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这幕后的人竟这般沉得住气。”王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说,“只是可惜了张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惠嫔跟着叹了声气。
“一定要找出真凶,不然日后这后宫可就难安宁了。不知道皇后娘娘有没有查出什么来?”她看似为所有人的安全担忧,却暗暗打探消息。
王皇后眼神一动,撑着额角颇为疲惫道:“线索倒是有些,却零零碎碎,查清楚也要花费些功夫。你可是有什么线索?”
“臣妾......”惠嫔欲言又止,王皇后安抚她,“没事,你说说看。”
“前段时间确实是有人来接触臣妾,且过于频繁了些,但也没透露什么。臣妾想着,若那人当时便察觉到了什么,因此才未与臣妾说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王皇后沉凝片刻,问她:“那人是谁?”
“是淑妃。”
“竟然是她......”王皇后瞪大了眸子,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惠嫔也唏嘘:“臣妾一开始时还认为淑妃只是正巧碰上了,却发现后来好几次她都与臣妾在御花园撞见了。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多了可就是有意为之。”
“确实可疑。”王皇后朝惠嫔笑笑,“多亏了你了,近日里要忙着你父亲的事,还担心我这边。”
两人说着话,白芍便进来了,她朝两人行礼,“贵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惠嫔捏着杯子的手一动,瞳孔微缩,这一切都被王皇后收入眼中,她眼敛动了动,神色不变道:“快请进来。”
张贵妃因为小产,近些日子消瘦了不少,往日艳丽的脸上如今脸脂粉都没有加,却还是那么惹人怜爱。
“你这会儿过来干什么?怎的不好好修养?才伤到了身子,可万万不能再累着了。”
惠嫔自然地站起身,握住张贵妃的手,脸上满是怜惜,“你瞧瞧,这都瘦了。”
杀子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不能立刻将其千刀万剐。张贵妃扯了扯嘴角,冷淡地将手从惠嫔那儿抽了出来。
“确实是比不上你吃得好睡得好。”
这声冷嘲,让惠嫔僵住了脸。她颇有些尴尬地看向王皇后,倒是没发现张贵妃的不对劲。
宠妃自然有宠妃的脾气,张贵妃从入宫起就霸着皇帝,给人没脸的事儿也常做。是以惠嫔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只以为她是失去了孩子心情不好。
“既然贵妃来找皇后娘娘有事,我不就打扰了。臣妾告退。”
*
上午依旧是李先生的课,段嫣两手抓书,脸色沉沉瞪着书页上的字。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李先生的声音念到一半就停了,段嫣警觉抬起头。
“泰清公主这是做什么?”李先生饶有兴致看着她,手里的《论语》一直没有翻开,显然讲课时是腹内有章程。可段嫣还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明明王皇后为她启蒙,习《三字经》《百家姓》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这种一看书就想睡的情况。怎么现在正经学起东西来,就开始拖后腿了?
段嫣百思不得其解,也无法向李先生开口解释,难道让她说:先生,学生一听您的课就想睡觉?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段嫣满腹心思地回到坤宁宫。不见王皇后,便问了含细,这才知道张贵妃来了。
段嫣想了想,丢下手里的书去了正殿,老远就见到里面人有说有笑。
她走了进去,“母后。”然后又朝张贵妃行了个颔首礼,“贵妃娘娘身体可好些了?”
私底下,宫人们都会谈论这些公主皇子,说起嫡出的长公主,都说样貌平庸。张贵妃得宠,宫里的内侍宫女都也嚣张,偷偷议论起公主来也放肆,张贵妃不止一次听到她们嘲笑泰清公主的样貌。
她是不以为意,且有些得意的。就算皇后出身高贵又怎么样,容貌不行,生出来的孩子也姿色平平。如果是她的孩子,一定是这后宫,乃至全天下最好看的孩子。
可张贵妃还没等到那一天,就先等来了自己小产的噩耗。
现在看着矮矮小小的泰清公主,想到那些宫人说的难听的话,张贵妃不禁有些怜惜,或许是想到自己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她俯下身摸了摸段嫣的头,“泰清真懂事,我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段嫣离她很近,免不了被这美色震得恍了神,隔了一会儿才回道:“那就好。”
张贵妃被她这副老成的模样给逗笑,扭头朝王皇后道:“泰清倒是从小就稳重。”
“大概是随了本宫了。”王皇后啜口茶,有些无奈。
张贵妃见此,便不再说这个,而是说起了别的:“泰清这个年纪,该找伴读了吧?不知道皇后娘娘心里有没有人选,若是没有,臣妾这边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孩子。”
她素来行事张狂,不懂看人眼色。这回本来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和王皇后联络感情,现在说起段嫣的伴读,却又想往里面插人,还说得这么直接,让王皇后脸上笑意淡了些。
“人确实还没定下来,不知道张贵妃想举荐哪家孩子?”
“我兄长家的小女儿,恰好比泰清大上一岁。是个懂事的,模样好,性子温和,最擅长照顾人了。您说泰清这个年纪可不得闹腾啊,有个年纪大些人在身旁管束着,姐姐妹妹的,岂不是好事?”
王皇后听罢,浅笑着放下茶盏,“既然是兄长家的姑娘,模样性子皆好,又何必来这宫中。再者说,照顾人自有宫婢,哪里需要官宦之女,若被人听了去,还以为咱们目中无人,欺辱官宦之女呢。姐姐妹妹的话,也莫在说了,有失体统。”
这礼礼貌貌的话,直把张贵妃说得头抬不起来。她心里委屈,觉得王皇后咄咄逼人,又觉得不识抬举。如果不是这泰清是嫡公主,她还不愿意让侄女进宫当伴读呢!
可到底还是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讪讪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疏忽了。”
段嫣坐在小凳上,没出声,目光却一直在这两人身上徘徊,见王皇后轻飘飘就给张贵妃一个软刀子,心下好笑。
这张贵妃的心思,就是她也看得出来一些,委实不高明。
什么兄长家的姑娘,来照顾她,十有八九是盯上了段启。想借着她这个跳板攀上皇长子,难怪王皇后会生气。不过张贵妃说话向来不过脑子,最是直爽,想必母后也只是恼这一会儿。
“今日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调养身子,莫要让陛下担忧。”王皇后客客气气地下了逐客令。张贵妃也自觉没意思,不想再待下去了,便起身朝她福了福身子,“臣妾告退。”
段嫣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张贵妃低垂着的脸,细长的眉,眼角勾起的弧度有那么几分相似。蓦地,另一张脸突然撞进段嫣脑海,和面前这张脸渐渐重合。
段嫣愣住,惊愕地盯住张贵妃。
她的五官竟和吴嫔有几分相像。
发现了这一点,再去看张贵妃,越发觉得这两人相像了。
段嫣脑海里好似抓住了什么,却又总隔着一层,如雾阻隔,朦胧不清。
直到张贵妃离开坤宁宫,王皇后打断了她的思绪,“今日怎的来得这般早?”
往日里都是在书房温了书,练了大字才过来的。
“正好没什么事情,便来了。”段嫣犹疑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母后觉得,张贵妃同吴嫔五官是不是有些相像?”
王皇后一愣,“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她顺着段嫣的话,想了想,“吴嫔的眉眼,倒真有些张贵妃的影子。”
但张贵妃五官太过优越,艳丽中带着距离感,人一眼看去只会注意到这份美,而不会观察具体形状。所以从来没人想过,她会和吴嫔这样一个典型江南女子会有相像的地方。
段嫣皱着眉,她又想到系统上说过的,吴嫔同淑妃是表亲。那以此推下来,张贵妃同淑妃又是什么关系?一个屠夫之女,一个书香世家,会有什么关联?
要往宫外查,光含细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段嫣扯了扯王皇后的袖子,“母后借我些人手吧。”
王皇后垂头看她,一双眸子好似洞悉人心,却什么也没问就应了她的请求。
偌大的宫殿静了会儿,王皇后端坐案几前处理事务,好似突然想起一般。
“二十二年前,陈氏当家主母亡于苍獠山。”
声音在殿中回荡,段嫣猛地抬起头,脑中的迷雾瞬间就破开了。
第11章
那日晚,事情却发生了偏差。
本来可以独善其身的吴嫔大义灭亲,举发淑妃。称自己看见淑妃同张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阿楠接触,还给了阿楠什么东西。
吴嫔的母亲出身裴氏分支,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是淑妃的远房姨母。而吴嫔同淑妃也算是表姐妹的关系。自古以来,便有避嫌的说法,同时也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宗族观念。不提包庇,这时候吴嫔站出来指认有亲缘关系的淑妃罪行,实在令众人惊诧。
也源于两人关系的非比寻常,许多人默默相信了吴嫔的指控。
毕竟如果吴嫔说的是谎话,她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且不说陈氏那边会不会向依附于他们的吴氏施压,就在宫里面,日后昌平帝一看到她,定然会想起对张贵妃下毒手的淑妃,心生芥蒂,她失宠也成了必然。
昌平帝没有第一时间就肯定吴嫔的说辞,只不过看向淑妃的眼神里确实带上了几分失望。
帝王薄情,皇家无义。
感受到这目光,淑妃痴痴笑了起来,一贯柔雅的脸上尽是苦涩。她不说话,就坐在那儿静静听着吴嫔的指认,似寒中独梅,等待着被雪压断最后的枝干。
殿中人声嘈杂,段嫣只能偷偷藏在暗处,观看这场大戏。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只能说,这宫里的女人,没一个简单的。
不过,这些人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段嫣看向坐于皇帝下首的王皇后,和伴在昌平帝身边的张贵妃,不由得心生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诚不欺我。
吴嫔还在声泪俱下地控诉淑妃罪行,却没发现真正的受害者一脸不耐。
“够了,”张贵妃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你说你看见淑妃同阿楠那贱婢接触,证据呢?难道在陛下面前,你想靠着这一张嘴就把事情定了?”
王皇后这才慢悠悠开口:“贵妃说的不错。”
众人的焦点一下子从淑妃身上转到吴嫔,有人忍不住道:“就是,都一张嘴的事儿,证据呢?”
淑妃在宫里一向人缘好,方才不敢说话的人,现在纷纷开腔,要吴嫔拿出证据来。
吴嫔眉头微微皱了下,眼神忍不住往一个方向看去。
这是典型的寻求帮助的眼神,段嫣捕捉到这个讯息,立马顺着她的眼神瞧去。那边坐着的是依次是宜妃、淑妃、贤妃、容嫔。宜妃是二皇子的母亲,为人和善,父亲乃戍北大将,朝中显贵。与王皇后身后的王氏比起来,宜妃母族虽然掌有权势,却还是底蕴单薄了些。而贤妃与容嫔,一个抚养了大皇子,一个生育了三公主,两个平日里都是个老实本分的。
表面上看起来,倒不像是会策划这些事的人。
段嫣艰难趴在角落里,一侧的肉脸被挤得鼓起,圆滚滚的小肚子也被硌得难受。她冷静地分析着这一切,没发现身后又挤进来一个团。
“泰清。”细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段嫣惊得一个倒仰摔在了肉球上。身下传来委屈的呜咽,段嫣这才低头看清楚来人。
是段启。
她艰难从软乎乎的小孩身上爬起来。
“快回去,不然我要去给你母妃告状了。”段嫣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一手推着小小的段启,威胁道,“快点。”
“不要。”段启短手短脚地想来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却失败了,仍然两只短短的手在地上努力划拉。试了会儿,他放弃了,就那样瘫在地上同段嫣说话,语调一如既往慢吞吞,“你走,我就走。”
在这宫里,让段嫣最头痛的就是段启了。小小年纪跟着小夫子一样,喜欢看书背书长篇大论。在他初启蒙那段时间,简直疯魔,一见着人就要背着手同人说他刚学过的东西,不听完不让走。段妘更是深受迫害,以至于每回段嫣一拿段启的名字吓她,都像被狗撵了一样,跑得飞快。
两人瞪着眼睛对视了会儿,见实在是说服不了他,段嫣只能放弃,用眼神示意他不准出声,才又趴到原来的地方观看战况了。
灯火通明的殿内,吴嫔心里生出不祥的预兆,她没想到张贵妃会替淑妃说话,而且局势转变得这么快。她只能转头求助那人,却发现宜妃从座上站起了身。
“你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有陛下在,断然不会冤枉了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