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一见怀袖,便像是见到亲姐妹似的,好生亲热:“妹妹,可是真巧。”
怀袖微微一笑:“章夫人好。”
此女怀袖也认识,常来她的胭脂店光顾,姓章,怀袖都喊她章夫人。怎么认识的呢?章夫人也是临安城知名的寡妇,在她之前。
听闻章夫人是商户之女,富家也是商人,二十余岁时丈夫去世,两人无儿无女,是以没有那等为了抚养孩子立志不嫁操持家业的动听故事,不过在孀居之后,她确实只身把家业操持了起来。
章夫人是临安城最有钱的寡妇,实际上,她已经四十几岁,不过保养得当,乍一看瞧不出来。也有说她养了几个年轻男子作情人,这些都是怀袖从三奶奶那里听来的,她说这话时既鄙夷又嫉妒,骇人听闻地悄悄说道:“听说她从江湖术士那里买了秘术,专挑年纪轻、阳气足的男人采阳补阴,所以面容才比旁人要显得年轻许多。”
怀袖却想,左右又不犯法,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要从一而终?她倒不鄙夷章夫人,手里捏着钱,想怎么使就怎么使,不必为丈夫纳妾而生气,日子过得舒心,自然老得慢啊。
怀袖不清楚那什么秘术是真是假,她却是读过一份皇帝给的房中术,的确有效,书虽然留在宫里,但她都记了下来。双修部分是练不了了,不过吐纳她还有在练,自个儿调理身体,如今康健许多,癸水每月来得准了,也不会腹疼。
不怪她龌龊,但她一见到章夫人,便不由自主地想:她来这,该不会是来物色下一个用以采阳补阴的小白脸吧?
怀袖脸上不显,章夫人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在她的隔壁落座,悄声与她说:“妹妹,你这回可要好好看了。”
怀袖隐约有点懂,装成不懂:“看什么?”
章夫人道:“看男人啊。”
章夫人握住她的手:“我几次与你说话,你是个好人,从不会鄙夷于我。你我都是寡妇,你懂我,我也懂你,妹妹你年纪轻轻,又生得花容月貌,难道准备守活寡不成?”
怀袖心下叹气,她不急着找男人,也不大乐意守活寡,但她只要在皇土之中,她找男人可不是害人家性命吗?罢了,罢了。
怀袖只得委婉地推脱了下:“以前有个算命的,说我命硬克夫,总不好害人家。”
章夫人便说:“只是情人算什么夫?”
章夫人胆子大,她说话并不算出格,却也让怀袖心惊胆跳,情不自禁地考虑起给萧叡戴绿帽的事来。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被章夫人勾起了瘾,以前在宫里,萧叡三天两头地往她床上钻,还拉着她四处胡作非为,还要问她舒不舒服,快不快活,必要逼她说喜欢不可,叫她越来越不要脸。
她也没脸说人家章夫人。
她和狗皇帝做过那些事,一般良家妇女干不出来,随便哪件拎出来,换个三贞九烈的,可以羞到上吊了。
怀袖忍了忍,又忍了忍,再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地有点心动起来。她揪着帕子想,她是答应过萧叡不找别的相好,但是萧叡只说不准找男人,而且他还违背了誓言,这才过了几个月,就跑来临安找她。
要么……改日有机会,若能见到萧叡,与他说一句,她也反悔了。
章夫人瞧出来她意动,得意一笑,拍拍她的手背:“莫怕,一回生,二回熟。”
这时,下面一阵哗然,是选手开始入场了。
她瞧着楼下蹴鞠场,像是在买猪肉似的,挑肥拣瘦地道:“江南多文人,都是些文绉绉的瘦柴杆子,虽说写诗也好听,可只是中看不中听,妹妹你切勿不能被那等会写几句酸诗的给骗了。咱们都是做生意的,我想你必定能懂,说得再好听的也不如真正实惠的。”
“像这种挑男人的机会不大多,妹妹你是第一次见吧?千万别被吓着。”
不知是不是被章夫人勾起了瘾,又或是小半年没有做过那事,以前她不大想做,但真做了也挺快活,不免有几分怀念起来。不知萧叡在男子中是否算是个中用的呢?
她正在走神,却听章夫人道:“咦,临安城哪来一个这般俊俏的美男子?”
她语带惊艳,怀袖便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怀袖这才发现这入场的蹴鞠选手全都打赤膊,露出精壮的身子,个个都晒得黝黑,再摸上茶籽油,好生健美。
怀袖一惊,听到身边惊呼声阵阵。雪翡早就羞得捂住眼睛,惹得郦灵哈哈大笑,她也不大好意思看,又要装胆大,别过脸笑话小姐妹。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看的,可好看了,你快看,你快看。”
“你不是也没有看。”
“我看了呀,是你没有看。”
怀袖没空笑话她们,她笑不出来。
她整个人都傻了。
怀袖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她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再看,确认这男人堆里挤着一个萧叡。
萧叡身上的布稍微多点,用一条素色的缎子绑在腰上,捆成护腰一样,怀袖大概知道为什么,因为那处有一道很深很长很吓人的刀疤,当年他差点因为这道伤一命呜呼。
真是太荒唐了。真是太荒唐了。
怀袖目瞪口呆,全然不知道要怎么接章夫人的话。
章夫人以为她是看美男子看直了眼,笑了,经验丰富、语重心长地劝说她:“怎么,妹妹,瞧上那个了?确实生得一张好脸,身材也还算不错,略有些单薄,皮肤也太白了点。你别看他脸长得好就被迷了去。”
怀袖:“……”
章夫人又说:“等会儿你仔细看着,大概能瞧出他腰力如何。说不定还能大致瞧出他本钱如何。若是好,倒也不妨试一试。”
怀袖:“…………”
怀袖一直看着萧叡,也不敢说出来,她望见萧叡进场之后一直在左顾右盼,好似在找人,不知怎的,她就有些自作多情地想,萧叡怕不是在找她吧?一想,就觉得有点脸烫起来,心头隐隐有绒毛划过的痒。
自作多情了没一会儿,她意识到更严重的问题,心里又急又气。
萧叡到底在做什么?还有没有一国之君的体统了?这样白白被这么多女子瞧见了身子,不知多少人现在在对他品头论足,好歹穿件小褂啊,真是不要脸。这里人这么多,他也不怕泄露了身份遇刺,也不知道这队伍里有没有混进他的侍卫在保护他。
这时,萧叡像是终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兀地抬起头,望向怀袖。
怀袖如被抓包,身子微僵,满脸通红。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做出了什么事情,惹得这人直接不管不顾地过来,亦或者说一点逾越的话来。
章夫人嗤笑一声,游刃有余地道:“此人必定是听说我有钱,特来毛遂自荐,这种贫家男子给几个钱就好了,腻了便打发掉,算不上什么大事。”
怀袖欲言又止,话卡在喉咙口,到底是咽了回去。
哪能说算不上什么大事,这可是天大的事。
但她不想承认认识这个男人,实在是有些丢人。
第61章
萧叡是偷偷来的, 为此他还特意安排了临安几位认得出他的官员,确保除了怀袖,别人认不出自己来。
在此地, 此时, 此刻,他只是萧家七郎, 不是皇帝。
如此一想, 他也能坦然自若。
不过, 要脱上衣还是快入场了才知道的,萧叡自己也吓了一跳,太不得体了,可是旁人都脱, 他不脱,像什么话?最后只好也跟着一起脱了衣服。
他腰背上的疤太显眼了,是以拿布带缠住, 遮了一遮。
萧叡四下环顾, 发现别人都比自己黑几个色,他以前也黑, 如今日日在宫里,出行有马车、华盖,渐渐捂白了,虽较一般女子仍是黧黑,可是和这些打铁、种田的男子比起来完全是个小白脸。
萧叡还听到似乎有人在偷偷嘲笑他,惹得他颇为郁闷。民间百姓真是粗鲁无礼,这样随意打赤膊,也不知羞。但他瞧见别人往身上抹油,抹完以后肌肉纹理分明, 显得身姿格外健美强壮,极有阳刚之美,把他衬得更加小白脸了,他又觉得输人不能输阵,叫侍卫也给他拿了茶籽油过来,在身上仔细涂了一层。
真要出场了,萧叡还有点走不出去,真觉得这不像样子。可想到怀袖在哪看着他,他就狠下了心,自觉不能畏畏缩缩。他必须昂首挺胸地走出去,让怀袖能够欣赏一下他的英姿。
萧叡甫一登场,便十分吸睛。
即便抛开所有身份,萧叡的皮囊也是会惹小娘子们脸红的美男子,脸蛋和身材都没话说。当年他娘亲便是因为实在生得好,才会让先帝一见之下当夜便宠幸了她。
小娘子们纷纷眼睛一亮,议论这是谁家的儿郎,龙章凤姿,仪表不凡,他在这一群粗莽汉子之中仿佛一只白鹤混在黑鸭子里,与众不同,市井女子又不是名门贵女还要讲究矜持含蓄,会来看男人光膀子的女子本来就性格略豪放一些,于是萧叡入场进来,走一路,就被鲜花帕子砸了一路。
从怀袖那里看过去,就像是落花雨似的,她这才恍然大悟:“我说门口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挎着篮子卖鲜花,十文钱才卖一捧,还卖得很好,原来是为这个。”
郦灵闻言,遗憾地道:“这么贵?早知道我也去卖花了,还看什么比赛,男人哪有钱好看。”
换作雪翡哈哈大笑,两个小姑娘花枝乱颤笑作一团,她们没看清那个人是萧叡,郦灵觉得有点眼熟,但是记不起来,雪翡太羞了,根本不敢仔细去瞧,也压根没往皇上身上想。她只见过穿衣服的皇上,依稀记得身姿,衣服一脱,她哪认得出来?以前姑姑和皇上的房中事都不需要她和雪翠伺候的。她印象里皇上没有这么强壮,好像又高又瘦。
怀袖也不敢去提醒雪翡,她觉得雪翡应该是没认出来,没认出来是最好的,不然这得有多尴尬。
那边,章夫人对侍女招招手,侍女便递上来一篮子的鲜花,她又拉了怀袖过来,把花送她,道:“你若是看上了那个美男子,便拿花砸他啊。我送你,随便砸。”
说着,章夫人就取出一枝花,瞄准时机,往萧叡的头顶上砸。
然后又拿出几朵花,往怀袖的手里塞:“试试嘛,很快活的。”
怀袖登时有种“五陵年少争缠头”之感,她便是不跟萧叡相好了,可他们到底有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做过世间男女能做的最亲密的事,见他被别的女子砸花,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踟蹰好久,见萧叡被砸个不停,鬼使神差地也挥了挥手,往萧叡身上砸了一朵花,还是篮子里最大朵的牡丹。
萧叡似是一直在用眼角注意她这边的动静,她这方才把花扔下来,萧叡便立即转了过来,别的他都没搭理,单单去接了她的花,他拿着那朵花,心尖发烫,眸光发烫,抬头遥遥地看了她一眼。
怀袖一时没来得及挪开眼睛,她面红耳赤,心砰砰乱跳。
她想,或许萧叡没说假话,他这次过来,便是真把自己只当作七郎,是以才能这般不要脸。
萧叡手足无措地拿着这朵花,他现在衣服都脱了,没有袖子,也不知道该把这朵花放在哪,这是怀袖给他的花,太珍贵了。
他都不记得怀袖上次给他送花是什么时候,亦或这辈子怀袖就没给他送过。
萧叡不舍得让这花落在地上沾了泥,也一定不能弄坏了。
走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人见此情形,也抬起头,看到临安的知名寡妇章夫人,心下了然,低低地呸了一声,讥讽他道:“看着人模人样,竟然又是一个想吃软饭的。”
萧叡:“……”
萧叡想了想,转头向另一边,米哥儿正在那像只小狗崽似的,又奶又凶地瞪着他呢,米哥儿身边还坐着那个郦风。
萧叡趁着这时候,赶紧走过去,把花快速地塞到米哥儿手里,故意说道:“这是你娘送给我的,帮我拿好,等比完了我再来问你要。”
米哥儿只好捧着花,小脸涨红,也来不得还回去,眼睁睁看着萧叡又跑了。
郦风按捺不住好奇,迟疑审慎地问他:“那个男子和你娘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他是你爹吗?”
米哥儿发愁地盯着手上的话,眉头紧皱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句字没往外说,道长同他讲过,要是有人问他不能说的话,他最好咬紧牙关,一个字都别往外说,“是”与“不是”也不可以回答,这样才最为保密。
他现在好想去干娘那里,问问该怎么办。
米哥儿正发愁,锣鼓声响起,蹴鞠赛开始了。
别看萧叡身子似乎在这其中不算是最强壮最厚实的,但他的肌肉是扎扎实实练武练出来的,即使登基以后他也没有荒废,几乎每天都要抽出一刻钟时间练一套拳,强身健体,每隔两三日就要练小半个时辰的骑射枪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