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们有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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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这几日段嘉瑾身体不好, 总缠着段嫣陪他讲话。于是段嫣在忙完事情后便打算回坤宁宫里,却没想到半路上撞见昌平帝。
看这方向,估计是去景仁宫的。
她余光一扫, 看到站在昌平帝身后的张成端,不禁挑了挑眉。不过她也没有多问什么, 只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昌平帝笑着问她:“泰清行色匆匆, 是何缘故?”
“阿瑾近些日爱听故事,儿臣便想着早些回去, 同他讲讲今日刚从书中看到的一些东西。”
段嫣并没有提及段嘉瑾身体不好的事情,毕竟作为中宫嫡子,他的一点小事情向来都会被传得满宫皆知。前几日病了一场, 不消一会儿各宫打探消息的人就过来了, 昌平帝自然不会不知道。
作为嫡子, 体弱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四处宣扬的事情。段嫣也不屑用体弱这一点去替段嘉瑾博昌平帝的怜惜。只要他还是皇后所出, 作为大雍目前唯一的嫡子,就没有人能越过他去,实在没有必要为了那么点恩宠耍小手段。
“听太医说,嘉瑾近来情况倒是还好, 比之以往,病态似乎轻了些。”昌平帝果然关注着段嘉瑾的情况。听到段嫣说起段嘉瑾,便沉思片刻, 而后对身侧一直面无表情的张成端道, “你姑姑这些日总是念叨你, 趁这回去看看她。”
“寻舟留下,其余人跟着成端去景仁宫。”
本打算亲自带着张成端去一趟景仁宫看张贵妃,碰上段嫣之后,昌平帝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江则璋前一年在京都举行了加冠礼, 昌平帝赐字寻舟,还将其留在身边做了御前侍卫。作为常年镇守边关手握重兵的江氏族人,如今竟被选在身侧成为心腹。昌平帝此举无疑是在安江氏的心,表达了自己十成十的信任,毕竟这御前侍卫可不是谁都能当得了的。
而张成端昨日还被关押在地牢内,虽然好吃好喝的,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却还是被人严密看管起来。今日才被昌平帝暂时提了出来,接进宫来让张贵妃看看,好教她安心。
听到昌平帝的话,他身后穿着不同于一般侍卫,玄衣玉领的四人低低应了声“是”,而后三人站在了张成端身后,唯留江则璋留在昌平帝身边。
张成端此人从小就一身冷厉,是京都令人闻之变色的混世霸王。不知道别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但就段嫣仅有的几个照面而言,这人都是压着眉眼,似乎下一个动作就是挥拳打过来。仅看模样就不好惹得很。
此时他走过来,脚步带风,段嫣甚至都能感觉到这人擦肩而过时不经意落过来的眼神,黑沉沉,冷冰冰的。
昌平帝说要去坤宁宫,自然也没有耽搁。段嫣站在他身侧,另一边是玄衣玉领,身高腿长的江则璋,他脚步没变,身子也没有侧过来,眼睛却很快地眨了眨。
江则璋前几年还在学堂内当段启的伴读,但到了后面年纪渐长,实在有些大材小用。昌平帝才免了他每日的陪读,调到身边来做事了。
很快就到了坤宁宫,王皇后正在处理宫务。段嘉瑾坐在靠椅上,面前放了一碗药。宫婢正苦口婆心劝他喝药,可他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空气一般。
那宫婢急得都快哭了,段嘉瑾却依旧不为所动。
门口传来一点声响,段嘉瑾立即警惕地转头看去,远远地就瞧见了那道鹅黄色的身影。他瞳孔一缩,立即站起身,抢过宫婢手里的药嫌弃地喝了一口。
然后等段嫣越走越近,快到门边的时候他便丢下碗可怜兮兮地冲过去,扑进段嫣怀里。
“阿姐,药好苦啊!”
段嫣看了眼呆愣在那里的宫婢,又瞥了眼桌案上几乎没有动过的药碗,一手按住段嘉瑾的头,语气平静到听不出情绪,“很苦?”
段嘉瑾瑟缩一下,但很快又挺起腰睁大了眼睛。
“当然苦!但我还是喝了,喝了那么多哦——”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没什么肉的脸颊硬是挤出个酒窝,眼巴巴看着段嫣,“阿姐,真的好苦啊,我已经喝了,剩下的可不可以不喝了啊?”
“你说呢?”
听到这没有感情的反问之后,段嘉瑾脸色瞬间一变。好似方才央求人的不是他一般,眨眼间就冷了一张脸,表情不善地回到了桌案那边,背对段嫣而坐。
“这是怎么了?”昌平帝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他一把将人从身后抱起来。段嘉瑾本来也没生气,只是为了躲喝药而已,这时被人这样突兀地抱起来,顿时就吓得不敢乱动,嘴抿得紧紧的。
段嫣不着痕迹皱了皱眉,见他略有些慌张地转过头来找自己的模样,便又平了眉头,冷静望过去。段嘉瑾愣了下,而后就好似一瞬间安稳了似的,平静下来。
他拍了拍昌平帝的肩膀,面无表情道:“父皇你吓到我了。”
分明脸色苍白,沉着张脸的时候却莫名让人觉得自己理亏。昌平帝将人掂了掂,感受一下重量,然后从善如流道歉:“是父皇的错。”
说是这样说,却也没将段嘉瑾放下来。
他随口问道:“方才是不是又耍小性子不肯喝药了?”
段嘉瑾说一不二惯了,除了段嫣,一般还没谁敢违逆他。此时昌平帝抱着他不撒手,他便抬眼直直看向昌平帝,毫无畏惧。
昌平帝在位十数载,积威甚重,一身气势刻意显露出来的时候甚至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他饶有兴致地垂下头,看着段嘉瑾,父子两似乎在进行着什么较量。
段嫣静静看着那两人,不曾出声打断。
虽是中宫嫡子,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备受期待。那时候就连坊间,都在悄悄议论这一胎如果是男婴的话估计就是大雍未来储君了。
但这些声音都在段嘉瑾出生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唱衰的言论。
宫里头倒是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提这些闲话,但不提并不代表着事情不存在。段嘉瑾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的处境。他就算是还不会说话的时候,都一脸睥睨,仿佛无师自通,生下来就带着这样的神情。
段启性情温顺,从不与他有龃龉。段睿言语张狂,每见议会便要挑衅。段嘉瑾却并没有将这两人区别对待,不管是态度友好的,还是几次三番找茬的,他都远远看着,不亲近不抗拒。有时甚至像是置身事外,脱离那个躯壳在看着这场闹剧一般。
段嫣有时能感觉到,他虽然偶尔会因为段睿的挑衅脸色不好,但其实也没有将对方放在心上。就像是看了本话本,会因为里面某个反派的恶行皱起眉头,但关上书之后就立马将情绪抽离出来了。
不管是段启,还是段睿,甚至后宫中所有的皇子公主,都不被真正放入过眼中。
这种睥睨,说是与生俱来也好,故作强势也罢。但这就是段嘉瑾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如段启自小就表现出来的爱操心,段睿越来越盛的跋扈尖锐,这些都是人不可剥夺的一部分。
王皇后一贯主张自由生长,当年她没有插手改变段嫣的性子,只是顺着她的兴趣能力,给了最好的帮助。如今段嘉瑾,她更是不会强加束缚了。
段嫣曾问过,段嘉瑾这种性子,要在皇宫里生存下去该怎么办?
那时候王皇后反而让段嫣去想,段嘉瑾要怎么才能生存下去。
能力,身份,地位,权势,声望……
缺一不可。
不能说每个站在高位的人都是目下无尘,但既然站在高位了,目下无尘便不再是错处。
段嘉瑾既然是皇后嫡子,他生来就背负着士族的期望。御道之上,能加冕通行的只有一人,王氏领着士族站在他身后,前方千军万马,身侧悬崖风起,往后退一步,便是血流成河。
即使被人称为最不可能继承大统的中宫嫡子,但实际上,从一出生开始他就无路可退。
既然注定了都要往那个位子上爬,生就了那样的性子又有什么关系?
段嫣垂下眼,吩咐宫婢将已经冷了的药端下去,再换新的上来。
那边昌平帝则率先移开视线,揉了揉段嘉瑾的头,将人放下来坐着,然后给他讲起了故事。
“听泰清说,你近来喜欢听故事。你先听听父皇讲的这个。”
昌平帝讲的是兔与鹰的故事。孤兔年老体衰,鹰却正好壮年,鹰欲捕兔,却发现四周凶禽虎视眈眈。
“吾儿觉得,那鹰该如何捕兔?抑或是该中途放弃?”
段嫣坐在两人身旁,听到昌平帝这话,神色微动。
赵国四面强敌,国主年迈,继任者昏庸,恰如一只孤兔,吊着最后一口气半只脚迈入黄泉。鹰便是昌平帝,盘踞在赵国邻边,对着孤兔身上的肥肉垂涎欲滴。其余四国虎视眈眈,局面僵持不下。
或许只是随口一问,不管回答得如何都无伤大雅。也或许是昌平帝沉思已久的考量,一句话说错便永远踢出可考虑的范围。
段嫣不知道段嘉瑾能不能明白其中意思,她垂着眉眼,却也没有给任何提示。
往那个位子爬,终究是要过关斩将。今日她能帮,明日后日,再往后的无数日子里,她却是不能代替段嘉瑾,替他做下决定的。
于这寂静中,段嘉瑾的声音显得格外稚嫩。
他看向昌平帝,慢吞吞说了一句什么,段嫣垂下的眼慢慢抬起,视线落在昌平帝表情没有变化的脸上,再落在他骤然深沉的眸子上。
已经知晓这场考量的结果,段嫣便不再关注。她转过身,接过宫婢重新端过来的药碗,“该喝药了。”
……
张成端进景仁宫的时候,便见到一群人脸色讪讪的围在张贵妃身边,张贵妃则是神情冷淡。
“我的儿啊!”牛氏第一个看见他,眼泪瞬间就流出来了,扑上去拉着张成端上上下下打量好久,“他们没拿你怎么样吧?谁敢动你,你同娘说,娘就算是豁出去那条命也要同他拼了!”
张成端眉生得浓,压在一双本有些轻浮的桃花眼上,瞬间就显得眉眼深深,戾气十足。他没什么表情,仍由牛氏问东问西。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都围上来嘘寒问暖。
张成端扶了把有些踉跄的张家老太太,走到张贵妃身边,倒是十分规矩地行了礼。
张贵妃摆摆手,让人起来。“陛下让你过来的?”
张成端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是从鼻腔里溢出来的一点声响,配着那张煞气冷然的脸无端让人觉得惧怕。
张贵妃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这时候也算是看在后辈的面子上,没再给张家人没脸。
“多日不见,你便同你母亲她们说说话。本宫也乏了,你们自说话去罢。”
说完这句话,张贵妃便懒懒离开了。
留下张家人面面相觑,脸色各异,方才听到昌平帝时眼睛就亮起来的张灵花见张贵妃走得这么干脆,脸色也不好看了。
牛氏却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还上手去撸他的袖子,看看有没有伤口,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说着,又提到了成亲的事情,牛氏小心打量着自己儿子的神色,试探开口:“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家世什么的都不要紧,只要性子好,你喜欢,娘就给你提亲去。”
张成端抽回被牛氏攥着的手,慢慢将袖口抚平。他未曾抬起眼,待听到牛氏问及这件事的时候,顿了一下,却很快就恢复正常。
“没有。”
他声音很凉,似是风雪里磨砺出来的沙哑,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千里之外常年皑皑的上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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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张成端也只是暂时被从牢中提了出来, 同张贵妃见过之后自然还是要回去待着的。
牛氏同儿子见过面后,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张家人在张贵妃这里吃了个大亏,也是灰溜溜出了宫。只不过回程的路上, 张灵花找了个借口同张家众人分道而行。
张灵花坐着的马车绕过一个胡同,在一间茶楼下停了下来。她往四处看了看, 按耐住内心的激动, 平复下心情之后才拎着裙摆故作端庄的进去了。
她熟练地同迎上来的伙计说了句“天字间”,那伙计就带着张灵花走到了一间隐僻的房间。
敲了两声门, 里头传来女声,“进来。”
于是张灵花推开门,把自己的婢女通通留在门外, 独自进去。
里面坐着个打扮讲究的中年妇人, 法令纹深深, 见到张灵花, 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