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倒还是一片安好,如世外桃源一般。
宁宁一听见父皇回来的声音,一手提着个风筝,一手拉着弟弟,冲到他面前,说:“爹爹,过几日我可以出去玩了吗?我的禁足总该结束了吧?最近是放风筝的好日子,我想和弟弟一起去。”
萧叡倒不是还要禁她的足,只怕她出了宫,有那等居心叵测的人把最近外面闹得厉害的事告诉她,把她惹伤心。朝堂上可不止一派人,有人想战,有人劝和,南边正在打仗,还打得如火如荼,又要和老朋友北狄打架,又不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过去了,谁去打,粮草谁出,士兵从哪里调取,要打几年,要花多少钱。
几场大灾下来,正是国库空虚的时候,就算真要打,也该缓一缓再说,不然腹背受敌,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把小公主送去北狄和亲这个建议便被人顺理成章地提了出来,在他们看来,皇上就算再宠爱女儿,那也只是个女儿,本来长大以后就要嫁人,她被奉养长大,如今正是她为国家而贡献自己的时候了。
在朝堂上提此建议的谏官直接被萧叡叫人给叉下去了,没来得及堵他的嘴,这人是个蠢直的性格,仿佛爱国不屈似的叫叫嚷嚷。
萧叡吃了一肚子里气。
但他看看女儿的小脸蛋,就觉得什么气都没有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护住女儿。
近来秦月也不跟他拌嘴吵架了,倒不是多体谅他,只是女儿更重要,宁宁打算留在宫中做公主的话,那萧叡必须先立住。她亦有一丝信不过萧叡,担心萧叡撑不住,把宁宁送到北狄去受苦。
是以,她也做好了两手准备,但凡萧叡有丁点舍弃女儿的迹象,她就直接把宁宁掳走,万不能看着宁宁被推到火坑里。
两人说起来确是愈发地像一对帝后,总坐在一起说公事。
秦月一见他,就把人拉过来,让雪翠关上门,守在外门,与他说秘密话,一开口就吓到了萧叡:“之前没与你说,怕事儿办不成,但现在倒是无妨,我的人找到了道长的下落。”
萧叡也不跟她掰扯,问:“在哪?朕让人过去把皇叔救出来。”
秦月却说:“远水怎救近渴?再说,朝廷的人,太明显了。道长与我也有数次救命之恩,又在绿林之中颇有名声,我让郦家兄妹带头,寻了几位相熟的好汉,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定要成事。”
萧叡也不小气,道:“好,若能成事,他们若是愿意,朕会赠予他们一份官职。”
秦月倒不是多想帮他,只是为她自己留一口喘息的时机。
说实话,她是曾有考虑过要不要留下,还没有想好,萧叡却在这最糟糕的时候倒了大霉运。
萧叡对她道谢。
秦月摇摇头,心情复杂地说:“不是为你,是为道长。”
萧叡迟滞须臾,笑了下,低声问:“当初帮你离开的是皇叔吧?”
尽管这是明摆着的,但秦月依然否认:“……不是。”中间多了点犹豫,她说出这话时,也有些难过。只是不想拖累道长。
萧叡心尖被刺了一下,哦,袖袖还是不信他。
那大抵,也不多信他会保住女儿吧。
真是世事难料,半年多前,他还觉得一切将好,袖袖说不定会回来做他的皇后了。到如今,他又放下了这个念头。
萧叡自哂地轻笑两声:“以前是我自作孽,罪有应得,怪不得你不愿从我。如今我改过了,还没让你信我,又遇上这些事,就像老天爷在可以刁难我们似的,他估计瞧我不顺眼,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你我做夫妻。”
“我原来说要你回来做皇后,你当我只是说梦话吧。袖袖。”
秦月一言不发。
她隐隐烦躁而恼火,直想骂这狗皇帝,见天变主意,前些日子还苦哈哈地求她做皇后,翻脸又让她当是梦话,在耍她玩呢?偏生她不能反驳,不然显得她好像很想做皇后一样。
一时之间,灌满怒意的脑袋难以冷静思考,她便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宫中确是是非之地,正是朕的宠爱害了宁宁,让她成了那么多人的眼中钉。”萧叡道,“到那等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带着宁宁离开吧。”
“眼下,也只能这样做了。”
萧叡望了她一眼,秦月觉得仿佛被他的目光给冰凝住,倒是十分真诚,她意识到,萧叡是真心要为他们好,为她为孩子安排好退路。而放弃了自己的愿望。以他们为优先。
或许,萧叡也看出了她存留的不信任,和悄然萌生的离意。也是,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她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无法接受,又想了想,困惑,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她在迷茫什么?
第143章
秦月恍惚了下, 也不知怎的,却说:“她可是更喜欢爹爹,怕是不愿意跟我走, 又要与我哭闹……”
萧叡却说:“还得叫你做几日坏人了,你便是让她觉得是我不要她了也没关系。但你好生与她说, 她会听话的。之前她是觉得还能回来, 才敢闹。那孩子多精乖, 以往我宠她,她总要试探还能再要多少。”
“到这种时候,不能再由着她任性。”
秦月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她不想再这样说下去, 好似她很想留下一样,便改说复哥儿:“复哥儿的病也还未好全……”
萧叡道:“这事我也问过御医,我最近多取一些血, 他们有法子做成血珠子,存储待用, 要是不够再写信找我, 我着人送过去。”
秦月颔首,像是不需要他一样地说:“既如此, 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本来就打算离开。”一时之间,她心口有种怪异的难以描述的情绪在鼓胀, 倒说不上这番话是在对萧叡说,还是在对她自己说。
萧叡握住她的手, 却说:“这是下下策, 还没决定呢。”
秦月难得没有骂他,握个手就握吧,她能感觉出来, 没有那种狎昵的意味,萧叡只是想找个同伴,等她离开,这个男人就又要变回孤家寡人了。
萧叡为什么要那么喜欢她呢?假如萧叡没那般爱她,那他可以做个更冷酷无情的君王,有许多儿女,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而且到这步田地,她还是要离开,他什么都没落着。
其实也不是没别的法子,打仗无非是要钱,而她有钱,很有钱,但她得把自己的老底摊开给萧叡看吗?她为什么非要帮萧叡呢?她曾经倾尽自己的所有扶助这个男人当上皇帝,结果却是被百般折辱。
说实话,她很担忧。
没必要去尝试。以前她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所以什么都不怕,而今有多少人仰仗她生活,她也不想再为萧叡奉献。
萧叡能应付过来的,她知道,只是可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而且谁知道萧叡是不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在说假话。
都说君无戏言,可她以为皇帝口中所说的话才是天底下最不可相信的。
她赌不起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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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翠得了吩咐,开始偷偷收拾行囊,还要将尚宫局的差事都交托给其他女官,一件一件,事儿还真不少。
雪翡帮她一块儿收拾,开玩笑道:“你还说我,你在这宫中当女官,攒了这么多宝贝,待你一出宫,就直接摇身一变,可以做个腰上缠钱的富婆了。”
雪翠瞪她:“你干不干活!别偷懒。”
过一会儿,雪翡问:“你……你真想好了要跟姑姑走啊?你家里不是还有人吗?你也可以回家啊。”
雪翠没好气地说:“回家干什么?回家的话,我还不如留在宫中做女官。起码在宫中干活可以有月钱有赏赐拿。回了家,伺候父母兄弟,白干活,人家还要嫌弃你。”
“我还是喜欢跟着姑姑,我后悔了那么多年,这次我不要再留下了。”
两人静默地整理东西,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儿,雪翡忽地说:“你说,这世道怎么变得那么快呢?”
“我原还以为姑姑这回真要做皇后了,结果却突然遇上这样的事。”
因是在宫中议上,还是不能太明目张胆,他们极小声地说:
“姑姑不是本来就想走吗?”
“可我感觉姑姑也不是那么想走了……”
“我感觉不出来,她对皇上还是冷冷淡淡。”
“你是不知道,在外面的时候,我每天跟着姑姑,她虽也快活,却不像跟皇上在一起这样……我说不上来,只是他们俩人在一起时,就与旁人都不相同。我有时会想,姑姑是不是当局者迷。”
“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到底是姑姑自己做决定。她比我们都聪明,还能犯傻不成。姑姑说什么,我们照做就是了。”
雪翠闻言,长叹口气,称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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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王被关了几个月,瘦了一大圈,胡子也没得清理,养出了一大把乱糟糟的长胡子。
他这几个月甚是犯愁,只把自己愁出了几根白须白发,终于与他的年纪有几分相称了。前些日子,他从那逆侄口中得知,逆侄已经打着他的名义和萧叡打起来了,气得差点没晕过去。他知道此人无耻,却没想到把他抓了,还要伪造他的言语书信,平白无故让他背一口大锅。
顺王设想了下,换成他大哥在世的话,多半会干脆地直接把他一道砍了吧,但萧叡却不一定。也说不准,实在不行,他想办法逃出去,去找秦月,能不能带上他,一起去个皇帝找不到的地方。
他帮了那个小丫头那么多,总该回报他一下吧?
他被困这么久,大致摸清了看守他的人如何排班。幸得他不学无术,其实还会开锁,解绳,只是他武功不够精湛,怕出了这屋,没几步路,就被逮回去了。
便在这时,某日半夜,他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叫起来,还是个他没见过的,他被吓一跳。
再定睛一看,此人蒙着脸,仿佛有点眼熟,顺王左看右看,认出来:“米哥儿?”
来人眯起眼睛笑,拉下蒙面的口罩:“道长这都能认出我来啊。”正是他许久没见的米哥儿。
顺王老泪都要淌下来了,心想,他做好事果然是会有好报的。
若是朝廷派人过来,他都要心惊一下,没料想居然是秦月的人,顺王放心下来,二话不说,拉起来:“走,走,赶紧走。”
一伙人偷了他直接走,往山里钻,一路甩开追兵,再到河边,已有夜船在等着了。他们找的帮手都是本就住在这一代的好汉,比较地形熟悉,还是江湖人士更占优势,伤了几个人,到底是把顺王给掏出来了。
夜流湍急。
大家提心吊胆,到了凌晨,进了大河,见到赶来接应的船队,才终是松了一口气。
顺王还是头一次见到秦月搞的船队,再看那漆黑的炮管,心下啧啧,幸好秦月没有谋反的意思,不然多少也能给萧叡吃点苦头。
他问:“米哥儿,你们是打算带我去哪?既然是你干娘让你来找你,如今京城那边的情形怎样?”
少年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道:“我都这么大了,别叫我小时候的名字了。干娘是受皇上所托才请人救您,自是要送您回京城。”
顺王竟然下意识有几分遗憾,不过也好,先把他的名声给澄清了再说,又疑惑,试探地问:“他们俩如今是和好了?”
他被关了太久,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扎着粗辫子、皮肤微黑的小姑娘走进来,道:“东家要回来的。”
顺王同她打个招呼:“这不是灵儿小姑娘吗?”
他坐下来:“可否给我碗鱼片粥,再与我说说,我被关起来的这几个月,外面到底发生了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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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叡从不干涉秦月的人手,他想干涉也无从下手,别看秦月是个女子,跟着她混的那些江湖人士也是死心塌地。
所以,秦月先收到了飞鸽传书的信件,与她说已经把顺王救出来了,她计算着时日,觉得大抵十日左右,顺王就能到京城。
她直接把信使人送去御书房,不一会儿,萧叡就脚步匆忙地赶了回来。
正是午后。
孩子们都在午睡,两人去书房谈话。
秦月为顺王说好话:“并非我出于私心,道长定不可能投敌。他很欣赏你,好几次与我说你的好话,不是出于恭维。他老人家无兵无权,只有一颗善心,我希望你别为难他。”
萧叡心想,这话虽不是枕边,但袖袖与他说的话,比那枕边风还要厉害多了,他当然得听。不过就算秦月不说,他也不至于要害皇叔,还得要皇叔帮他背一背大义的旗。
还没等萧叡回答,秦月补充说:“我知你也敬重道长。”
萧叡全都答应下来,又对她道谢:“我每回还是要靠你帮一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