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叡问:“娘子做的吗?”
怀袖点头。
萧叡确实还没吃晚饭,他一听,顿时觉得饿了,腆着脸道:“多谢娘子。”
怀袖摇摇头:“不必谢我,不请你吃,收钱的,一顿三十文钱。”
萧叡生怕她反悔似的,跌声答应下来:“好好好。”
她说什么,萧叡就答应什么,一点意见都没有。
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又在她心头升起,怀袖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怀袖道:“忘了说,我叫秦月,别一口一个‘娘子’,叫我秦姑娘吧。”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似瞪着萧叡,像是要把他身上看出个洞一样,想要一探究竟。
然后她眼睁睁见到萧叡像是开始慌了,慢腾腾地肉眼可见地红了脸,眸光闪烁了一下,想错开视线,又舍不得。
怀袖莫名地想起一个少年,此时她面前的萧叡,与记忆中少年的身影重叠起来。
脸红这事就像会传染,见他脸红,怀袖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不自在地微微侧过脸,别开视线,又往边上走了一步,让开路。
萧叡背着一个巨大的书笈,只有怀袖让开半边路还是不大好进门,他走到郦风面前,道:“麻烦让一下路。”
郦风一直站在原地没动,他不大想放这个陌生人进来,他是护院,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可疑,他觉得不可以随便放进门。
就算萧叡说了,他还是没让路,反而走到怀袖身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东家,我觉得不能让他进门,他满口谎话,明明身强体壮,却撒谎说自己生病。你别看他看上去身材瘦削,可绝非病弱之躯,他的下盘稳健,虎口有老茧,应当是个习武之人。”
郦风不太赞同地说:“虽说他是孤身一人,但难保不是与歹人里应外合谋害于你……”
“您不觉得他还有些轻浮孟浪吗?”
怀袖忍俊不禁,轻笑出来,抬手掩了掩唇。
说得没错,萧叡就是个色鬼,是人都能瞧出他好色,偏他自己装扮得人模狗样,说不定还觉得自己一本正经吧?
萧叡实在忍不住了,皱了皱眉,止不住地心生烦躁,焦急不已,他们在说什么?怎么怀袖还笑了?
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不就是个混江湖的吗?居然能惹得怀袖发笑,好似有多要好,他都不怎么能逗怀袖笑。
郦风很奇怪,他这个东家平日里也不是一个贪财之人,颇为机敏,怎么会为了这几百文的食宿费收留这种可疑人士。
听她言语,也对这个萧七不喜,那为什么还要答应让他留宿?
萧叡看到他离怀袖那么近,真想一枪把人挑开,却得忍住……这也太接近了?热气都呵到脸庞上了吧?成何体统?
郦风自认尽职尽责,他如此这般好言好语地劝说,但看怀袖依然面无惧色,点点头说:“我知道,谢谢了。”
“不过没关系。”
“放他进来吧。”
说罢,怀袖伸手,抓了一下他的袖子,郦风便做不到再跟拦路神一样拄在路中间了。
被怀袖柔柔拽了一下,他方才意识到离太近了,他都能闻到怀袖身上淡淡的香气,见他的脸一下子腾地红了。
萧叡轻描淡写地撇了一眼怀袖拽郦风袖子的手,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气到快要爆炸,好想把把这个男人的手给剁下来。
萧叡气闷地进了院子,随手把背上的书笈放下来,里面就随便塞了几本书、一些换洗衣裳和银两,却已经很沉了,重重地放在地上。
正这时,在屋里等着的米哥儿等不住了,嗒嗒嗒地跑出来看看热闹,正到院子,迎面就撞见了萧叡。
这不是抢他帕子的坏皇帝吗?!
可把他给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跟见鬼了似的,吓得一屁股跌了一跤,他这刚跑到一半,便折身往回跑,边跑边叫:“不好啦!!”
跑两步他立即想起干娘,又鼓起勇气跑回来,绕开萧叡,飞快地跑到怀袖的身边,紧张到手心都在冒汗,还要勇敢地挡在她身前:“娘,我会保护你的。”
怀袖:“哈哈哈哈。”
雪翡听到米哥儿在院子里叽叽哇哇地叫,也与郦灵手牵手一起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她也认得萧叡,下意识地膝盖一软,出于小宫女的本能差点跪了下去,才矮下去半截,便被怀袖递了个眼神,她卡在半道,不知所措地又站了起来,赶紧躲到怀袖的身边:“姑姑。”
萧叡心想,有必要把朕当成什么洪水猛兽吗?朕今日出门前照了镜子,觉得自己已经很和善了啊?就这么怕我吗?
怀袖道:“这位是路过投宿的萧公子,借住一晚,你俩莫去打搅他。”
两个小孩子一脸茫然。
怀袖再转头问萧叡:“你去屋里坐着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萧叡期盼着怀袖为他做饭,没一会儿,怀袖端了一个小陶瓮过来,她把今日做剩下的鸡汤、米饭混在一起煮一煮,随意抓了野菜、蘑菇一道下下去,一通乱炖,闻着挺香,看着不大体面,跟拌狗狗饭一样。
怀袖把小陶瓮往萧叡面前的木桌上一放,说:“对不住,只有这个了,凑合着吃吧。”
雪翡在一边看着都要吓死了,姑姑怎么敢那么怠慢皇上啊?
萧叡也觉得有点没面子,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现在又不是皇帝,丢的不是皇帝的面子,是萧叡的面子。
萧叡问:“……有小碗吗?”
怀袖立即答复:“没有。”
给了他一个大汤勺。
萧叡:“……”
萧叡老老实实地捧着陶瓮吃,别说,味道还是很好的,全吃完了。
郦风一直在戒备萧叡,太怪了,他当然也注意到了米哥儿和雪翡的动静,似乎东家认识这个男人?那为什么要装成不认识呢。
不过为保险起见,郦风还是站出来,委婉地道:“东家,下房没有收拾好,我觉得让客人住下房不好,我睡的那间屋子还算宽敞,客人您如不介意,和我睡一间吧。”
怀袖设想了一下郦风和萧叡睡在一张床,让他跟一个庶民男子同床睡觉,还不得让他那颗帝王之心大大受挫啊?不过睡在这种破小屋已经很委屈皇帝陛下了。
怀袖说:“没事,住你隔壁那件就行,让他睡吧。”
萧叡亦平静淡然地道:“兄台不必担心我,我不是那种挑剔的人。”
米哥儿握着她的手,仰着头问:“娘,晚上我陪你睡觉。”
怀袖点头:“好。”
萧叡好气,目光一下子锐利了起来,这个小毛孩子居然仗着年纪小缠着怀袖要和怀袖一起睡觉?
怀袖抬起头,回望过去。
萧叡马上收起凶态,变得貌似温柔,还对她讨好地笑了笑:“秦姑娘。”
怀袖绵里藏针地道:“萧公子,你长途跋涉而来很累了吧?你不是还身患重疾吗?时辰不早,早点歇下吧。”
说完,怀袖就牵着米哥儿走了。
萧叡有些想追上去,才跨出半步,又被郦风拦住去路,郦风道:“萧公子,怕你找不到,我这便带你去你住的屋子吧。”
第57章
郦风一夜没睡, 警惕隔壁房间的动静,担心萧叡是个歹人,谨防他是内应, 半夜起来与人里应外合谋害他们一家。
萧叡也没睡好, 他以为见到了怀袖自己会快活起来,从开门到分开, 他的确很兴奋, 但一个人在屋里睡觉以后, 便渐渐冷静了下来,反而更加煎熬起来。明明就在一处房子里,离得那么近,却亲近不了。
萧叡原等着怀袖问他怎么会来, 可怀袖也没问,叫他愈发忐忑不安。
他心想着,早些睡, 早些睡, 明日早些起,越是这样, 越睡不着,辗转反侧一晚上,睁眼到天亮,便不敢睡了,赶紧起床,总不能在怀袖起床之后才起,显得他很懒似的。
萧叡一起床,那边听着他声响的郦风也跟着起来。
萧叡自己换了一身新的蓝布长衫,洗漱, 叠被,他并不是那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幼年他不受重视,后宫里皇子生下来的多,死的也多,有些奴才奴大欺主,还敢怠慢他,他便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后来在边城打仗,他学会更多。
不过自登基以后,他不管走到哪都呼奴引婢,每日一睁开眼就要一堆人要伺候他,已经许久没有自个儿穿衣裳了。
萧叡怕不体面,在怀袖面前漏了丑,问郦风:“可在何处洗漱?”
郦风带他去打水,萧叡净面刷牙,甚至还要抹膏脂,惹得郦风微微皱眉,心下暗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讲究,其实自己想错了?该不会他是看中了东家是个身怀巨财的美貌寡妇,心怀不轨,想要倒插门当上门女婿吧?
郦风越看萧叡越不顺眼,他不豫地斜睨打量萧叡,怎么看怎么觉得萧叡像小白脸。
说实在话,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如萧叡这般英俊倜傥的男人也没见过几个,这阵子以来确实有几个人见他们东家年纪还轻,似乎问过几句,但都被他们东家一一拒绝了。
这次他瞧着这个萧七,心下踟蹰,这女儿家也爱俏郎君,说不定东家昨日放他进来就是看他生得俊,万一东家为男色所惑……可他们东家应当没那么肤浅吧?
萧叡细细给自己打扮了一番,简单的事他会做,但他不会梳头,方巾包的发髻有点乱了,解开之后想重新梳,自己梳了几次都梳不好,最后只好披散着头发,在脑后用木钗随便弄弄,反而显得更俊了。
怀袖一起身出门,就看到萧叡站在院子里的树下,光落在他的身侧,似是谪仙下凡,风流俊朗,换作一般的小娘子,哪里把持得住?她年少那会儿多多少少也是被萧叡的这幅好皮囊给骗了。
她与米哥儿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米哥儿昨晚跟她睡在一起,今天也起得早,积极地说道:“娘你坐着,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怀袖笑道:“谢谢米哥儿了。你还小呢,我怕你掉到井里面去。”
米哥儿像个小男子汉一般,昂首挺胸地争辩道:“以前在道观的时候我每日都要干活的,你别看我小,我的力气可大了呢,郦风大哥都说我力气大,说我学武学得好。”
怀袖讶然:“你什么时候跑去学武功了?我说呢,先前每天都有一会儿会找不着你,原来是跑去练武功了,我说也没见你交上什么要好的朋友,怎么整日跑出去玩没影,黑得跟炭似的。练了多久啦?都学了什么?会不会打拳,给娘看看?”
米哥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脸涨通红,扭捏地说:“还、还没学什么,还在练扎马步,等我学了打拳,再打给你看。”
怀袖起初没发现萧叡在,萧叡听见他俩说的话,看他们俩如亲母子一般,既温馨,也心酸。
当年他俩的长子若生下来,差不多就跟这个臭小子一样大,也会背书,也会打拳了。
他少年时刚开始练武,稍微学了些拳脚,也爱去怀袖面前显摆,想让怀袖崇拜地望着自己,恨不得脱了上衣打赤膊,叫怀袖看看他身材有多好。
有回在演武场,他与五哥对练,本来他该韬光养晦,不能赢,都想好了输掉示弱,偏偏不巧怀袖秉皇后旨意过来送东西,站在边上看,他胸口便腾升起一股锐气,心道,绝不能输,不能让怀袖见到他丢脸的样子。于是赢了下来,还叫五哥心生不快。
萧叡往旁边走了一步,从树后走出来,一下子把母子俩温馨温暖的氛围给破坏了。
怀袖见到他,便是一愣,米哥儿也闭嘴不说话,像是小刺猬竖起浑身的刺一样,紧张地盯着他。但他已得了怀袖的指示,知道要保守秘密。
萧叡又揖身作礼,道:“娘子早上好。”
怀袖没回礼,只说:“萧公子,我已收留你一晚,你不是还要寻医问药,还不快上路。”
萧叡厚着脸皮答:“我要找的药便在此处,娘子可否让我暂住下来,我好细细搜寻。”
怀袖毫不犹豫地说:“不可。”
萧叡:“……”
萧叡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似被她捏在手中玩弄,为什么拒绝他呢?若要拒绝他,为什么收留他一夜?若不接受他,为什么又拒绝得这么直接?
女儿心,海底针。
她一双秋水明眸正把自己给望着,含梦带笑,璨璨如星,似乎也说不上讨厌,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也不难猜,怀袖就是想戏弄他一下,出口恶气而已。
捉弄九五之尊的机会世间罕有,以前在宫里,她被萧叡欺辱过多少回,这回萧叡上赶着来被欺负……怎么?他既不要脸,她为什么要给他留脸?
反正他也说了,他现在是七郎,不是萧叡,那她便大着胆子试探着稍微欺负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