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双层共四间房屋,最上层的阳台还带有小型的露天泳池,从那个位置可以俯瞰整座后山。
她双手趴在栏杆上吹着凉风,遥望着画儿似的风景,幸福得想哭。
安想这辈子都没来过这么好的地方,以前家人带哥哥姐姐们度假的时候会留她一个人在塔里,或者直接把她锁在地下室。
他们回来后会特意找安想炫耀,将旅途路上拍摄的照片和视频给她。
安想每次说着不在乎,无所谓,其实心里羡慕极了。
她无数次幻想着能与家人旅游,然而等来的只有失望。终于,今天全部都实现了!
她有了墨墨,再也不用羡慕别人,以后想去哪里都可以带着墨墨出来。
所以还是有钱好呀……
安想拿起身旁的山庄手册慢慢翻着。
手册整整五六页,包含一份小地图。
安想看得不住咋舌,冲安子墨说:“还有野生动物园,墨墨要去吗?!”一人五百,不算很贵。
“不去。”安子墨兴致缺缺,摘下帽子平躺在柔软的双人大床上。
嗯,舒坦。
他刚闭上眼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就感觉一双视线正对过来。
安子墨眉头一皱,眯起眼对上安想那双可怜兮兮的表情。
“去嘛~你年纪小小的怎么不喜欢玩呀?”
“那游乐场呢,游乐场你肯定想去。”
“……”不想去,肯定不想去。
“或者我们去游泳?好的,就这样决定啦!”
安想一拍脑袋替他拿定主意。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儿童泳衣,二话不说开始扒拉安子墨身上的衣服。
他人都傻了,死死扯着裤子不撒手,恼羞成怒:“你干嘛啦?!别扒我衣服!”
“那你自己换嘛。”安想把泳衣递过去。
“我都说了我不想去!”安子墨气急败坏,正想重新把短袖穿好时,腿下一凉,安想竟直接把他裤子揪到脚踝。
“……”
“……!!”
“你干嘛!!!!”安子墨真急了,牢牢护着最后那条小裤裤,红着脸大喊,“我知道啦!去就是!你不要烦我了!”
要死了要死了。
男儿尊严彻底全无。
安子墨憋了一肚子怨气,大力夺过安想手里的衣服,迈着两条小短腿,骂骂咧咧地去更衣室换上。
安想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又把自己的泳衣翻找出来。
她很保守,泳衣选用的也是最保守的款式。
嫩黄色的充满橘子汽水气息的吊带碎花裙,又可爱又能显身材。
她换好衣服,把长发扎成两条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准备完全后敲响更衣室门,“墨墨,你好了吗?”
推拉门从里向外打开,安子墨眼神阴沉地看着他。
他这才发现不对。
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是一个花色的!!
望着眼前穿有同款黄色小碎花的儿子,安想挠着脸傻乎乎笑出好几声,“亲子款,可爱吧?”
“……?”可爱个西瓜可爱!!
“走吧。”安想强行牵起安子墨软乎乎,短短小小的手指,“游完泳我们还可以去玩沙子,游泳池旁边就是沙滩馆,你肯定喜欢。”
幼稚。
三岁小孩才会喜欢玩沙子。
也许是因为住在山里的原因,室外天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炎热。
安想带着儿子走了十多分钟才到游泳区,泳池建在最高处,四面石墙缠绕,水至崖壁下滑,形成几条小型瀑布,建设的颇有自然风光。
许是因为中午,偌大的游泳区域只有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
安想突然想起,儿子很可能不会游泳!!
那么今天刚好是个拉近母子关系的好机会!
游泳区旁边设立着一家自助售卖超市,她进去买了一个儿童泳圈,顺便还给安子墨拿了一只小鸭子。
“来,墨墨可以套着泳圈在浅水区玩。”安想将泳圈递过去,也把小鸭子送到他面前,“妈妈给你买的小伙伴。”
橡胶小黄鸭一按就可以发声,扁扁嘴很是可爱。
安子墨早就过了玩小鸭子的年龄,嘴唇一撇,手指用力掐向鸭身,脆弱的小鸭子瞬间发出嘎呜嘎呜地叫唤。
“怎么样,喜不喜欢?”
他面无表情,鼻间发出一道不甚明显的轻嗤,紧接着伸手一抛,小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嫩黄色的抛物线,啪嗒一声坠入泳池,随着水流向远处游走。
安想一愣,紧接着说:“就算不喜欢也不可以随手乱丢,这样很不礼貌。”眼见着小鸭子越游越远,她顾不上多想,一猛子扎入泳池。
水中冰凉,瞬间扫去身上所有的热能。
她缓慢游动,将那只飘远的小鸭子重新抓入掌心。
安想正翻身往回游时,小腿突然痉挛,剧烈的疼痛瞬间让四肢失去协调,重力拖拽着身体向水中下沉。
糟糕,一定是没有热身的原因。
她那抓着小黄鸭的手不住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好几次喊出来的求助都被灌进来的冰水呛了回去。
安想顿感不妙,过度的惊慌让她没办法冷静思考,身体不受控制地在水中挣扎,摆动。
眼前视线模糊,她瞪大眼睛盯着岸边的安子墨,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他身上。
夏春在树上叫,四周静谧无人。
安子墨反应过来向保卫厅跑了两步,旋即又停下。
他……为什么非要找人救她?
意识过来的安子墨慢慢止步,转身站在池边冷眼旁观着。
水里的安想明显开始体力不支,手腕摆动的幅度比先前小了许多。
他紧紧盯着,内心平静,所有被潜藏起来的,恶毒的种子再此刻生根发芽,攀爬生长成大树。
对啊,为什么非要找人救她?
淹死。
就这样死去也不会有人发现。只要这个女人死了,恨意就会消失,就能重新开启新的人生。
安子墨恶狠狠注视着她,牙齿用力咬紧,昔日的仇恨再次将他吞噬,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两人之间相隔不远,安想不会看不到那样的眼神。
在这瞬间她放弃了求生,满眼睛,满脑子都是安子墨此时此刻的表情。
儿子是想让她死。
可是为什么?
她做得不够好?还是他单纯的、依旧厌恶与她生活。
安想难以想通原由,心脏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双铁爪牢牢钳住,疼,喘不上气。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眼前视线逐渐模糊。
指尖一松,小黄鸭自掌心脱离,缓缓漂流到一旁。
身体下沉,水压令耳边嗡鸣作响。
她可能要死了……
意识远去时,安想看到一道身影从向她接近。
阳光穿透水面,那道黑色的剪影变得清晰,下一秒腰身被一双大手托住,她没有力气反抗,由他带着她上去。
哗啦——!
水花飞溅,空气再次在肺部流通。
安想深深喘息着,弯下腰身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把水吐出来。”
两人上岸,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不住轻拍在后背上的力度奇异般抚平安想内心的焦虑不安。
她趴在地上接连吐出好几口水,待情况好转后,哆哆嗦嗦地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嗓音干涩,声音又轻又低。
她在颤抖,瑟缩起的模样无比可怜。
突然间,一条暖绒绒的毛巾被搭在了她身上,短暂缓解了骨子里透出的冷意。
她抬起头,红着眼看向救命恩人。
男人全身已被浸湿,衬衫湿哒哒贴在身上,显露出几块明显的腹肌和紧性感窄的腰线,由于裤子跟着打湿,某些不可描述的位置也完全凸显出现。
安想呼吸一窒,急忙垂眸移开视线,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
腿部痉挛仍未缓解,加上四肢失力,刚起身的下一秒便向前坠去。
“小心。”对方托扶住她的腰身,小心翼翼护坐她到旁边的太阳椅上。
“谢谢你。”安想再次道谢,待看清男人那双眉眼时,神色有片刻的愣怔,“裴先生?”
“嗯。”细小的水珠顺着那头浓密如墨的发丝滑落,他淡淡一应,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说辞。
裴以舟眸光转动,视线停留在池边的安子墨身上。
年幼的孩童在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冷漠,仿若是个旁观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别人正在承受的痛苦。
安子墨不避不让对着他视线,双眼里是摄人的寒光。
黑色的。
裴以舟在这个小孩身上看到了人类不该存在的,极恶的灵魂。
纯粹的黑,没有丝毫人情温暖,这说明……他是天生的恶徒。
裴以舟眸色一凌,神情逐渐变得不善。
“你家长呢?”
短短四字,便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第26章 026
短暂的休息后, 身体四肢的力气渐渐。
听到问话,安想弱生生举手,“我……我是家长。”
裴以舟神色间的冰冷瞬间被错愕取代。
他瞳孔收紧, 分明是不可置信:“你……?”
“嗯。”安想轻一点头, 再次看向水池,低低呢喃,“小鸭子……”
被遗落在泳池里的橡胶小鸭随波逐流,裴以舟暂时忽略心里那种诧异之情, 在安想诧异注视下重新进水把鸭子捞了上来。
“给。”他微微甩去发梢上的水珠, 将小黄鸭递过去。
安想呆呆接过。
也许是因为进了水,不管她怎么按小鸭子都不再响。
她低垂着睫, 唇瓣固执地紧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有失落, 有黯淡, 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最后化作眼泪, 不留声色地从眼角滑落。
安想别过头擦干不自觉留下的泪水, 伸手将小鸭子送到安子墨面前, 声线是一成不变的柔和:“给, 这次不要再丢掉。”
安子墨没有接受。
[好难过……]
[儿子为什么要这样?]
[好难过呀……]
她的心在跟着流泪, 安子墨听得一清二楚, 不由自主的,安子墨偷偷用余光瞄着她脸上的微表情。
安想不予理会那份冷漠, 沉默地把玩具收好。
小腿肚子还很疼, 一时半会估计走不了。
她弯下腰,手掌缓缓施力, 不住按压着痛楚, 以此缓解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痹感。
“需要我叫医生吗?”
“不用。”安想摇头, “谢谢你救了我,裴先生。”
如果不是裴以舟路过,她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就算早晚有一天会死,也不想以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死去。
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安子墨先前的眼神。
寒冷彻骨,没有人情,看她似蝼蚁又似仇人。
安想毫不怀疑,儿子是想让她死的。
那样的眼神她在太多太多人的身上看到过。
母亲,父亲,堂兄堂姐。
但是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唯一的儿子也用那样仇视的目光对待她。
她不觉得心冷,只是难过。
剧烈的难过翻滚成海浪,压在胸口让她喘不上气。
安想想哭,偏又不得不忍着。
红润的下唇近乎被牙齿咬破,眼圈比先前更红一些。
安子墨怎会听不到她所说的话。
要问后悔吗?不后悔。
只是……
他望着安想那张苍白的面颊,突然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难受,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烦躁。
“这是你妈妈?”裴以舟看向安子墨,一双锐的眼眸几乎要将他灵魂看透。
安子墨别过头,不愿理睬。
“前面就是保卫厅,见人落水,你为什么不去找人?”裴以舟不会相信他是个孩子还不懂那些道理的话。
安子墨的灵魂告诉他,他并不是普通小孩。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让自己的母亲落水死去。
恶毒,阴暗,一颗坏种。
裴以舟的语气咄咄逼人,被质问下的安子墨无端感觉恼怒,眉头皱起,狠狠瞪回去,并且说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安想脸色一白,再看旁边的裴以舟,显然不悦。
“安子墨,道歉。”安想第一次叫他全名,平静的语气下是极力压抑的怒意。
“不道。”安子墨神色刻薄,“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管我怎么做!”
安想紧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蹦:“给、我、道、歉。”
这是安想这些天以来第一次这么凶的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