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想又一次想到刚开始见到儿子的样子。
他脏兮兮地瑟缩在角落,以防备的姿态面对着周边出现的陌生人。在他短暂的生命里没有接触过温柔,又谈何让他以温柔施舍世界。
她总说着好好照顾他, 对他好,然而没有一次试着了解, 试着走近他。
“是我的错。”安想抿紧双唇, 也许一开始, 她就不应该相信系统, 更不应该接受那笔交易。
“安想,不是任何人的错。”裴以舟走近两步,“你有你的苦衷, 他有他的想法。事情已经发生, 再追究责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裴以舟的话让安想清醒过来。
墨墨现在还小, 时间也很充裕, 并没有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每周我会带他看一次医生,你不用过于担心。”
安想点头。
“我公司还有事,就不能陪着你了,有事联系我。”
“嗯。”
安想送裴以舟离开,不禁看向儿童房那扇紧闭的房门。她深吸一口气,步伐犹豫地走进去,安想在门前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敲下房门。
“不进。”
他说不进就不进,那样多没面子!
安想大力把门推开,一眼看到正坐在软垫上打游戏的儿子。
她没有给儿子买过游戏机,走过去问:“这是裴宸给你的吗?”想来想去只有裴宸才有这东西。
安子墨嗯了一声。
安想靠坐过去,发现上面的东西完全看不懂,不过从儿子手指移动的速度来看,他玩儿得应该不错。
安想看着那张沉默漂亮的小脸蛋,一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儿子,你、你真是天才呀?”
安子墨手腕一顿,操作速度慢了半拍,屏幕里的人物当场死亡。
“我……我就是觉得按照我这个智商不应该……”她又不聪明,生下神童这种事过于玄幻,不过想一想也挺骄傲的,嘿嘿嘿。
安想一个人傻笑半天,安子墨皱了皱眉,不动神色挪开距离,又新开了一局游戏。
“墨墨,我那天是不是把你打疼了?”
安子墨垂下的睫毛微微颤了下,没有回答。
安想换了个姿势,手臂支撑着脑袋,侧躺着看着那张小脸。
“你能告诉我,你那天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
他冷冷淡淡地说出两个字:“不能。”
“你是不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呀?”
安子墨的眼神有一丝松动,这丝松动令安想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眼前那头柔软的发丝,“其实当吸血鬼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知道吗,吸血鬼可以活三百岁呢,像你这么聪明,长大后不管干什么都很有成就。”
安子墨觉得烦,最听不得的就是成就这两个字。
上辈子的母亲将成就、金钱挂于嘴边,这一世的安想仍脱离不出俗套。不过也是,哪个父母得知儿子是天才后会轻易罢休,都是开开心心给孩子报班子,哪里管孩子乐不乐意。
既然暴露了,安子墨不想再装下去,正要说话,突然又听安想说了一句,“不过还是你自己开心最重要啦。”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声音瞬间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安子墨暂时忘记自己还在打游戏,侧过眸,静静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颊。
他在她的眼神里并没有看到太多欣喜的表情,就连读心术都没有听到一丝虚伪。
——那是真心话。
“裴先生和我说了你的病,可是我觉得你没有病。”安想浅浅笑着,“你只是还没有准备好进入这个世界。没关系的墨墨,以后妈妈会陪着你的。”安想伸出手,温柔把人捞入怀里。
身体与身体紧密相挨,体温是同样的,心跳也处于同一个频率。
透过这样毫无间隙的距离,安子墨更近一步地听到了她的心声。
[太好啦,儿子并不是讨厌我。]
[他这么聪明,肯定早晚知道我是真心的对他好。]
[情感缺失就缺失吧,我会帮他补足缺失的那一份。]
安子墨不住忽闪着睫毛刷,再次从她怀里仰起脑袋来。
“裴叔叔说你去找我,差点死掉。”
安想一脸的满不在乎,“哎呦喂,这不是活着呢,现在还说死太早了啦。”
“那你打我,不是因为差点死掉吗?”安子墨当时听到了她心里的一片怒意。除了他以外,这里的每个人应该都惧怕死亡,那呼过来的一巴掌他可以理解,所以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今天,安子墨又茫然了,因为安想此刻的心声告诉他,她好像并不是愤怒自己差点死亡,而是别的原因。
至于什么原因,安子墨想不通。
“我只是很担心你。”安想摸了摸他的脸蛋,“儿子你这么甜,那些坏蛋肯定都想吃掉你。”说着目光炽热,咕噜咕噜地连续吞咽了好几口唾沫。
安子墨眉心一抽,不自觉地拉开距离。
“墨墨,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安危负责。当你诞生在这个世界时,你不单单只属于自己,你还属于母亲,属于父亲,属于你的朋友,任何一个不负责任的行为都会给自身还有别人带来伤害。你是小男子汉,不可以再意气用事,让大人为你担心。”
安想说这话时,神色严肃又认真。
安子墨突然觉得她有了一丝家长的样子,明明也是训诫,却和前世的母亲大为不同。
“那……你还让我和裴先生走吗?”她那天说的话他记得一清二楚,莫名其妙地有点在乎。
安想先是一愣,然后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那是气话!就像是妈妈都会和孩子说你走了就别回来一样。”
“真的吗,我不信。”
“真的真的,你信我。”安想着急的对天起誓,过了会儿才想到一个重点。她慢慢把手放下,眼里笼罩着一股怨气,“那你还说我不是你妈妈,是你先说的……”要不是那句话太让人伤心,她也不会介意那么久。
安子墨扯了扯唇角。
他又不是说的假话,理论来讲安想的确不能算作她的母亲。
“所以你要和我道歉。”
安子墨那双浓浓的眉毛重重夹紧。
“不要。”
“那我也以后不给你做好吃的。”安想很固执,对于这件事她还是很有原则的。
安子墨认真想了想幼儿园的食堂饭,又想了想那天在外面馆子吃的饭,算来算去还是安想的手艺最好。
“抱歉。”为了口腹之欲,安子墨第一次和他人表达歉意。
“不诚恳。”
“对不起。”
“没主语。”
“……”烦人。
安子墨深吸一口气,“妈,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
安想脸上笑开了花儿,心满意足地拍拍他的小脑袋,“好啦,你还要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离家出走,你要是想去哪里,都可以和我说,我肯定会带你去。”
“嗯。”前一世的家已经没有了,他也没有再去确定的必要。
安想说吸血鬼的寿命有三百年,这么长的时间,他总能慢慢找到前路的目标。
安子墨摸了摸长出来的尖尖牙,一想到未来要吸血,难免得心里头排斥。
“那我去给你做好吃的,糖醋鱼怎么样?”
安子墨瞥了眼她那只还没有痊愈的脚,脑海中浮现出监控里安想摔落在地上的画面。他晃晃脑袋,“不吃,我不饿。”
“那、那我们晚上一起睡觉好不好?”给儿子做饭的想法落空,她又忍不住提出其他想法。
安子墨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愿意和安想挤一张棺材,然而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安想怼了回去。
“决定啦!我们一起睡觉觉!”安想说着,就抱起他向棺材那边走。
两人躺进那张小棺材,安想紧紧搂着儿子闭上了眼。
安子墨呆愣几秒,开始挣扎:“现在才五点,哪有人五点要睡觉啦!”
“没事啦,我们又不是人。”安想打了个哈欠,温柔地拍拍他。
安子墨一张小脸拧巴在一起,凶戾的目光跟着陷入沉默。
无法反驳。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区区人类了。
第50章 050
安想的哄睡技术起码是王者级别的, 安子墨嘴里说着不困不困,却还是跟着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梦到自己在一片汪洋中畅游, 灵魂是从未有过的自由和洒脱。突然一阵巨浪袭来, 安子墨感觉身体一阵潮湿,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
他皱起眉, 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睡意尚未退却,他仍没有从梦境中脱离, 借着残存的理智, 安子墨伸手朝屁股后面摸了一把。不好还好,这么一摸彻底清醒过来。
湿的!!
安子墨倏地张开眼睛, 一个激灵从棺材里蹦跶起身。
他躺过的那片儿早就湿透,大片的水渍在床单上迅速蔓延成地图。安子墨额心狠狠跳动, 又低头看向裤.裆,好家伙,整条裤子都遭了殃。
刹那间,安子墨的心底涌上深深的羞耻感。
据他上辈子的那个妈说,他刚生下来几个月就很懂人事, 要尿要拉都会嚎一嗓子,至于尿床更是没有的事。
医学上来讲, 普通儿童偶尔尿床属于正常行为, 大多数孩子白天闹得疯,因为身体疲乏的原因, 进入深度睡眠后会出现尿床行为。问题是, 他又不是普通儿童, 他是天才, 智商150的那种。
安子墨的目光偷偷扫向安想那张熟睡的面庞。
不用怀疑, 等她醒来肯定会借此机会取笑他,说不定还会告诉裴以舟,告诉裴宸一起取笑他。
安子墨越想越觉得丢脸,他蹑手蹑脚爬出棺材,快速找出一条新裤子换上,然后把那条弄湿的裤子卷巴卷巴塞到犄角旮旯,确定安想不会发现后,小心翼翼端进来半杯温水。
安子墨踩上台阶,对着安想的裤子浇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安子墨又把水杯放回原位,并且细心地擦去上面指纹。
他深吸口气放松下来,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爬回到棺材里。
安子墨没有想继续睡觉的欲望,一直闭着眼睛偷偷听旁边的动静。
任谁躺在这么湿的一片地方上都睡不着,安想哼唧一声,缓缓睁开眼,对着裤子上的一片湿润傻眼。
安子墨的反应速度比她还快,立马指着垫子上的水渍说:“你尿床了。”
安想:“……?”
安想:“……???”
“我、我?”她还没清醒,睡眼惺忪,一片茫然。
“嗯,你尿了。”安子墨为了掩盖自己的痕迹,特意把水渍往安想那边匀了一下,整张床单几乎湿了三分之二。
安想摸了摸裤子,温的。
她又摸了摸床单,也是温的。
安想满目错愕:“大、大人会尿床吗??”
安子墨天生是个欺诈者,面不改色,毫不慌乱地说着假话,“尿床并不是小孩子的专属,大人太累也会尿床,而且你腿脚受伤,就算想上厕所,大脑的潜意识也不会让你乱动,所以尿床是正常的。”
安子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安想挠挠头,神色里懵懵懂懂。
他又说:“没事,我不会嘲笑你的。”
安想眨眨眼,盯着裤子突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时针已指向八点,他们这一觉竟然长达三个小时。安想逐渐清醒过来,先扯走床单,然后去房间换了一条干净的裤子。等换完裤子才反应过来——
儿子身上穿的衣服好像不是一开始的那件。
那就是……
安想恍然大悟。
意识到真相的安想抿唇憋着笑,抱着脏衣服不露声色地来到客厅,趁安子墨去厕所的功夫把那件藏在角落里的裤子揪到手中。
裤子皱皱巴巴还湿着。
安想把衣服藏在被单里,转身准备去清洗。
“你来我房间干嘛?”
安想表情自然:“给你洗一下睡衣。”
安子墨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听到对面人的心声。
[儿子要面子的,我尿床就尿床吧。]
[不过儿子这么小就会栽赃嫁祸,可真聪明。]
安子墨:“……”
如果这不是心里话,他一定会认为安想在嘲讽他。
安子墨突然臊得厉害,他双手背后,一声不吭地看着安想离开房间。想了想,又挪动着小碎步跟在她身后。
安想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完全,可是面对家务活时却并没有抱怨。她心情很好,哼着小调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害怕安子墨看到那条裤子,特意掩藏在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