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山间人
山间人  发于:2020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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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郎,你已及冠,却为何还是这样天真?果然是母亲从前太纵着你了。明年开春,朕会替令月在新科进士中择才俊,届时也会替你再在贵女中择一位配得上你的王妃。如今大魏虽是太平盛世,可你身为皇室子弟,不该沉溺于一己私欲,也该将心思多放在大事上了。”
  李景辉错愕地望着他,仿佛头一次看清眼前这位从小尊敬的长兄。
  身为皇子,他虽从小养尊处优,得父母宠爱,却也知道自古以来,皇室之中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事并不鲜见。
  只是他一直就明白,长兄是太子,将来会继承父亲的皇位,而他只做个闲散宗亲,便能安乐一生。
  他看来行事张扬,放浪不羁,可心里却始终明白什么是自己的,什么不是自己的。他也一直认为自己与长兄多年默契,只要他不觊觎那个位置,长兄定不会亏待于他。
  他哪里是天真不经事?不过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
  不论如何,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相连,兄友弟恭在皇家虽少,却也不是没有。
  可直到今日,他才意识到,长兄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他这个弟弟在长兄眼里,也不过是草芥。
  “是我天真了。”他忽然冷静下来,默默垂下头去,本就瘦了些的身影显出几分惨淡,“陛下心怀天下大事,区区婚事,不劳陛下操心。今日陛下千秋,愿陛下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说罢,他转身快步离开。
  李景烨仍立在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屋中一动不动,片刻后,方双手背后,转身离开。
  长廊中复又空无一人,只隔着的高墙外有恢弘的乐声与众人的笑语声传来。
  丽质隐在暗处,面色有些冷,直等到被春月扯了扯衣袖才回过神来。
  那一对兄弟,看似是因她而起的争执,可他们哪个人问过她的心意?分明都是为了私欲。
  秋夜里的空气有些凉意,她拢了拢肩上披帛,也不愿再回殿中,转身道:“走吧,咱们回承欢殿——”
  话音未落,她双眼便对上一道熟悉的,带着怒意的凛冽视线。
  她的脚步顿住,隔着数丈距离与他对望片刻,忽而微微一笑:“将军怎会在此?”
  她想起来了,中秋之夜,正是李令月给裴济下药,逼他不得不与自己成婚的时候。
  裴济盯着她云淡风轻的微笑,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
  方才他半道折返,一路上行得极快,可还没走近,便看见何元士正守在廊下。
  看来陛下已来了,他心下警醒,忙避开这一处,从偏殿后侧绕过来,欲先窥一窥情况。
  可还未待他走近,却见眼前这女人正带着婢女隐在暗处,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皇帝与睿王争执不休!
  一时间,他也说不清心底到底是何种滋味,愤怒有之,不解有之,鄙夷有之,甚至还夹杂着隐隐的庆幸与失落。
  而此时,她竟还能像置身事外一般,对着他露出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沉声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心?竟还能这么无动于衷!”
  丽质没应声,只转头对春月道:“去同陛下说,我乏了,先回承欢殿歇下了。”
  春月小心又戒备地看一眼裴济,似乎在提醒她谨慎些,随即转身离去。
  丽质笑望着裴济,缓步靠近,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仰头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妾有没有心,将军不知晓吗?早已放在将军这里了,何必明知故问。”
  她语气幽幽,温热的呼吸自红唇间溢出,若有若无地拂过他脖颈处敏感的肌肤,引得他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
  他直觉自己该立刻退开,可双腿却像生了根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
  女人身上带着沐浴后还未全然散去的水汽,在秋夜凉风里慢慢弥散开,带出阵阵清幽的海棠香气。
  香气钻入男人鼻端,像带着钩子一般,勾得他心口一缩。
  他无声垂眸,俯视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漆黑灼热的视线自她柔软的乌发无声下滑,游移过她风流妩媚的杏眼与挺直纤巧的鼻梁,最后落在那两片柔软丰润的红唇之上。
  因才沐浴梳洗过,她原本涂抹的胭脂已尽数洗去,可毫无雕饰的双唇却愈发红润。
  此处阴暗,只月辉披洒而下,朦胧幽静。
  裴济只恨自己目力太好。
  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他也能清晰地看清她柔软唇瓣上的细小纹路。
  是他曾经吻过的双唇。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火折子,点起一簇火焰,投入他如被油煎的心底,一下引燃出一片熊熊烈火。
  热意自胸口骤然传遍全身,最后又汇集至下腹处,不住撩拨他已渐趋薄弱的理智。
  他浑身的肌肉渐渐紧绷,坚毅的面庞与脖颈也悄悄染上一层绯红,漆黑的眼眸也愈发幽深。
  丽质唇边笑意加深,伸出一只纤细柔荑,轻抚上他的面庞。
  “将军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她的手掌极柔软,纤长葱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在他面颊与耳畔处摸索着,引得他一阵战栗。
  此时,便是从未经历过,裴济也已明白过来——他被人下药了!
  可现在来不及思索到底是何时中招的,他的理智已岌岌可危,浑身上下都是压抑不住的渴望。
  他闭了闭眼,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让她的手仍贴在面庞上,却不能再动。
  “臣被人下了药,不能自制,请贵妃快些远离。”
  他几乎已是用尽全部心神来克制自己的冲动,只希望她能尽快远离。
  可丽质却像没听懂一般,杏眼微睁,又凑近了半分,问:“将军被人下了什么药?可需妾做什么?”
  二人鼻尖只相隔一寸距离,呼吸也渐渐交织在一起。
  裴济眼底闪过一丝恼怒。
  他这模样再明显不过。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却偏要明知故问。
  血气方刚的男子,又被人下了那样的淫药,哪里经得住一再撩拨?
  此刻他只觉得脑中的弦铮然断裂,潜藏的渴望排山倒海般袭来,令他再不顾得其他,一手握住她贴在他面庞上的手,猛地走近两步,将她压到一旁的廊柱上,俯身下去吻上那两片柔软馥郁的温热唇瓣。
  饶是早有预料,丽质仍是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得双眼微睁,轻呼一声。
  可不过须臾,她便柔顺地微闭双目,尽力仰头承着他激烈的亲吻,掩在袖中的双臂抬起,丝萝顺着细腻的肌肤滑下,露出两截藕臂,柔柔圈上他的脖颈。
  ……
  东侧一处狭小的偏殿外,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内侍正战战兢兢掩在草木丛中。
  眼看已至亥时,他不由有些着急起来,时不时左右观望,像是害怕被人发现,又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不多时,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内侍从正殿方向匆匆过来。
  躲着的小内侍心中一喜,正觉心口要松下,却见那渐渐到近前的同伴满面焦急,钻入草木间,与他一同蹲下,道:“不好了,我跟丢了人!”
  “裴将军那么大个人,你怎么能跟丢?”
  那人也懊恼不已:“我哪里知道?正殿中有千余人,我也不能凑到裴将军跟前去,本见他起身要走了,忙着穿过人群追上去,可一转眼,却不见了!”
  “哎,这——这可怎么好?若教公主知道,咱们可怎么活!”
  “先别禀报公主,咱们暂且等一等。我听羽林卫的人说过,小裴将军心细尽职,这样大宴的时候,都会先亲自到殿中各处巡查一遍,越是偏僻,越是亲力亲为,想来很快便要来了。”
  躲着的小内侍经这一提醒,也想起从前宫人们似乎也说过此事,是以越是这样的大日子,从前想偷懒的宫人内侍们越是不敢在麟德殿附近出没。
  半个时辰前,已有羽林卫军从麟德殿外围巡查过一遍,裴将军既离席了,也该要往这一处来巡视才对。
  二人遂勉强镇定心神,一同掩在草木之间,惴惴不安地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双腿酸麻,也不见半个人影。
  其中一人按捺不住,哭丧着脸想到殿中去向公主谢罪,却被另一个一把扯住,捂住他的嘴,悄悄指了指不远处正快步行来的人影。

  黑暗之下,那人面目模糊,看不真切,只身量颀长挺拔,头戴玉冠,一身袍服也看不出颜色,外头罩着的黑甲在月光下闪着幽暗的光。
  眼看那人就要靠近殿门处,两个小内侍心中一喜,对视一眼,便欲按公主的吩咐,用手中备好的迷药将人迷晕,再送入偏殿中去。
  可未待二人起身,却见那人在殿门外停住,左右看了看,见无人,便径直打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门飞快地阖上,两个小内侍面面相觑。
  “裴将军与公主——难道早已商定好了?”
  另一人茫然摇头。
  ……
  曲折寂静的长廊下,李景辉一人独坐,望着半空中皎洁圆满的明月出神不已。
  一墙之隔的主殿中,有男男女女的惊讶高呼声传来,大约是教坊新寻来的伎人又演了什么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嘈杂喧闹令李景辉心中越发寂寥。
  长到二十岁,他才发现,做了六年天子的兄长,早已不是他眼里那个从小对他照顾有加,亲近不已的人了。
  握着天下最强大的权势,果然会让人慢慢变得面目全非,不近人情吗?
  他想起前朝历代的帝王们,心底一片茫然。
  从小,母亲便告诉他,他这辈子已注定了,除了皇位,其他什么都能拥有。从前,他要什么,先帝会给,往后,他要什么,长兄会给。
  只要他没有野心,长兄会给他一辈子富贵安逸,随心所欲。
  可是母亲错了,他想要的,即便不是皇位,长兄也会随意剥夺。强权之下,他也不过是与普通百姓别无二致的蝼蚁。
  没有权柄,如何随心所欲?
  权柄又从何而来?
  皆是含元殿里那个位置赋予的。千百年间,朝代几经更迭,前前后后有帝王数百,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便能号令天下,真正的随心所欲。
  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默默攥紧成拳。
  长廊尽头,靠近主殿处,一双眼睛暗中看了他许久,终于悄悄走近。
  “睿王殿下。”
  那人开口,将出神的李景辉唤醒。
  李景辉回神,抬眼望向来人,微微蹙眉,似在思索着他的身份,片刻后,道:“安中丞怎会在此?”
  来人身形魁梧,体格健硕,毛发浓密,高鼻深目,眼瞳中泛着浅浅的棕色,视人时带着几分深沉与威势,正是出身西域康国的卢龙节度使安义康。
  安义康听他准确地认出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拱手道:“殿下好记性,臣这等偏远边将也记在心上。”
  李景辉起身,勉强笑了笑,道:“安中丞是我大魏功臣,我自然该铭记于心。”
  安义康此人出身卑微,最初不过是边地草原上一个小小马奴,十八岁那年自部落中逃出,投身行伍,因为骁勇善战,屡立奇功,被时为幽州节度的张圭赏识,提拔为偏将。
  数年后张圭病逝任上,朝廷将幽州节改为卢龙节。其时恰逢与突厥摩擦不断,安义康屡次立下奇功,将突厥人赶出边地,因此被封卢龙节度使。
  “不敢。”安义康自谦,面上深沉笑意却不变,“臣今日还想向殿下道一声谢。那日在云来楼,若非殿下出手相助,臣已着了旁人的道,只怕此时已官职不保了。”
  李景辉愣了愣,随即想起那日与裴济、令月一同在云来楼时,恰好撞破二女密谋给安义康下药之事。
  只是那日让人去提醒的并不是他,而是裴济。
  他摇头道:“中丞不必谢我,那日是裴将军的人将人拿下,我并未帮上太多忙。”说着,他微微蹙眉,“只是不知中丞此话何意?难道京中有人要陷害中丞?”
  安义康面色一肃,随即叹道:“不瞒殿下,臣后来命人去查过,那日要对臣下药的,竟非平康坊的妓子,而是良家女子。想来是臣先前在军国之事上与几位丞相意见相左,才招来此祸。”
  大魏不禁官员狎妓,可强占民女却是重罪,一旦那二女得逞,他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他口中的“几位丞相”,实则说的也不过是那位群相之首——尚书令萧龄甫。
  数位宰相中,裴相与杜相等虽也不赞同过早往边地放开军政大权,却也不激烈反对。唯有萧龄甫,揣度过皇帝心思后,屡次与之针锋相对。
  况且,以为人而论,裴、杜二人皆胸怀宽广,不会因政见不同而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萧龄甫就不一定了。
  李景辉想了想,轻笑一声:“倒像是他的手笔。安中丞若心中不平,何不上奏陛下,请陛下彻查?”
  安义康随即摇头:“他是尚书令,臣不过是个边地节度使,陛下自然不会信臣。臣有自知之明,不会做这等蚍蜉撼树之事,唯等日后再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人,才敢有雪耻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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