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皱紧眉头,细细思量着。
他也是从少年人过来的,当然清楚少年人的想法。
当初他便颇为宠爱相貌美艳的荣妃,还有容貌娇俏的僖嫔,后来时间长了,宫中妃嫔多了,各有特色,才渐渐将其忘在脑后了。
太子现在,也不过是个少年人,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知道,他还真不敢打包票。
他是看中了太子妃人选,最为属意的,是石文柄的女儿,听老嬷嬷说起过,这个孩子,容貌端庄大气,生得上等之姿,如池上芙蕖,美丽却稍无趣致,太子想来不会喜欢这样的容貌。
但太子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嫡孙。
“说的……倒也是。”
等康熙走了,秋云为她奉上一盏茶,皱眉道:“主子怎的插手起了太子的事儿?皇上虽然叫您过手,但咱们也不该管太多吧?”
富察舜华呷了一口茶,放在小几上,淡淡道:“秋云,你知道那一日,梁九功对我暗示了什么吗?几乎可以算得上明示了。”
“他说啊,宫权暂由我与温贵妃执掌。”
她扬眉笑道:“暂?为什么是暂时呢?你有没有想过?”
秋云皱眉,“难道皇上是要立皇贵妃或者立后?但这不可能啊!”
“可你忘了,还有一个人,打理后宫,也是名正言顺的啊。”
“还有一个人?”丛双垂首,慢慢思索着,她想到了太子,而后灵光一现,“奴婢知道了,是未来的太子妃,若是太子顺利,她应当是未来的国母,寻常百姓家,若无嫡妻主张中馈,还会交给嫡长媳,未来的宗妇,太子妃,自然有这个权利。”
富察舜华目露赞赏,“你脑子转得够快!”
“太子最晚五年之内也得大婚了,大婚后,宫权便得交到太子妃手里,可那时候,永安将将长成,我也得护着他啊。”
她没那么好心,好心泛滥到帮素未谋面的人铺路,她一直就是冲着太子妃掌管宫权这事儿去的。
不然她闲地给未来太子妃说话,帮她一把。
当初帮太子一把,纯粹是看在他是她看着长大的份儿上,提点一番,兴许能改善他最后的处境,可再多的,也没了。
她儿子到了那个时候,不出意外还得在宫里生活四五年,可得把他护住了。
而瓜尔佳氏能在太子被废后,仍受太子妃之位礼,还受到康熙高度赞扬,定有其过人之处。
她愿意赌一把。
若是人家不领情,她也没办法,反正她也只是多说几句的事儿。
太子注定是无法登基的,他与康熙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
但这局势因着她的到来,越发扑朔迷离起来,四阿哥能不能登基,现在也是个问题。
还不如暂时先跟着太子,至少凭着康熙的宠爱,不会吃亏。
至于以后……再说吧,眼前还不知道怎么过去呢!
她这些想法,都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的思绪被漾月的抽气声打断,“宫权交给太子妃,届时,咱们主子手里岂不是半点权利都没了?还如何号令内务府?”
“这就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了吧?”
富察舜华哑然失笑,“你混说什么呢?便是寻常富家,也少有妾室执掌中馈的例子,皇室是因为地位特殊,但也要守一些规矩的,儿媳妇进了门,若上无婆母,自当将其接过。”
“我的确是不愿在这等关头交出去,但是,这也全凭皇上的意思,不以咱们的意志为转移,谁能改变皇上的决定呢?”
她缓缓摇头,语气清淡,“除非皇上自己愿意改变决定,否则,他的话,旁人必须服从。”
大臣还有给皇帝挑错,不服从的权利。
可依附于他的女人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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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
“主子,该吃药了。”
香薇从珐琅食盒中端出一碗药,舀出一勺,吹了吹,递到了温贵妃嘴边。
温贵妃苍白着脸色,唇上微微起皮,摇摇头,“不想吃,最近每日都要用药,都要成药罐子了,我身体,何曾这般?”
“今时不同往日了,打您生下小公主,又历经丧女之痛,没好好儿休养,元气都没补回来,恰逢那一年,您的长兄又被削了爵位,您忧思成疾,身体每况愈下。”
生产对女子的伤害多大,她自然清楚,生小公主的时候,大人孩子的滋补都没跟上,吃了就吐,因为精力不济,还要操心旁人会不会暗下黑手,硬生生地,伤了根基。
想当初,她们主子,那是何等耀眼的一个人?
她是老大人最宠爱的幼女,除了阿灵阿,便是娘娘的兄长法喀,都不及其得老大人欢心。
骑□□通,鲜衣怒马,如今却是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她忍不住哭腔,道:“若当初您能好好调养,何至于此?”
可她也知道,这样沉重,接二连三的打击,有几个人能撑住呢?
温贵妃苦笑道:“我也想好好养着,可我当初身子虚弱时,每每入睡,都会梦见哥哥,梦见我那早夭的公主,还有姐姐,而后,睁眼到天明。”
“皇上现在又器重阿灵阿,他素来与我们不睦,当初额涅是如何欺负他们母子的,欲置他们于死地,你也不是不知道,兄长失势,额涅还不知要受到何等磋磨,我如何能安心养病?”
“天道好轮回,若是额涅知道今日,她当初会不会后悔?”
“啊,她只会怨恨阿玛给阿灵阿留了太多的人手和人脉,只会怨恨自己该下手更早。”
香薇擦了擦眼泪,将药放了回去,“药凉了,奴婢再拿出去温温,您先休息。”
到了门口,妙春拉着她,蹙眉道:“娘娘喝了吗?”
香薇沉默,她便知道了答案,揉揉已经开始胀痛的太阳穴,“怎的就不知道爱惜身子呢?娘娘还有十一阿哥呢!”
温贵妃靠在迎枕上,怔怔出神。
“长姐……我好累啊。”
她本就是个生□□自由的人,却被拘在皇宫,抑郁不得志,如笼中雀鸟一般,供人取乐。
她不知道姐姐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可她看富察氏,博尔济吉特氏,皆是对这皇宫的一草一木,厌恶至极,但她们是如何忍着这巨大的厌弃,坚持下来的?
她真的受不了了。
此时此刻,她十分痛恨自己的出身,长兄,和额涅。
无差别地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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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过了中秋。
近来,后宫之中,一位王庶妃横空出世,皇上爱新鲜,隔三差五地就翻一次牌子,惹得大伙儿吃了好一通干醋。
王庶妃的美,与卫常在相似却并不相同,后者之美,在于秀雅,可前者病弱西子的娇态,掺上不自觉露出的风情,才更叫男子心折,欲罢不能。
短短数月,康熙除了固定去几个主位那儿,便是这宫女上来的王庶妃承宠最多了。
这宫里宫外,是是非非都多,但皇宫里,皇帝的宠爱就那么多,她一个人就占了不少,自然无数人眼红。
八月里桂花开得好,菊花也开了一部分,富察舜华难得有兴致逛逛御花园,就见到前头哈达纳喇贵人面前跪着一个人。
秋云细细瞧了瞧,“瞧着像是承乾宫的那位王庶妃,这是怎么惹到哈达纳喇贵人了?”
哈达纳喇氏早已失宠多年,家世亦是不显,但因着有个贵人位分,后头还有敬嫔靠着,生活还算滋润。
这性子,也张扬的很,看她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以及王庶妃身后的人齐刷刷的同情的眼神,就知道是她故意找事儿了,也不是第一回 了。
看王庶妃的身子摇摇欲坠,富察舜华皱眉道:“行了,叫哈达纳喇贵人适可而止,都成什么样了?再者说了,谁准许她越过我与温贵妃二人,私自惩戒宫妃?”
秋云点点头,松开了扶着富察舜华的手,漾月补了上来。
富察舜华坐在了万春亭里,过了一会儿,看着那一堆人都走的走散的散,哈达纳喇贵人还狠狠地瞪了王庶妃一眼,就不像是善罢甘休的样子。
不过啊,她见不到,王庶妃又不说,她也管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28章
康熙三十四年五月初八, 太子大婚,迎娶石文柄之女, 其声势之浩大,远超当初大阿哥迎娶嫡福晋的规制。
当初内务府拟了章程上来,惠妃一瞧见就变了脸色,话里话外都说战事刚过,国库吃紧,不宜过度奢靡,想要降低规格。
不然大阿哥和她的脸往哪儿放?
皇室子弟中, 现今唯有大阿哥大婚过,光内务府这个, 就甩了大阿哥不知多少, 这样皇上尤嫌弃不足, 还要把太子捧到天上吗?
只是, 她想归她想, 康熙不同意,大手一挥, 又将规制提高,彻底定了下来。
惠妃都黑着脸多日了,也就今儿太子大婚,不想招了皇上的厌恶, 才勉强支起笑脸。
但心里有多生气,只有她自己知道。
原本她们这些人走得还挺近的, 这些年, 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利益冲突不断,她们与她还好, 毕竟九阿哥还未长成,可惠妃与荣妃现今真的是水火不容,见面就掐。
身为高位后妃,倒也有幸有个位置观礼。
荣妃坐在那儿,笑眯眯道:“瞧瞧这排场,真不愧是太子大婚,算得上半个国婚了,只比当初皇上与元后成婚,差了一筹吧?”
“我儿若有这一半儿的排场,让我面上增光,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儿子既不占长,也不占嫡,因此,就算是后头大婚了,不及太子今日,也不会有多失落。
且三阿哥素来与太子关系不错,跟在太子身后,也没什么不好。
她就只是羡慕罢了。
天地良心,她说这话,可是半点针对惠妃的意思都没有。
可这一字一句的,却是刺得惠妃心里更难受了,面上挂着笑容,手却死死地攥紧了帕子,冷冷地扫了一眼荣妃。
她一向以自己的儿子为荣,一向因儿子是皇上长子而自傲,哪怕旁人的位分要高于她,她的心态依旧是高高在上,逐年下来,根深蒂固。
她更盼望着儿子能为自己争口气,一举坐上更高的位置。
今儿太子的大婚,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对比起胤禔的婚礼,心中落差巨大,空落落的。
富察舜华笑道:“这个我倒不知,皇上当年大婚,我尚且还小,无缘得见,甚是遗憾呢,如今有幸观礼太子大婚,也算全了遗憾了。”
荣妃一个错眼,瞧见了惠妃眼神不善,撇撇嘴,偏着头,和富察舜华悄悄道:“我怎么听说,毓庆宫那头儿,有两个妾室怀孕了,这太子妃甫一进来,不得憋屈死啊?”
“也就是皇室了,寻常人家,哪有正妻还未进门,妾室就大了肚子的?没规矩!”
富察舜华心想,这都不错了,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太子妃进门的时候,就认下了好几个便宜儿子闺女,这个起码还未出世呢。
“太子的事情,咱们可别多管,人家自有皇父为其打算呢,”
“咱们说白了不过是太子庶母,又有儿子傍身,说得多了,还以为咱们居心不良呢。”
荣妃点点头,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样,又是一笑,“太子妾室怀孕,咱们不着急,儿子还没成婚呢,再着急也得忍着,可有的人……”
她话不说完,但诸人已是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
惠妃的眼神更冷了,唇畔带着笑意,神情略显怪异,看得人一阵皱眉不止。
几人就这么坐在圆桌上议论着,宣妃好奇道:“也不知道新娘子长得什么样子,”她捅捅身边的富察舜华,“你不是见过,和我说说?”
富察舜华思来想去,最后道:“太子的嫡福晋嘛,生得上等之姿,端庄大气,明眸善睐,是言谈举止都十分从容的大家闺秀,还是特别拔尖儿的那种,属于各家主母们瞧见了都十分心喜的类型。”
言外之意很明显,婆婆们喜欢,但男人未必了。
荣妃微微挑眉。
等太子入了洞房,众人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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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景阳宫,富察舜华才笑道:“我才想起来,你们有没有发现,皇上择儿媳,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祖上都有爱新觉罗氏的血脉,或是旁支,或是有公主出嫁。”
“看看大阿哥,大福晋祖上娶了一位公主,二福晋呢,她祖父娶了豫亲王之女,生母是宗室之女,再看看未来的三福晋,其先祖何和礼,娶了□□皇帝的东果格格,那可是□□皇帝的长女,上几辈还是与宗室联姻,地位犹在。”
“先前,皇上说想要为四阿哥定下费扬古之女,你们也都听见了,费扬古之妻,乃是红带子觉罗氏。”
富察舜华面色复杂,可能,她日后的儿媳妇,也会有一部分爱新觉罗氏的血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