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只有下蛊之人才有。
而他们一定也已经找到他了,他得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他们来找他,在此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良久,他才低下头看向了榻上的洛明蓁,她睡得很安稳,呼吸也绵长了起来。锦缎似的长发铺在身侧,因着失血过多,脸色还有些苍白。
萧则别过眼,刚刚转过身,就听到了一声细弱的梦呓:“阿则……阿则……快点跑……”
萧则的脊背一僵,碎发掩映下的眸光也飘忽了一瞬。也只是瞬间,他就恢复如常,径直去了玫瑰圈椅上坐了下来。
夜色幽深,唯有榻上的洛明蓁还在低低的梦呓着,到后来,她也沉沉地睡了过去。而靠在椅子上的萧则一直看着窗外,搭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第二日天大亮的时候,洛明蓁才悠悠转醒,她艰难地睁开了眼,光线有些刺目,她抬手挡在面前,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她看着头顶的朱红幔帐,眼里透出几分茫然,喃喃自语:“这是阴曹地府么?”
她一开口,那嘶哑的嗓音把自己都给吓到了。她抬手揉了揉还在发懵的脑袋。她怎么记得她被人捅了一刀,她还让萧则给她多烧点纸钱,可这阴曹地府怎么跟她们平常的客栈一样?
她刚想起身,小腹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眼里立马冒出了泪花。她龇了呲牙,怎么死了还这么疼啊!
直至脚步声响起,一道阴影拢在了她面前,她愣愣地抬起头,就见得萧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瘦削的下巴带了几分清冷的弧度。
一见到他,洛明蓁就皱了皱脸,带着哭腔地道:“我是想让给我多烧点纸钱,我没让你也下来陪我啊,你说咱俩都没了,谁给我们送钱啊。”
萧则冷眼瞧着她,本不想多说什么,可见她眼眶都红了,还是淡漠地道:“你没死。”
“真的?”洛明蓁睁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则,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她这会儿脑子还有些糊涂,便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奇怪。
只是摸了摸身上的被子,又四处瞧了瞧屋里的陈设,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死以后。她抬了抬下巴,眼角的泪瞬间收了回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没死就成,还是活着好。
她摸了摸腰上的钱袋子,瞬间睁大了眼:“我银子怎么没了!”
她不死心地又捏了捏,只差钻进去确认一遍,可银子已经没了。
萧则斜了她一眼:“药钱。”
洛明蓁拧了拧眉头,义愤填膺地道:“哪个黑心的医馆,竟然收你这么多银子?”
这是欺负她家这个傻小子不懂行啊。
萧则没接话,走近了些,弯腰将手中的药瓶放到了她的床头,冷声道:“把药换了。”
原本还在谴责黑心医馆的洛明蓁瞧了他一眼,心头一阵欣慰,还是她家这个傻小子好。
他正要起身出去,一只手就放在了他的头上,还轻轻揉了揉。他浑身一僵,极快地抬起眼,就见得洛明蓁躺在床上,还在使劲儿揉着他的头,眯眼笑道:“阿则,你现在都能照顾姐姐了,不错不错,回头奖励你两串糖葫芦。”
她说着,见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心下以为他是因为被人追杀的事儿给吓坏了。念在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她便伸手捏了捏他脸,又轻轻搓了搓,放软了嗓音哄道:“好了,阿则乖啊,现在有姐姐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啪嗒一声脆响,萧则手里的药瓶子被捏碎了。他看着洛明蓁捏在自己脸上的手,阴沉沉地抬起了眼,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个女人,竟敢如此放肆!
第25章 装傻
客栈内, 洛明蓁的手还捏在萧则的脸上,她偏过头瞧了瞧床榻上碎开的药瓶。对上萧则脸上的阴郁后,她愣愣地眨了眨眼:“阿则, 怎么了?”
她怎么感觉今日的萧则有奇怪。
萧则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微眯了眼, 目光凌厉似剑:“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楼梯口便传来一阵喧闹的脚步声。也是瞬间, 他就松开了洛明蓁的手。绷直了脊背, 眸光沉了下来。
洛明蓁本还被他刚刚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给惊得愣住了,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房间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整齐的脚步声闯了进来。她慌乱地抬起头, 萧则也在一瞬间挡在了她面前,她只能透过他的背影,依稀看到一群来者不善的官兵。
打头的是一个面带刀疤的男人, 腰上挎着一把弯刀, 鼻翼微张, 喘着粗气。他冷冷地扫过屋里的人, 最后将目光停在了萧则身上, 眯了眯眼。
洛明蓁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了几下, 见那男人一语不发地瞪着萧则,她担心他被吓到。咬了咬牙, 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腹部的疼痛让她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她勉强扯了扯嘴角,面上带了几分苍白的笑:“这位官爷,可是出了什么事?我与我表哥只是进城来看病的, 老实本分,可不曾行过什么恶事。”
那官兵头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目光却是落在她小腹的位置,尤其是见得她额头冒了冷汗,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他眼中的狐疑便越发深重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看向旁边缩着身子的店小二,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洛明蓁:“你确定昨夜那个女人身上全是血?”
那店小二慌乱地转了转眼珠子,瞧着四面持刀的官兵,赶忙抬起手,身子抖如筛糠:“回官爷的话,昨儿夜里这两位客官来的时候,都是深夜了,那姑娘当时还是被这位公子抱着来的,身上一股子血腥味,隔老远都能闻到。小的这么多年什么奇怪的客人都见过,当时也没多想就收下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急忙要撇清关系,“官爷,小的就是个接待客人的小二,要真有啥事,也实在跟小的没有半点关系啊,请官爷明察。”
那官兵头子懒得听他多废话,没理他,一手握着刀,像盯着猎物的猎户一般,向前一步,死死地瞪着榻上的洛明蓁。他扯了扯鼻翼,厉声道:“说,你这伤怎么来的?”
他将腰上的横刀提出了些许,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敢有半句谎话,就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更硬了。”
洛明蓁赶忙摆了摆手,赔了个笑脸:“官爷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哪敢跟您扯谎?”
她缓了缓气,冷汗顺着鬓角滴落,她还是强忍着腹上的疼痛,解释道,“我是湾水镇的,这伤是前些日子遇上了几个地痞流氓,抢了我的银子,您也知道我们这种穷人家的,那银子看得比命都重要,自然不甘心让他们抢了去。也怪我,自不量力和他们打了起来,结果不小心被他们一推,好死不死,给我撞到竹尖子上。您是不知道啊,那竹尖子正好就插在了我肚子上,当时那血啊,哎哟,流了一地,我……”
她还在讲得起劲儿,那官兵头子脸越听越黑,额头的青筋都突突地跳了起来。见洛明蓁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讲,他拧着眉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再说废话,老子就对你不客气了。”
洛明蓁立马收声,眨巴着眼睛,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萧则,嘴皮子极快地一张一合:“所以就是我表哥带我来城里看病,然后就到这儿歇脚了。”
她说完就抿住了嘴唇,鼓着腮帮子一语不发。
那官兵头子眉头紧锁,一双眼阴恻恻地盯着她,似乎是想在她脸上看出一点说谎的痕迹,却也没看出来什么。再加之她刚刚那长篇大论的废话,虽听得他烦躁,倒打消了他的些许疑虑。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昨儿城南巷子发现了几具尸体,都是被一刀割了喉咙,现场也有打斗的痕迹。而你又恰好受了伤,还在昨晚深夜住店,你敢说这件事与你们没有干系?”
他刚刚说完,洛明蓁放在床榻上的手就收紧了几分,面上不显,可心里却是一片惊异。他说城南巷子,那就是他们遇到那群蒙面人的地方。可明明那天萧则只是将那群人给打晕了,根本没有杀他们,这会儿怎么又死了人?若死的真是他们,那杀他们的人又是谁?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一旁的萧则。他始终站在旁边一语不发,从她的角度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神色淡漠,仿佛周围发生的事儿都与他无关。
难道那些人是他杀的?
可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杀人?虽然那些人是来杀他们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的心智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会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么?
她暗暗顺了一口气,急忙否认了这个想法。不可能是他的,肯定不会的,一定是别人杀的。
顶着那官兵头子带着威压的眼神,她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装作一脸惊恐地道:“官爷,您瞧瞧我这身无二两肉的样子,杀鸡都费劲呢,那更别提杀人了,再说了,我也没那个胆子啊,我这人最是怕血了,见血就要晕。”
见那官兵头子将目光看向了萧则,她急忙道,“您别看我表哥长得人高马大的,他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是个傻的,更不可能伤人了。”
那官兵头子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目光灼灼地看向了一旁的萧则。可单单是这么看着,除了不说话,半点也不像个傻子。他面上的怀疑越发重了起来,忽地扯了扯嘴角:“是不是你们,看看伤口就知道了。”
他说完便往前几步,拔出了腰上的弯刀,不由分说地就要去挑开洛明蓁身上的被子。
洛明蓁心下一惊讶,微睁了眼,双手紧紧抓住了被褥,脊背上都急得冒出了一层疹子,她小腹上是刀伤,要是被看出来怎么办?
那官兵头子的刀眼看着就要挑过来了,洛明蓁正焦急得想着要怎么把这话给圆过去。就听得一声害怕的低呼,紧接着一道人影扑到了她的床头,紧紧握住了她的袖子,带了几分哭腔地道:“姐姐,这个叔叔好凶。”
洛明蓁看着扑到自己身旁的萧则,眼神动了动,立马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温声哄道:“阿则乖啊,别害怕,这个叔叔是官爷,是保护咱们的,别怕啊。”
萧则趴在被子上,使劲儿摇了摇头:“他拿刀凶我,姐姐,阿则好害怕。”
“乖啊,不怕不怕,姐姐在呢。”洛明蓁继续安抚着他,抬头冲那个官兵头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官爷,您别见怪,我表哥心智跟个小孩一样,这头一回见着您这样威武的人,可能是有点吓到了。”
那官兵头子眯了眯眼,盯着趴在榻上的萧则,见他这副模样,一时也有些犹豫了。一个弱女子,一个傻子,按道理说,应当是翻不出什么风浪。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萧则。
萧则抬起头,悄悄往身后瞥了一眼,见着他手里的钢刀,眼眶又红了起来,急忙将头埋进了洛明蓁的臂弯里。
见他如此,那官兵头子心中的疑虑已经打消了大半,手指摩挲着刀柄,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抬起手,大喝了一声:“收兵,去别的客房查一下,挖地三尺,也要把行凶的人给找出来。”
屋里黑压压的官兵们齐齐应了一声,那官兵头子转身就出去了,只是临到门口的时候,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萧则,眼中一道精光闪过,随即就带着那群官兵去别的房间了。
等那群人走后,洛明蓁才松了一口气。小腹的疼痛让她脸色越发的苍白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萧则,他还将头埋在床榻上,看起来像是吓坏了。
她勉强扯出一起丝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平稳一些:“好了,阿则,不要害怕了,他们都走了,没事了。”
她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他,比如那些蒙面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可看他这个样子分明还是以前的那个傻乎乎的阿则,想来那些人的事应该跟他没有关系,她不再多想,只是往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努力顺了顺呼吸。
而将头埋在被褥上的萧则,脸上却没有半分害怕,唯有眼神冷得像落了霜雪一样。那群蒙面人是他杀的,不过这样大张旗鼓找凶手。看来今日是有人故意想要借着这些事情来找他麻烦。
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傻了,若是他失了神智,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少了一个威胁。
这些人还不敢轻而易举地杀了他,可若是他神志不清就不一样了。现在杀心蛊的解药还没有找到,皇城之内的情况也还不明朗。倒不如将计就计,让那群人误以为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傻子。
既然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就没有躲藏的必要了,不如就这样陪他们玩一场。
洛明蓁见他迟迟不肯抬头,怕他吓着了,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担忧地问道:“阿则,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萧则抬起了头,低垂着眉眼,遮住了眼底的冷意,面上却是带着笑:“姐姐,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