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质靠在他肩上,点头道:“嗯,我看出来了,他们将你教得很好,我在这儿还没遇上过比你更好的郎君。”
“我是想好好待你的。”她如此直接的夸赞,让裴济心底又甜又软,一时将她搂得更紧些,凑近去亲吻她的耳畔。
春夜虽不比冬日的严寒,却还是比白日凉不少。
丽质坐在廊下,本有几分瑟缩,可被他这样抱着亲吻,又觉得浑身渐渐热起来,尤其是耳畔,像有火折子时轻时重地点起簇簇火苗似的,就连他身上的气息传递过来,钻入鼻间时,都仿佛化作了被点燃后的味道。
她身子有些软,两手攀在他肩上,全然没了撑起来的力气,幸好脑海里还有几分理智尚存,忙小声阻止:“你别,三郎,快停下……”
别后重逢至今,裴济始终守着分寸,没再碰她,可越是这样,越觉得一日比一日难熬。于他而言,每日来见她却碰不得,实在像在承受酷刑。可他又割舍不下,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被女妖捆锁住的穷书生一般,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逾越不了那一道线。
眼下将人抱在怀里,他忍不住忽视她的声音,动情地亲了又亲,才勉强松手,扶着另一侧的廊柱,将额头贴在上面平复呼吸。
丽质未施粉黛的脸庞也红得像抹了胭脂,低着头将有些松散的衣襟仔细整理好,一抬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又转过眼来,正眸色幽黯地盯着她瞧。
那恨不能直接将她拆了的眼神着实吓了她一跳。
“咱们回去吧。”她别开眼站起身,与他保持着半丈距离。
裴济也知道自己经不起一点撩拨,遂不主动靠近,只陪着她往回走。
到了屋外,丽质也不再让他进去饮茶说话,只停在门口,转身面对他道:“你方才说的我都记住了,明日一早便让管事给张将军送信去。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裴济站着没动,反而示意门边守着的春月和青栀两个先下去,自己则伸出双臂绕到丽质身后,将已敞开的屋门重新关上。
“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不知为何,丽质面对他,第一次有了心口砰砰直跳的感觉,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事似的。
“你说吧。”
“丽娘,我已将我接下来的打算都告诉你了,你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做我的妻子吗?”
他站在灯下,低头凝视着她,高大的身影被烛光拉出一道阴影,恰好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丽质愣在原地,没有回答他的话。
这是她已思量许久,始终还未下定决心的事,也几乎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犹豫不决,如今终于被他捅破最后一层纸,直接摆在了二人眼前。
好不容易从皇宫中离开,恢复自由身,本就有些不确定,今日得知他还有更大的抱负,自然更觉有所顾虑。
“三郎,我可能还要些时候想一想。”她迟疑片刻,抬头冲他道。
裴济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可这本也在预料之中,他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在她鼻尖落下一吻,嗓音温柔:“好,你好好想一想。我知道你才离开皇宫,定还未这么快就愿意再度出嫁。我也知道你厌恶束缚和强迫,所以我绝不会逼你。只是,我想告诉你,你有什么事,仍可以同我说,我会尽力帮你。若你答应我,往后我会全心地敬你爱你,就像从前我父亲与母亲一样。”
丽质望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想起当初在麟德殿的偏殿里,他那一句毫不犹豫的“不曾后悔”。
眼眶忽而有些湿润。
那时候自私自利的她,不顾他的意愿将他拉进黑暗的泥潭里,他却握紧她的手,替她洗去满身污泥,将她带进光亮之中。
“我知道了。”她别开眼,不敢再看他。
裴济抹去她眼角的水痕,将屋门重新推开,望着她走进去,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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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外
第二日一早, 丽质便照裴济说的,将夜里写好的只寥寥数语的信交给管事,令其送给张简。
其后的近一个月时间, 一切如旧。
裴济仍是每日陪着大长公主在墓祠中,而一切公务, 还是由张简等人代为处理。
而在这等待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 河东附近的形势如他先前预料一般, 又有了新变化。
他先前派往邺城剿灭安义康余部的那一支队伍已传来了捷报,虽还未大获全胜,将安义康擒住, 可所到之处皆轻而易举地攻破, 连稍顽强的抵抗都甚少遇到,可见安义康在当地半点不得民心。
与此同时,南方的几处州县也陆续有流言传来, 有几位刺史、县令左右观望形势,摇摆不定, 见蜀州的小朝廷已指望不上, 似乎打算暗中联络如今还在地方任职的几位李姓宗王,欲与之结盟, 维持南方的稳定。
而河东周边的地方势力,则越来越多地往太原奔走, 希望能依附在裴济麾下以求安定。
眼看时机已逐渐成熟,裴济便让丽质将消息透露出去。
四月初, 兰英照旧来到裴家祖宅, 与丽质一同在院子里说话。
丽质没犹豫,直接便将话转告了兰英,末了, 道:“请姊姊将话原样告诉魏大哥,他自会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做。”
兰英虽也不大管军政之事,可到底也听魏彭说过不少,明白如今的情况,当下也不多问,只点头应下,便将话牢牢记在心里。
姊妹之间的这点肃然氛围不过维持片刻,一下便被她一声轻笑打破了。
她捏一把丽质粉嫩的面颊,促狭道:“你与裴将军,如今可越发亲密了,还未嫁给他呢,他倒是什么事都告诉你了。当初还在长安时,我便猜他待你是不同的,偏你说对他无意,如今,我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话!”
饶是丽质一向从容镇定,面对兰英这样的打趣,也不免有些脸红。想起那时的种种,她轻咬着下唇,低声道:“那时的确无意,可后来,他待我那么好,说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
兰英见她的样子,心中一动,慢慢收起玩笑,坐正身子,问:“那你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丽质诧异地抬头,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呀,那日张将军来时,我便觉你有心事,只是后来一时忘了,你也没提,我便没多问。今日既然提起来了,便多问你一句。”
兰英提起茶壶,挽着袖子斟了一杯清茶,递至丽质手边。
丽质举杯饮了一口,慢慢道:“那日,他问我愿不愿嫁给他,我有些犹豫,只说让我好好想一想,到如今,已一个月了,还未下定决心。”
她难得像个满腹心事的少女一般,侧着身靠在榻上的软枕边,低垂螓首,一下一下轻抚着罗裙上的褶皱。
“阿秭,我的心眼小得很,若真的嫁给他,绝容不下别人,而他——虽然一直待我极好,可谁能料到往后的事呢?尤其他还有志向,有抱负,将来身份更上一层楼时,又如何还能如我的愿?我才从那个笼子里出来,难道还要再去一回吗?即便是他,我也不敢确信自己愿意冒这个险……”
兰英认真地听着她的话,那双与她有些相像的眼里竟慢慢透出几分欣慰的笑意。
“三娘,你真的长大了,阿秭很高兴。”
她伸出手,越过隔在二人中间的桌案,轻轻握住妹妹的手。
“我记得,你小时候性子极软,总是逆来顺受,有时叔母责骂了你,你连哭也不敢哭,只会一个人在夜里偷偷掉眼泪。那时我便总担心,将来没我在身边,你一个人该怎么过下去?幸好,后来你进了宫中,便一点点变了。你比从前坚强,有主张,知道要对自己好,不因为别人施舍的一点点恩惠就轻易地感恩戴德,这些我看在眼里,都很高兴。三娘,你为自己考虑,爱护自己,从来都不是错的。”
“嗯。”丽质点头,闷声答应,望着兰英温柔的脸庞,心里忽然酸酸的。
兰英捏了捏她的手后松开,转身下榻,在院里看了一圈,最后折了一枝近两尺长的桃枝下来,朗声道:“三娘,我给你舞一段剑吧。”
说着,她走回到榻前的空地上,握着桃枝当长剑,一招一式地舞起来。
虽只是一截桃枝,她却舞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神采飞扬,就连原本有些跛的左腿,也丝毫未损她洒脱大方的气度。
丽质看得有些愣神,直到她结束一套剑舞,轻喘着坐回榻上,笑着问如何时,才回过神来,忍着泛红的眼,点头道:“很好看,和从前一样好看。”
兰英生得高挑,与妹妹的妩媚艳丽不同,她从来昂首挺胸,眉宇间自有一种爽朗英气,当初在外教坊司时,她不爱跳那些柔软娇媚的舞蹈,却跟着伶人们学着舞刀弄枪。虽然比不上战场上的真刀实枪,可比起跳寻常的舞蹈,她舞剑时,才是真正喜爱而骄傲的。
只是,后来左腿断了后,她便再没跳过舞,更没舞过剑。她嘴上不说,丽质却知道她心中定是介怀的。
兰英摇头,因舞剑而微红的面上笑意更甚:“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断了一条腿,哪里还能像从前那样好看?”
丽质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她笑着制止:“别担心,我如今是真的不介意了。我愿意重新拿起剑来练,还多亏有你魏大哥在。是他听我说起在教坊司的事后,便为我寻了软剑来,每次回来,便带着我在院里练剑。”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腿,隔着衣裙伸手摸了摸,继续道:“刚开始,我舞剑时,连站也不大站得稳,有时负气,便想丢下不碰了,可他每回看见,都会毫不吝惜地夸赞我,还会教我些军中操练将士们的办法,让我能站立得更稳当些。若没有他,我不会如今日一般,真正释怀。”
“三娘,那时候,我本已对婚姻之事全然失去希望了,可没想到兜兜转转三年,他却还是出现了。我记得,你还劝过我,好不容易有机会走到一起,定要珍惜,才不枉费这几年吃的苦。这话,也是我今日想对你说的。”她重新握住丽质的手,郑重道,“你心中若有顾虑,不妨去和裴将军一一说清楚,我想,他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定早知道你的想法了,你若不试一试,又怎知道他定做不到呢?三娘,裴将军这样好的郎君,你舍得将他拱手让出去吗?”
丽质听她这一番话,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说得对,我该与他一一说清楚。”
……
到夜里,裴济过来时,丽质已让人备好了饭等着。
近来他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是与她一同用的晚膳,今日,她更是提早便让人去知会过了,说是有话要与他说。
进屋净过手和面后,裴济便坐到榻边,开门见山地问:“丽娘,你要说什么?”
丽质却没立刻回答,只亲手给他盛了碗热羹,道:“先吃吧,一会儿我再说。”
裴济见她这副模样,一下便猜她要说的,大概与他那日问的话有关,遂也不急着追问,依言举勺饮羹。
只是,心里到底开始紧张了,一顿饭也吃得一时快,一时慢,充满矛盾,既想快些知道她的回答,又生怕结果令自己失望,巴不得晚些来。
好容易熬过去,两人漱口净手,便如往常一样,踏着夜色在院里散步说话。
“三郎,那日你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丽质深吸一口气,将被他握着的手轻轻抽出,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道,“下决心之前,我也有些话想与你说清楚——三郎,我的心眼很小,你若要娶我,你的身边除了我,就不能再有别人,哪怕你将来真的成了天子,我也不会让步。这样,你还要娶我吗?”
裴济肃着脸,漆黑的眼格外仔细地凝视着她,沉默许久,忽而笑了:“丽娘,你认识我的时日不短了,可曾见过我身边有婢女?”
丽质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不由细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不光是他从前在宫中时,没见过有宫人在他身边服侍过,如今到了他家的祖宅里,也没见他住的院里除了白日的洒扫外,有婢女进出。
裴济笑着摸摸她的鬓发,道:“我的身边,除了从前的乳母外,从小就没有婢女服侍,我不喜欢女人太过靠近,能近我身的女子,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
他说着,抱住她,凑近她耳边低语:“我父亲身边也没有婢女,除了杂役做的事,其余都是母亲在替他料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