等萧叡处理累了,他就去陪女儿玩一会儿,给她念故事书,他现在念得可好了,绘声绘色,把宁宁逗得哈哈笑。
宁宁还爱看皮影戏,萧叡就弄了一个班子,有人负责写适合小孩子读的话本子,专门给她演,她每天都要看。
在蘅芜殿排戏。
萧叡有时带女儿睡在乾清宫,有时睡在蘅芜殿,就算蘅芜殿的女主人不在了,但这里的什么都没变,就好像怀袖还在一样。
这日看完了。
张磐端着放着绿头牌的盘子上来。
萧叡方才陪女儿玩,玩得心情正好,一看此物,就知道该去后宫坐坐了。他现在不宠幸女儿,但三宫六院摆在那,总得去坐坐,面子上必须过得去,他都过去喝杯茶,左右这些女人也不可能背着他互相试探有没有被幸。
房事册子上记着幸了就算呗。
萧叡随便翻了一张,竟然是何嫔的牌子。
萧叡想了想,把雪翠叫过来,让她今晚负责照顾小公主,叮嘱必得贴身不离,让她教宁宁读两个字,把宁宁哄困睡觉,然后便从乾清宫乘龙辇出发了。
雪翠抱着宁宁回屋里,拿了一本画了图画旁边写了字的本子,教宁宁读字。
明明屋子里没有闲杂人等,可她手心都在冒汗,她一边有些害怕,一边又很激动。
她一个小小宫女,竟然要与皇上作对。
雪翠看了看一无所知,手指指着一只图画鸭子牙牙学语的说“鸭鸭、鸭鸭”的小公主,尽管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她已经开始心跳加快。
她要把小公主偷出去给姑姑。
第89章
萧叡已有许久未见何嫔, 自被罚之后,她极少出门,不甚喜拉帮结派, 以前还常去太皇太后处抄写佛经, 自禁足以后也不大去了。
太皇太后生病后,她就在自己院子里抄经书祈福, 端的是清心寡欲。
萧叡过来在她这用了一道晚膳, 何嫔为布了两筷子菜, 也没再动过筷子。
待用过晚膳,萧叡进了里卧,何嫔还未问,萧叡便说:“你先睡吧。”
何嫔脸色不改, 也无疑问和怨言,却说:“臣妾还无睡意,臣妾抄会儿经再睡吧。”
两人便在屋子里一南一北, 各做各的。
何嫔在萧叡心里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指不定是在做什么把戏,萧叡懒得去想, 也没看她。
后宫这些女人求的无非是孩子和地位,相差无几,像贵妃、淑妃她们些个,每次他过去,都想方设法地挽留,不乏有俗艳手段。
也是,皇贵妃死了,一直霸着皇上的女人没了,空出了上头位置。
但凡有志气的, 谁不想往上走一走?
若能一举得男,说不定就能手握凤印。
他待满一个时辰,何嫔这儿跟她桌上的山茶花似的,清清冷冷,他觉得差不多,可以走了,临走前看了一眼何嫔在写什么。
一看,却怔了怔:“你不是礼佛吗?怎么在抄道家的经文。”
何嫔道:“这是抄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信道,我便抄道家的经文。”
萧叡眸光瞬时冷下来。
借怀袖来邀宠吗?以为这就有用吗?怀袖都死了,还要遭这群女人利用,他一点都不想从别的女人口中提起怀袖。
何嫔见他不悦,反而微微一笑:“陛下恼了?臣妾并无以此取悦于陛下的意思。”
萧叡淡淡地道:“你为皇后抄经文,亦是一片诚心,并无过错。只是你一个礼佛之人抄道经,大抵没什么用处。”
何嫔道:“只是闲来无事而已。我礼佛是因为我祖母礼佛,我便跟着礼佛,神佛在我眼中都差不多。我为皇后抄经也不图什么,只是深宫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她胆大地道:“皇上或想,我曾因皇后获罪,定然心中厌恶皇后。我确曾厌恶皇后,但我早就不讨厌她了。”
“我想,若是我与皇后在宫外时相识,说不定还会结上手帕交。”
“我敬佩她。所以我要为她抄经。”
萧叡静默不语,他还是头一回从别的妃子口中听到有人敢提起怀袖:“你敬佩她什么?”
何嫔继续道:“皇上大抵不知道,皇后打理庶务的几个月,每月给各宫发放份例,却有不同。”
“她不一碗水端平,崔贵妃喜胭脂水粉,皇后便会多赠她一些新制的胭脂水粉,时常有新的花样,不甚贵重,却很精巧。我喜欢看书,她便会赠我书画。宫中嫔妃,依喜好性格,多多少少皆有一份。”
“即便我曾得罪过她,她亦从未刁难过我,每月送我的书都合我心意。后来有一回,我问过她为什么要送我那几本书,她说她喜欢,料想我应当也喜欢。”
“我看了她送我的书,便再不气她了。”
萧叡听着还觉得有几分新奇,之前他把凤印给怀袖,却没去看怀袖是怎么管后宫的,反正怀袖做过尚宫,料想她定能做得好,这宫中其他女子怎样,他一概没有兴趣,哪会特意去打听?
那几个月宫中也没出什么事,似乎有人不逊,悄无声息地就被怀袖对付过去了。
萧叡一想到怀袖就觉得心头绞痛。
怀袖说要凤印,办事却又糊弄,每日也没见她兢兢业业,惯是个会偷懒的。
萧叡记得自己有回跟怀袖开玩笑说她糊弄人,怀袖还理直气壮地承认了:“这皇宫上下自有自己的规矩,我又插手不了什么,让他自己照旧运动便称。难道要我标新立异不成?我还没那本事。这凤印谁拿都一样,就是放个西瓜在那都成。”
萧叡觉得她谦虚,也不是任谁拿了凤印,都能让下面的人都服气的,他又不是没见过奴大欺主的事情。
萧叡想起怀袖,不免有些走神。
他胸口难受,坐下来缓两口气:“皇后还与你说过什么?跟朕说说。”
何嫔道:“倒没别的什么了,我俩又不熟悉。”
“他们都说皇后妒性重,爱呷醋,我却觉得不然。这正是我佩服她的一点。”
萧叡问:“皇后都送了你什么书?给朕看看。”
何嫔道:“都在书架上。”
萧叡走到书架去看,倒并不都是甚个高雅的书,有诗书,有游记,也有民间的传奇话本,他莞尔一笑,怀袖就爱看故事。
蘅芜殿里也有许多,因他把怀袖拘在宫里,自觉愧对怀袖,平日里怀袖想要买书看书,他都由着怀袖去,偶尔还能抓着怀袖看艳本,他觉得是花好月圆,怀袖却总要辱骂主人公一番。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陷入迷障,稍有和怀袖沾边的事儿,他就会不可遏制地想起怀袖来,一想就难受,却又忍不住不去想。
因心里惦念着怀袖,萧叡的态度便温和了许多。
何嫔平静地道:“先前,我心悦于您,也会因此而心生妒忌。所以我一时糊涂,犯下错事。”
“但我发现皇后不一样,她不在乎您。”
萧叡听到这,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他被戳中痛脚,沉声道:“……住嘴。”
何嫔像没听见,继续说:“臣妾甚至猜测,皇后并非因为疾疫去世,而是她不想再活着了。”
萧叡又斥责了一声:“朕让你住嘴!”
何嫔跪下去,却还在说话:
“我研读道教经书,在道教中,自杀亦是恶业,死者不得超生。我怜皇后娘娘心胸宽容,身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于心不忍,是以才擅作主张,要给她抄自杀经文,超度亡灵。”
何嫔说完,对他磕了个头,却没起身,道:“臣妾出言不逊,冒犯皇上,是大不韪,皇上现在可以罚我了,臣妾甘愿受罚。”
萧叡气归气,却不想在她面前情绪外露,转念之间,便慢慢地平复下来,他在气什么呢?因为被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吗?
他气有什么用?
萧叡没有让她平身,也没让人掌嘴,却说:“你既这样爱抄,那你就抄个五百份经文,罚一年月例,抄不完不准出门。”
何嫔俯得更低了,答:“臣妾知道了。”
萧叡虽没兴趣与这些女人亲亲我我,但遇见何嫔这样不逊的未免太过扫兴。
萧叡拂袖离去,才走出门,却看见今日皇宫上空的夜空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南北角落的天空似乎比旁边要更亮一些。
那是蘅芜殿的所在地。
萧叡赶紧赶回去,还隔着几道宫墙,他已看到熊熊火光。
蘅芜殿起火了,宁宁还在里面。
第90章
雪翠带着小公主从蘅芜殿出来, 还没走出多远,接应的人都没碰头,便发现宫中乱了。
原是蘅芜殿着了火, 将宫人都惊醒了。
小公主睡前, 她给小公主用了一点宁神香,眼下小公主睡得沉。
可她往哪走, 都能听到人声, 连绕路都绕不得, 她现在逃出来的也不算太远。
怎么就着火了呢?
雪翠心急如焚。
她了解这宫中的规矩,如此一来,外门必定会比平日更加戒备森严,排班兴许也打乱了。
她还要不要往外走呢?再按照原先的计划行事, 是不是会败露?假如她被逮住,她该如何解释?
雪翠抬头望了一眼冲天的火光,双手紧握在一起, 她紧抿嘴唇, 到底是一咬牙,决定了下来。
雪翠把她藏在箱笼里的小公主抱起来, 小公主困意很重,打了个哈欠,看到是她,便在她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她抱着小公主,折返回蘅芜殿的方向。
火势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雪翠还未走近,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四处都是嘈杂的救火之声, 倒不算太乱。
她听见有人在喊:“小公主呢?找到小公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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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热浪滚滚扑面而来,萧叡却一点都不觉得热,反而觉得身子冷。
他已经没了怀袖,要是连他跟宁宁的女儿都没了,他该怎么办呢?
萧叡心疼得揪住胸口的衣服,命人搜寻灭火、搜救小公主,大内侍内进出几趟,都没找到宁宁。
眼看着火势愈演愈烈,萧叡实在按捺不住,他急得眼睛都红了,冲昏了头脑。他要自己进火场去找女儿,却被张磐紧紧抱住腿死死拖住:“皇上,皇上,您三思啊!侍卫们已经进去搜寻小公主了,请您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啊。”
萧叡气疯了,抬起一脚重重地跺过去,正巧跺在他的心口上,张磐呕出一口血,昏迷倒地。
但谁敢就这样放手让皇上冲入火场,皇上的闪失可是关乎国家危亡,说的不好一点,小公主再得皇上的宠爱,也只是个小公主,且是个才一岁多,还是个小孩子的小公主,这后宫中的孩子夭折的多了去了。
就是小公主真的烧死了,也不能让皇上受半点伤。
但萧叡真的来气,谁又能拦住他呢?他盖了一件浸湿的披风,便往火里冲,侍卫只得跟着一起冲进去。
其实里面的重要地方,尤其是卧室,都已经有人搜寻过了,萧叡却信不过,他只担心别人是不用心,遗漏了那个地方,他要亲自去找一遍。
烈烈的火舌几乎要舔上他的衣角,几欲要将他点燃,萧叡亲自去卧室,却没在床上找到宁宁,他找床下,也没有,他四下搜寻一圈,着急地不得了,宁宁不在这里,那宁宁去哪了呢?
雪翠不是看着她吗?雪翠呢?一定是雪翠带着宁宁先逃出来了吧?
正这时,萧叡终于听见有人喊:“陛下,陛下,小公主救出来了。”
萧叡连忙从火场中冲出来,他的头发都有点被撩着了,身上也沾了脏污,但他顾不得这些,第一时间去看宁宁。
雪翠紧紧地抱着宁宁,雪翠身上也有被烧的痕迹,烟熏火燎一脸,额头上还有道伤,形容狼狈。
萧叡从她手中把宁宁接过来,连忙查看宁宁身上上下,却没一点伤,宁宁被他吵醒了,看到他,娇娇地道:“爹爹。”
萧叡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雪翠跪地道:“奴婢见着了火,赶紧带小公主离开,却不小心摔了一跤,晕过去,这才终于醒了。奴婢有错,护主不力,使皇上受惊了,请、请皇上责罚。”
萧叡哪有心思教训她,他紧紧抱着宁宁,在女儿的额头亲了一口,对雪翠说:“你何错之有,若不是你,宁宁也不会安然无恙?你自己受伤,宁宁却一点伤都没受,足以见你护主心切,拳拳忠心。”
雪翠非但没有受罚,还因保护了小公主得了嘉赏,她心里却在叹气。
错过这次机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可以把小公主偷出宫去。
这场大火一直在天亮才扑灭。
萧叡抱着女儿,亲眼看着蘅芜殿被烧至灰烬,他体恤宫人,将人都扯出来之后便叫人不必再去抢救财物,蘅芜殿中的许多奇珍异宝,只抢救出来部分。
寄托了他与怀袖好时光的许多东西,尽数付之一炬。
这座宫殿修起来也才两年多,还是新的,就这样被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