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山间人
山间人  发于:2020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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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巾帕的下沿垂落,擦过她的脖颈,令她忍不住咯咯笑着推他,想自己过去穿衣。
  他却固执地又将她抱回榻边,自己拿起衣物,一件件替她穿上。
  那双在自己胸前系着衣带的大掌动作间仍有两分生涩,她忍不住伸出食指从他手背上轻轻刮过:“你解女人衣裳的手法可比这熟稔多了。”
  他动作微顿,黑黢黢的眼眸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表情,随即闷声道:“我只解过你的衣裳。”
  这回换丽质说不出话来。
  她可不止解过他一人的衣扣。
  这样的事计较起来,总没什么意思。况且,她以为,二人现在的关系,还远够不到那样亲密。
  她抿唇沉默,耐心等着他替她将衣物穿戴整齐,才披着发坐到一旁,拿起春月送来的木梳,将头发绾成最简单的高髻。
  裴济拿过巾帕和自己的衣物,到一旁迅速洗漱。
  丽质一面往发间插金钗,一面饶有兴味地观察他。
  堂堂大长公主与宰相的儿子,这幅做派倒与那些常年混迹军营的普通军士别无二致。
  若没那一身不凡的样貌与仪表和不卑不亢又淡然自若的冷傲气质,任谁也想不到他出身如此显赫。
  实在是大魏贵族中的一个异类。
  裴济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由转过头来:“怎么了?”
  丽质笑笑没说话,见屋里没有铜镜,便起身立到他面前,左右转了转,问:“好看吗?”
  裴济微笑:“好看。”
  她自然怎样都好看。
  丽质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替他调了调蹼头的方向。
  他捉住她的手在唇边轻吻,嗓音微哑:“我已让石泉悄悄去寻门路,替你办别的户籍了。”
  其实这事有些难。
  他虽是皇亲贵族,又身居高位,户籍这样的事本不在话下。难就难在他不能以自己的身份行事,得处处不留痕迹。而掌户籍的官员多是品级不高的士曹参军,其中一个便是她的叔父钟承平。
  可他不会与她说。
  “你耐心等着,很快会有消息的。”
  丽质含笑望着他,闻言点头:“好,我等着,你也不必着急。”
  二人静静对视,都没再说话。
  才是个户籍,便已有些艰难,往后要离开,又会有多难呢?
  他不知道,甚至都没有确切可行的办法。可他更没办法让自己袖手旁观,猛兽即将出笼,必须做些什么,才能缓解一日重似一日的欲念。
  不一会儿,春月又送了清粥点心来做早膳。
  二人第一次同桌而食,心中都有几分恍惚,吃得也比平日更慢了。
  然而片刻后,方才下去用食的春月又急匆匆推门进来:“小娘子,出,出事了!”
  裴济条件反射地霍然站起,丽质面色也沉下来,忙问:“怎么了?”
  春月将门带上,道:“方才,方才府中派人来寻四娘,说四娘昨日一夜未归,只以为是留宿在这里了,可寻了一圈,没寻到人,却把大娘惊醒了。大娘觉得怪异,便捉了那几个人过来问,这才知道——方才坊门一开,陛下便让人从宫里送了一、一颗头颅到公主府上……”
  她说着,脸色已有些泛白。
  丽质也面色不好,忍着心中的不适,疑惑问:“何人的头颅?公主的事,与四娘有什么干系?”
  春月咽了口唾沫,直摇头道:“那几人也说不清是谁的头颅,只知道公主见了,便提着刀不管不顾冲进咱们府上,将夫人他们都扣起来了,说、说定是他们见不得她好,才到陛下面前胡言,幸好被女官暂时劝住了……后来又见四娘不见了,这才到这儿来寻……大娘说,恐怕是那个扶桑僧人的脑袋……”
  丽质僵在榻上,一时只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令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自然想起了那一日兰英说的李令月与宣光的事。
  李景烨——他昨日才从她这里离开,看来面目和煦,没有太多异样,谁知转眼便杀了人,甚至还命人将头颅送到亲妹妹面前!
  她不知道李令月与宣光之间到底如何,可不论二人是否有感情,这样的举动也足令李令月惊骇愤怒了。
  她再次感受到他的可怕——竟对亲妹妹都如此不留情面!
  春月已嘤嘤哭了起来:“奴婢从前就听人说过,宣光大师心肠极好,不少扶桑来的学子都受过他的馈赠,曲江边的百姓也常常听他开坛讲法,从来不因贫富贵贱而有所不同……陛下他……”
  丽质抿着唇,一手紧捏着案角,整个人不住颤抖。
  裴济沉着脸,无声抚着她的后背。
  他亦震惊,只是见多了血肉尸首,比她更镇定些。
  “宣光——是那位慧显大师的座下弟子,近来府里有不少传言,说他与公主有私……”她转过头去望着他解释,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春月,“妙云呢?她去哪儿了?”
  春月抹着泪摇头。
  丽质心中咯噔一下,顿觉不好。
  身为公主,有一两桩风流韵事本不足为奇,只是宣光身份特殊,是佛门中人,又是声名远扬的大师弟子,落在百姓耳中,便有了不同的意味。
  佛门有戒,寻常僧人尚不敢破,更何况是身为许多百姓心中精神领袖的大师弟子?
  只是旁人若知晓,断不会主动抖到李景烨面前。只有一心想让公主受罚,让钟灏纳妾生子的钟家人才会如此。
  妙云是钟家人,更对皇帝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这时候不见踪影,实在微妙。
  “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呀……”她喃喃摇头,联想起先前他逼着李令月嫁给钟灏的情形,慢慢镇定心神。
  “春月,”她挺直腰背,沉声吩咐,“你去告诉长姊与魏校尉,今日不必回府见叔父与叔母了,就照计划,尽快出城离开吧。”
  以李令月的性子,不论她与宣光的关系到底如何,此刻定已恨毒了钟家人,叔父一家不厚道,万一牵连到兰英就不好了。
  春月擦干泪,慌忙起身出去。
  屋里剩下二人,裴济握着她的肩轻声道:“别怕。”
  丽质静了静,捏着案角的手慢慢松开,复归平静:“走吧,该回宫了。”
  裴济眸光一黯,缓缓起身,道:“我先出去。还有事要交代魏彭。”
  他走了两步,伸手要开门,却又停了下来,飞快地回来,俯身激烈地吻她。
  “别怕。”
  丽质喘着气点头,望着他再度转身,走出屋去。
  ……
  临近朝会时分,李景烨终于自睡梦中醒来起身,只觉脑中晕晕沉沉,一片空虚。
  左手触碰到身旁一处温热的肌肤,他转过头去,看见光裸的少女蹙着眉从熟睡中苏醒的模样,微愣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眼,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模样。
  昨夜的情形慢慢浮现在眼前。
  他服了丹药,整个人云里雾里,不觉舒爽,却没了先前的焦躁与痛苦,今日起来,除了脑中略晕沉,也无别的异样。
  效果立竿见影,似乎比张御医的汤药好不少。
  妙云拥着锦被吃力地起身,望着他咬唇唤“陛下”。
  “元士,”李景烨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张开双臂,由内侍们服侍着穿戴整齐,“让袁天师再送些丹药来。”
  “是。”何元士将漱口水递来,也不理会妙云。
  陛下忽略她,做下人的也只好如此。
  饭食正要送上来,李景烨看一眼天色,只饮了口参汤便摆手道:“今日晚了,就不用了,直接上朝吧。”
  说罢,领着一行人大步离开紫宸殿。
  妙云望着空无一人的寝殿,难堪地抿着唇,慢慢爬下床,拾起凌乱的衣物,一件件穿上。
  三娘要回来的,她不能这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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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狈
 
  拾翠殿中, 萧淑妃一早便起身,抱着已醒来的幼子嗣直逗弄着。
  孩子不过才两个多月大,每日清醒的时候不多, 此刻才喝完奶,被母亲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后背, 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地四下观望。
  他生在上元之后, 即将满百日。太后、陛下那里都派人来提过, 要替这得来不易的长子办一场百日宴,却被萧淑妃婉拒了。
  她是母亲,没人比她知道这孩子来得多坎坷, 落水那日, 她几乎以为孩子要活不成了,谁知这两个月来,他却奇迹般地茁长成长起来了。
  期间有过几回不适, 叫了女官来,都很快痊愈了。
  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区区百日宴, 她并不放在眼里。况且, 宫人们都说,民间有俗, 早产的孩子易夭折,为了让孩子命格压得住, 五岁前的百日、生辰都不该大操大办。
  生在皇家的孩子更应该如此,况且, 往后他还有许多路要走。
  生来已是众人之上的孩子, 该仰望的是更高的地方。
  片刻后,靠在母亲肩上的嗣直终于打出一串奶嗝,圆溜溜的乌眼懵懂地转了转。
  萧淑妃爱怜地亲了亲儿子的脸颊, 将他放在榻上,接过乳母递过来的衣物替他换上。
  嗣直卧在榻上冲母亲兴奋地挥舞两下手脚,不过片刻便反应迟滞起来,显然又困顿了。
  兰昭从殿外进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止住了。
  萧淑妃抱起孩子走到小床边轻轻放下,弯着腰直到见他闭眼睡熟,才轻手轻脚带着兰昭去了外间。
  “怎么了?”
  兰昭将门阖上,压低声道:“小娘子,是紫宸殿那边,奴婢看见何大监一早便去大角观了!”
  大角观是目下袁仙宗的居处。先前陛下从袁仙宗手里取了丹药后,便一直未再理会,今日忽然又让何元士去了,还能为什么?
  八成是已服过药了。
  萧龄甫摸得准陛下的疑心,早就嘱咐过袁仙宗,头一次的药,定要将不适感降到最低,即便减弱效用,也不能让陛下有所怀疑。
  须知他从前给其他朝臣、富商、百姓甚至自己试丹药时,第一次总会出现或多或少的不适。
  陛下不行。一旦生了怀疑,往后便会像张御医一般,越来越不得信任。
  萧淑妃饮了口热茶,闻言面上闪过一瞬彷徨与恍惚,久久没说话。

  兰昭立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淑妃见状又问:“还有什么事?”
  “昨日,陛下去了钟大娘的婚宴。”
  萧淑妃蹙眉点头,这事她昨日便知道了。
  “听说昨夜一同回来的,还有个年轻女子,却不是贵妃——”兰昭迟疑道,“奴婢一早替娘子往御前送了一碗参汤,借机窥了一眼,那女子同贵妃有几分神似,好像、好像是钟四娘……”
  萧淑妃执杯的手顿住,脑中浮现出个在前两回宫宴上见过的模模糊糊的影子,眼神也跟着黯淡下去。
  她将茶杯搁回案上,凝视着杯中茶水荡起的圈圈涟漪,轻声道:“一会儿递信出去,让母亲入宫一趟吧。”
  陛下服药的事,她需通过母亲转告父亲,好让父亲同陛下私下议事时,多多观察,若有不对的地方,旁敲侧击一番,消解疑虑。
  宫里的美人一茬接着一茬,他终归是没有心的。
  ……
  紫宸殿中,妙云好容易对着铜镜将褶皱的裙衫抚平后,便不知所措地站在屋中,不知要往何处去。
  偌大的大明宫,没有一间屋舍是她的居所。
  她犹豫片刻,忍着腹中饥饿,在床边的紫檀木脚踏上坐下。
  没人给她送吃食,进来清扫的宫人们也都低垂着头像没看见她似的,从她身边来来往往地收拾起来。
  不一会儿,寝殿中重归整洁,宫人们鱼贯而出,仍留她一人在屋里。
  她又呆坐许久,最后踟蹰片刻,终于从脚踏上起身,动一动酸麻的双腿,小心翼翼地开始打量这座帝王寝殿。
  手指从物架、床榻、屏风、瓷瓶上一一轻抚而过,心中的惊异与仰望已无法言喻。
  这一座寝殿,比她在秦国公府中的院子都更宽敞,其中许多精巧的物件,她甚至从未见过、从未听过。
  果然只有皇宫中,才有这样奢侈优渥的生活。
  桌案上堆叠这几册书,她视线扫过,不敢停留,只坐在榻沿上,将目光落在一旁的一只木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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