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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中,灯火辉煌,乐舞不断。
为了七夕的这场夜宴,教坊伶人们已经准备了整整一月,不但有皇帝平日最爱的绿腰舞蹈,还增加了不少才从西域传入长安的新鲜花样。
更有两个美人、才人,为博皇帝一笑,亲自换上舞衣,与伶人们同舞。
若换作往日,李景烨早已欣慰赞赏不已,可今日,他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坐在下首的萧淑妃不经意抬眸,望着皇帝出神的模样,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皇帝虽然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又贵为天下之主,却并未广纳妃嫔,六年下来,未立皇后,宫中四妃九嫔、婕妤、美人更是大半位置都还空着。
人人都以为他并不沉迷女色,便是她这个妃嫔之首都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望仙观里那位的出现,才让众人恍然明白过来,皇帝哪里是不沉迷女色?分明是还未遇到能令他沉迷的人。
若不是顾及着太后还未松口,睿王面上也不好看,只怕皇帝早已将人弄进后宫来了。
先前皇帝已连续半月都留宿望仙观,后宫众人多日未见天颜,早有怨言,好容易等到七夕,皇帝对着后宫佳丽,却频频走神,越发让人心寒。
萧淑妃想了想,冲皇帝笑道:“今日的歌舞,诸位姐妹们一同准备了一月之久,陛下以为如何?”
李景烨这才稍稍回神,望着底下看似各自说笑,实则正仔细观察着他的各宫嫔妃,面上扯出个笑,道:“甚好,难为你们这样用心。元士,晚些时候将赏赐都分下去吧。”
听了这话,众人心中才稍好受些。
可李景烨心里却更不好受了。
麟德殿越是热闹,他心中便越记挂着望仙观里的丽质,生怕宫中盛景引她伤心难过。眼下赏了众嫔妃们,更觉她一人孤苦伶仃,着实可怜。
萧淑妃素来会揣度皇帝心思,见状压下心底的几分嫉妒,微微倾身,低声道:“陛下,七夕是官民同庆的日子,不拘身份,可要命人去将莲真娘子也一同请来?”
此话说到了李景烨的心坎上。
他侧目看一眼萧淑妃,心中的确有些动摇。
然而思忖片刻,仍是摇头:“罢了,元士,你将朕桌上这几样吃食都照着送一份给丽娘,她心善,放身边的宫人内侍都去掖庭宫了,莫教她一人孤单。”
萧淑妃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何元士带了两个内侍,捧着食盒领命而去。
☆、狼狈
凉亭之中,海棠花香愈发浓烈。
丽质坐在石桌边缘,微微后倾,双臂向后支撑着,令上身起伏曲线愈显柔软丰腴。
她半仰着脸,双眸微闭,承着男人的亲吻。
唇瓣相触之间,温热柔软,带着幽香与酒意,令人醺醺然沉溺其中。
裴济双手掌着她的腰背与后脑,分明已经烫得像要把她的衣物灼穿,落下来的吻却仍是极其克制。
他一点点细细吻着,像在证明什么,只敢吮她唇边清透酒液,再不敢深入。
早已晕开大半的胭脂又更模糊了几分,他缓缓退开些,低头俯视她精致艳丽的面容,黑黢黢的眼眸深邃得像能把她吸引进去。
“你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嗓音低沉喑哑,带着几分压抑与告诫,似乎要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
如此美人在怀,哪里能真的坐怀不乱?
可他偏偏连这样逾越的举动也做得这样克制。
他看似大胆放肆,实则放在她身后的一双大掌几乎没挪动过。
丽质一双杏眼眼梢微勾,带着点蒙蒙雾气,就这样固执而冷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裴济脑中忽而闪过半月前的那场旖梦,眼神不由一闪,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慌。
他压下心底躁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忘却手掌间她柔软纤细的躯体传来的温热触感,沉声道:“不论从前如何,娘子如今已是陛下的人,陛下中意娘子,娘子不该再有别的心思。”
这话也不知是对她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丽质嗤笑一声,红肿的眼眶闪过一丝嘲讽,方才的脆弱与孤冷已消失不见,重又恢复成妩媚又风情的模样。
她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伸手轻抚他面庞,纤细的食指擦拭着他唇角浅淡的绯红胭脂,若无其事道:“太液池边的羽林卫侍卫,每隔两刻巡逻一次,对吗?”
裴济蹙眉,掌着她娇柔身躯的手掌慢慢放开,欲往后退开:“平日两刻,今日三刻。”
今日七夕,侍卫中不少被调至麟德殿附近和掖庭宫附近,协助内侍省防范走水。
丽质将垂落在颈侧的发丝拨了拨,闻言冲他勾唇一笑:“如此更好。”
“娘子——”
裴济被她这一笑勾得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要后退几步远离她,却已来不及了。
只见她从桌沿之上轻巧跃下,一下靠到他身前,伸出双臂紧紧缠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凑近他唇边,吐息轻柔,语调狡黠:“裴将军,还剩两刻时间,妾想试试,将军到底是不是好人,若不是,妾求之不得。”
说着,不待他反应,便紧紧贴上去,仰着头主动含住他的唇瓣。
她唇齿间带着芬芳酒意,一口一口渡给他。
裴济觉得心口一直隐秘燃烧的那一把火,触酒即燃。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开。
方才是自己主动,他尚残留理智,能克制自己,此刻却是她如此热情地主动纠缠,一下令他头晕目眩,招架不住。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再度伸手,搂住她的细腰,带着她的身躯紧紧贴向自己。
双手在她腰间与背后不住游移摩挲,揪扯着单薄轻软的衣衫,方才的克制与压抑已消失殆尽。
他低垂着头,默默闭眼,不由自主地纵容自己此刻的放肆。
海棠幽香若隐若现,带着熏人醉意,令他恨不能就沉溺其中,再不醒来。
……
太液池边的宫道上,何元士带着两个提了食盒的内侍,由一名掌灯的宫女引着往望仙观去。
食盒中的饭食还都热腾腾的,他们要赶在凉下来前,送到望仙观才好。
身后的两个内侍是平日抬御辇的,练得一身功夫,既能走得快,又能走得稳,即便盒中放了一盅热汤,也绝不会泼洒出半点。
望仙观里那位娘子,如今正是陛下的心头好,半点怠慢不得。
后宫中的贵人们兴许还未全然体会到,御前的人却都已经知晓了,被遣回掖庭宫充作低等杂役的芊杨便是最好的例子。
身为皇帝最信任的中御大监,他明白其中轻重。
提灯的宫女走在最前面,仔细看着路面,忽而见前面暗淡灯光中行来个黑影,登时吓了一跳,待那人走近了,才看清面容。
紫袍玉钩,挺拔身量,沉肃面目,不是裴济又是谁?
四人忙让至道边,躬身行礼。
换做平日,裴济定会肃着脸一丝不苟地回礼。
今日却不知为何,他只侧目匆匆瞥了一眼四人,略一点头,便飞快地大步离去。
那宫女望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竟莫名看出了几分仓惶。
她迟疑道:“裴将军今日仿佛有些不一样……”
何元士蹙眉,轻斥道:“快仔细看路吧,小裴将军的事,不是咱们该议论的。”
那宫女忙应声,不再多言。
那是公主与宰相的儿子,是陛下的表弟,天潢贵胄的人物,不是下人们该议论的。
话虽如此,何元士自己心中却也觉有几分异样。
若他没看错,方才小裴将军的上衣交领处,似乎有不少褶皱,像是被用力拉扯过一般。
……
月色下,丽质一人倚在亭中栏杆边,举着酒杯一口一口啜饮。
她唇边的胭脂已所剩无几,眼眶还红肿着,长发披散,衣衫也有些凌乱,伸手随意拢了拢,想起方才的情形,不由仰面轻笑出声。
方才她轻扯裴济的领口。
他分明已经意乱情迷,浑身燥热而紧绷,吻她吻得更是忘乎所以,却仍是忽然醒悟过来一般,猛地将她推开,踉跄着后退,又惊又惧地瞪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吸人精血的女妖。
她靠在一旁笑睨他。
他呆怔了半晌,一言不发地将慌乱理了理衣物,连褶皱都来不及抚平,便脚步仓惶地逃开了。
大约是她这胆大的作风将他吓坏了。
丽质吹着凉风,只觉笑得喘不过气来。
裴济平日看来冷静自持,沉稳镇定,竟也有这样狼狈都时候。
不过,他的确心智极其坚韧,美人在怀,仍然能把持住自己,不敢踏过红线。
若她能哪一日能得他一句承诺,只怕他豁出性命,也会信守诺言吧?
她心中正思量着,便听凉亭外传来何元士的声音:“娘子可在?陛下怜惜娘子,特意命老奴送些吃食来,眼下都还热着,可要给娘子送进去?”
丽质神情冷了冷,随即伸手抹了把脸,换上一副柔弱的模样,微扬声道:“大监请进来吧。”
何元士遂应声领着二人掀帘入内。
他一眼便瞧见倚栏而坐的女子,身形单薄,披衣散发,眼眸泛红,精巧面容掩在乌发之间,苍白而脆弱。
看来陛下担心得不错,娘子果然在此独自借酒浇愁。
他心下恻然,亲自帮着将十几样菜式摆在石桌上,又说了几句陛下的关心,这才退下,往麟德殿去复命。
丽质望着满桌精致菜式,心道李景烨今夜定不会过来,不由心情大好。
她将春月唤来,主仆两个坐在太液池边,边饮边食,颇为惬意。
她心中清楚,过不了几日,她便该搬进承欢殿,成为李景烨后宫佳丽中的一个,再难寻到这样一个空阔适意的独处之地。
身边的春月却有些急。
春月隐约知道丽质似对皇帝并无情意,反倒对那位裴将军暗怀心思。
她思来想去许久,观左右无人,忍不住要劝:“小娘子,裴将军是救过您不假,可——可到底您现在跟着陛下,与裴将军……”
她说着,脸已先红了,最后那几个字像吞进肚子里去了一般。
“傻孩子,他的用处大着呢。”丽质伸手点点她软软的圆脸,面带笑意,“有朝一日,若我能离开这里,从此不靠男人,自由地过下去,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这世道,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女人却有诸多束缚。即便大魏风俗开放,皇室公主中也不乏豢养面首者,可朝臣也好,百姓也罢,提起这些事也多是鄙夷与嘲讽,再添一句“世风日下”的感叹。
她知道自己的行径称得上惊世骇俗,旁人未必能理解,可她想要挣脱的心,绝不会有半分动摇。
春月似乎有些不懂她为何想离开这里,可她近来觉得丽质好似一下长大了许多,比从前成熟冷静,让她不由自主地信服。
她迟疑片刻,终是咬牙点头:“奴婢跟着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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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居
七夕当夜,李景烨终于未再宿望仙观,而是去了萧淑妃的拾翠殿。
后宫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以为皇帝的新鲜劲已过了,却不料第二日午后,皇帝便命将丽质从望仙观中接出来,迁居至承欢殿。
其时萧淑妃正邀了王昭仪、韦婕妤等人到拾翠殿中一同品茶。
消息传来,韦婕妤不由叹道:“原以为这么久过去,陛下该腻了,哪知今日又将人接进来了,也不知到时要封个什么位份。”
王昭仪冷笑一声,道:“怕什么?她本就出身小门户,叔父不过一个七品小官,再加上睿王的事,陛下再喜爱,又能如何?”
韦婕妤听罢,亦觉不错,点头道:“听闻陛下早已下令将承欢殿收拾出来,因太后不允,才一直悬着,陛下重孝道,即便将人弄进来了,当也不会太过忤逆太后的意思。”
说罢,她转向一旁饮茶不语的萧淑妃:“陛下素来看重淑妃姊姊,可曾对姊姊说过什么?”
因前朝有不少皇后乱政之事,本朝皇帝大多不立后。
其余嫔妃品级也多是照家世门第高低而排,身居妃位者,除了萧淑妃,便只有徐贤妃。
淑妃在前,贤妃居后,贤妃清冷孤傲,鲜少理事,是以除了太后,宫中女子以淑妃最贵,后宫掌事之权也尽归其所有。
众人俨然已将她当作皇后来侍奉,就连萧淑妃自己也时时以皇后的行事准则来要求自己。
她将茶盅放下,拾起镊子往杵臼中捻了些才烘干变脆的茶叶,微笑道:“此事由陛下做主,陛下若是喜欢,便是封个美人、婕妤,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