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边离开, 边是摇头。
戒堂殿牖被合上, 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傅生弯身揉了揉双膝,这才一本正经跪下。
罚跪无妨, 只要皇上别揍他就行。
他怕疼。
不多时, 戒堂内莲花灯座上的烛火晃动,一个身影悄然靠近, 傅生侧过来, 就对上了温泽也甚是愤怒的脸。
他冲着温泽展颜一笑,“阿泽,我就知道你会来。”
温泽靠近了几步, 仿佛是强忍着某种情绪,有些怒其不争,低喝,“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今日之事肯定瞒不过皇上!”不然皇上也不会下令让傅生面壁思过。
相较之温泽的神情紧张,傅生反倒风轻云淡,“阿泽有所不知,皇上打算让你我二人之中,挑出一人娶白梅梅,我若不这么做,不是你娶,就是我娶。”
温泽稍稍一怔。
慕容燕眼下就在京城,皇上不可能让慕容皇室与西南王府结亲,白梅梅的身份是一个关键,只是没想到皇上会让他,或者是傅生来娶白梅梅。
温泽想痛斥傅生一顿,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你就不怕皇上怪罪?”
傅生端正的跪着,慢条斯理的替自己辩解,“皇上后宫的女子还少么?多一个少一个,对皇上而言没甚影响,就是对不住淑媛娘娘了。”
温泽,“……”这话好像挺有道理,他并未觉得对不住妹妹,皇上不那么“独宠”妹妹,他心中反而踏实些。
两人陷入一时的沉默,戒堂冷肃森严,一股股寒意不知从何处涌来,便是温泽也觉之通体生寒。
再度瞥见傅生眼梢的笑意时,温泽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一惊,如被雷击,“不对!你大可还有其他法子!你如此鲁莽,并非只想回避婚事,你……你是想迁怒皇上?你要调离京城一阵子?”
傅生侧过脸,与温泽对视。
他家阿泽哪里都好,就是太聪明了,让他难以掌控。
可他当了小半辈子的男人,也不可能轻易听从另外一个男人的话。他也有自己的算计和谋划。
秘密被揭穿,傅生没打算隐瞒,“阿泽,有些事我不便多言,正如……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宿命。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你必然能理解我的,是吧?”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出生钟鸣世家,一开始就注定了比普通人拥有更多,可他们肩上的胆子也非寻常人能承受的。
温泽喉结滚动,傅生所言在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你……”温泽很想问清楚一件事,可答案似乎已经如他所想的一样,是否挑破这层窗户纸没甚意义。
温泽知道他的计划还没得逞。这就要离开京城,难道是又挑中了其他“猎物”?
“你打算几时离开?”温泽闷声道。
傅生挑眉,看阿泽这态度,好像是吃醋了,或许……他们之间的事比他预料中的更顺利。
“看皇上的意思吧,等着调任书下来,少则几日,多则半个月,这期间……还是能办成很多事的。”傅生挑了挑桃花眼。
温泽,“……”
男人耳根子一红,并未给出任何反馈。
他们都是二十好几的成年男子了,身份与地位令得二人不可能随心所欲,所做的每一桩事都要考虑后果。
“皇上驾到!”
门外,小黄门尖锐的嗓音打破了傅生与温泽之间诡异的气氛。
殿牖被拉开,帝王已经重新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帝王常服,衣摆上的龙腾金绣纹映着外头的日光,威严肃重,亦矜贵无边。
帝王面色难看至极,仿佛淬了一层冰渣子,他一手朝后,逆着光走来,立挺的五官掩映在一片光与影的交叠之下。
小黄门悄然回避,李忠与李海也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傅大人年少时候起,就跟在帝王身侧。
皇上宠过的人屈指可数,傅大人便是其中之一,但凡不是真正触怒龙颜,皇上不会与傅大人计较。
今日,傅大人真的算是自己在义无反顾的寻死了。
帝王步伐□□,止步时,随手甩了一份奏折在傅生脸上。
“有人匿名弹劾你与忠靖候结了龙阳之谊,朕很想知道,此事是否属实!”帝王磁性的嗓音低喝。
温泽撩袍跪地,傅生拾起那份奏章,粗略扫了一眼,“皇上,这是污蔑。”
温泽,“……”的确是污蔑!
褚彦胸膛起伏,他近日来真是愈发心善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慈悲心肠,温舒宜是他的女人,他宠着一点是天经地义,可这傅生又是怎么一回事?!
“信不信,朕真的杀了你!朕不会干涉你二人到底娶谁,但最终必须要娶!”娶谁都不要紧,只要是娶女子就成!
褚彦打算重用傅生与温泽,他可不想让史官记下一笔“皇上的宠信之臣永结好合”这种荒谬之言。
傅生正要顶嘴,温泽生怕他又口出惊人之语,抢言道:“皇上,一切皆是臣之过,臣定会好生劝说傅大人回头是岸!”
无论如何,傅生的身份不能泄露,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到时候就不是惩戒一番那么简单了。
宋相一党也不会放过傅生。
傅生这些年在朝中树敌太多,温泽额头溢出薄汗,不由得替傅生担心竭虑。
考虑到温泽是温舒宜的兄长,帝王又变得仁慈心善了起来,没打算针对温泽,却对小黄门吩咐道:“来人,傅生忤逆犯上!仗责三十!”
温泽未经思量,再度脱口而出,“皇上,臣愿代傅大人受过!”
褚彦被这话噎住,“你……”
真真是怒其不争啊!
这两人竟在他跟前“恩爱逾常”了起来!
傅生的桃花眼望向了温泽,眼底罕见的闪过一抹似水的温柔。
帝王金口一言,驷马难追,这三十棍一定是要打的。
最终,温泽与傅生各挨了一半,他二人自幼习武,这点仗责算不得什么,但后臀一时半会是没法恢复如初了。
待戒堂仅剩下他二人,温泽闷闷道:“现在你该满意了。”
到底还是不忍真的斥责他,因为温泽自己也知道,傅生的所作所为,已经是按着最好的结果去做了,除此之外,好像当真没有更好的法子。
傅生笑了笑,卸了一身带刺的伪装,神情转为肃重,一脸认真,仿佛在交代后事。
“阿泽,过阵子我会离京。在那之前,我会想办法让皇上将麒麟卫暂时交到你手上,这也是你的机会。一旦执掌麒麟卫,你就是皇上的虎狼之臣,比起徒有爵位的钟鸣之户也有实权的多,很多事情也要办多了。再者,有你顶替我,我也放心。”
“你、你当真要走?”温泽当然明白傅生为何要消失一阵子。
傅生无奈耸肩,“无法,使命难为,阿泽,傅家没人了,我不能让傅家断送在我手上。”
闻此言,温泽心中苦涩。一直以来,他难免怨天尤人,但其实傅生的路比他更难走。
两人相继沉默,温泽哑声道了一句,“你休息几晚,然后……去见我。”
傅生眉梢一挑,自然是明白温泽的意思,顿时神情浪荡,“……阿泽可想好了?”
温泽不敢去看傅生的桃花眼,与其让傅生去找别的男人,他当然想自己顶上。反正……一次、两次都没甚区别了。
年轻男子的耳根子滚烫了起来,有些难以启齿的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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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舒宜得知阿兄被仗责,她很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遂让徐嬷嬷在小厨房熬了一盅参汤,亲自送去了御书房。
参汤是后宫嫔妃求见帝王的必备之物,温舒宜也不知皇上他到底喝不喝。
按着皇上的体格与精力,她猜测八成是不需进补的。
温舒宜亲自端着参汤求见,小黄门很快就进去通报,不消片刻,御前太监李忠上前迎接,“娘娘里头请,皇上正好还没用午膳呢。”
温舒宜,“……”
这都午时三刻了,皇上还没用午膳,看来是当真气得不轻。
迈入内殿,温舒宜并未感觉到暖意,帝王待的地方并不像她的轩彩阁,御书房与外面的天寒地冻没甚区别,温舒宜发现,李忠也是冻的面色苍白,可她却见帝王面容冷峻,身上穿的并不多,他仿佛根本就不惧寒。
温舒宜还看见帝王眉心的一串串小火焰,她上前行礼,帝王扶住了她的双臂,“朕有一事要对你说。”
褚彦端过参汤搁置在龙案上,不知起了什么心思,调侃道:“娇娇比朕更需要滋补吧。”
温舒宜,“……”她的确需要补一补,侍.寝的消耗也忒大了。
经历昨晚一宿,两人的关系似乎密切了一些,温舒宜被帝王抱着坐在龙椅上时,她吓了一跳,“皇、皇上!”
褚彦却不以为然,他近日来数次妥协,已经是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他是帝王,宠溺一个女人是寻常之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是大周历代帝王中罕见的佼佼者,哪有英雄不爱美人的呢。
他终于看穿了这一层!
褚彦抱着美人在怀,阴郁的心情大有好转,“别怕,朕身上你都坐过,还怕这一张龙椅。”
温舒宜身子一僵,窝在帝王怀里,彻底不敢乱动了,她对御书房的感官可不太好,思及那次初初侍.寝,当真是令人羞愤、不堪回首。
“皇上方才说,有事与妾身讲?”温舒宜问道,生怕帝王精力过剩,又拉着她白日宣.淫,她当真一点不想坐实妖狐转世的头衔。
褚彦为难了,沉吸了一口楚楚幽香。
好在温家不止一位公子,他昨晚发现温舒宜的冷漠之症有所好转,那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
既然他和她真的就要两情相悦了,那自然不需要有所隐瞒。
坦诚相待是交换真心最好的法子。
褚彦觉得,为了以后更加美妙的日子,关于温泽的事,他一定要事先告之温舒宜。
“娇娇,你兄长……他另有癖好。”男子一惯不会拐弯抹角,“他与傅生已互生情愫,朕已尽力在阻拦。”
闻言,温舒宜缓了片刻。
阿兄有龙阳之好?
这怎的可能呢?
以前阿兄与胡玥可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
胡玥退婚之后,阿兄还消沉过好一阵子。
温舒宜猛然的转过身来,就对上了帝王一脸“朕也觉得很可惜”的表情。
这时,李忠上前,他目不斜视,一眼不敢多看龙椅上正腻歪的帝王。真真是没想到啊,皇上也有这样一面,光天化日之下,抱着美人在怀,难道不需处理政务?
“皇上,白世子求见。”李忠垂着脑袋,语气看似波澜不惊。
温舒宜挣扎了几下,后臀传来明显的抵触感,她虽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女子,但到底是个脸皮薄的,明明昨天闹了一宿,皇上怎么一碰就……
温舒宜很纳闷,从帝王怀里挣脱,她没眼直视帝王,敛眸道:“皇上,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阿兄挨打,是因为被皇上知晓了他与傅生之间不被人接受的“关系”?
褚彦拧眉,如今正当过年,以前也就罢了,高处不胜寒,身为帝王,承受孤苦是难免的。但如今,有了女子与他两情相悦,大过年的当然不能分开,有周幽王等数位昏君在前,褚彦半点不想委屈了自己,道:“娇娇先到后面避避,等朕与白世子议完事,你再出来。”
后方摆着檀木雕花的落地屏风,温舒宜并不想窥听任何朝政,但帝王开口了,她只能应承,“是,皇上。”
白墨泽是西南王世子,身份特殊,此前也在京城住过几年,他能安然回西南,也有褚彦出手相助。
白墨泽与褚彦,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相识于微时。
但如今一个是大周帝王,另一个乃西南王世子,是君与臣,亦可能是敌人。
“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白墨泽撩袍跪地。
褚彦神情寡淡,“起来吧,不必多礼。”
白墨泽起身,“皇上,今日马场一事,臣想替舍妹讨一个说法!”
果然说到这事上来了,褚彦早有准备,他对女子并不热衷,温舒宜没有入宫之前,纯粹是为了敷衍前朝,才初一十五踏足后宫,他从不认为床笫之事有甚值得男子痴迷的。甚至每回皆有些痛苦难言。
陆诗雨此前入宫,褚彦便很不想碰,如今对后宫亦是如此。
那些女子皆是各大家族塞入宫固宠的棋子,他留着她们,也是为了稳住前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