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难过,大伯他只是在说醉话,算不得数的。”沈知钰小声安慰她,“你能赢得比试,我们都以你为豪。”
数年过去了,沈知钰也是个挺拔的少年郎了,他站在明姝身边,要高出她一大截,可他面上的神情,却是一如幼时的真挚。
明姝心中暖洋洋的,她摇摇头,轻声道:“我并没有在乎这个……不过,还是要谢谢五哥哥和我说这些。”
“哥哥关心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沈知钰一挥手,很是不在意地道,“咱们两个,可是府上第一好呢!”
沈知钰走在明姝身旁,显然是要一路送她回院子。
他轻咳了一声,有些犹豫地道:“有一桩事,我想着也要和你说才好。”
瞧得他那吞吞吐吐的模样,明姝有些讶然,一向大大咧咧的沈知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墨迹了?
“你直说便是。”
“唉。”沈知钰低低叹了一声气,“说出来你肯定得吓一跳……”
“唉,我还是先不说了……”
被吊起胃口的明姝:???
“你快说!”
“行吧,你站稳了,我说了你别惊到跌一跤就是……”沈知钰做足了铺垫,才小声道,“我和乐之大概是要定亲了。”
确实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明姝脚步一顿,但好在有先前和乐之的交谈打底,倒也没有真的跌一跤。
而沈知钰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去给伯母请安时,听得她说起苏延的婚事时提到了乐之……”
“我当时就有点着急,苏延那人看着温和,性子却凉薄得很,若是要让乐之嫁给他,倒还不如考虑考虑我呢!”
“于是,我便在前几日去问了乐之……”沈知钰脸上浮现了些少年特有的羞赧,“没想到,她竟然应下了。”
这一番作态,干脆利落,果然很沈知钰。
明姝听得又是高兴又是好笑,连声恭喜了他。
“明年的科试我一定要好好考,待考得功名了,堂堂正正将她娶回来。”沈知钰信誓旦旦地道。
“真好。”明姝感慨地点点头,“也希望我能赶上你们的喜酒。”
“赶上?”沈知钰敏锐地捕捉了话语中的信息。
明姝本就不欲瞒他,便将面圣的事简略同沈知钰说了一番,而后,还补上了一句:“皇上金口玉言,此事不好转圜。”
以打消沈知钰的阻拦。
听了这话,沈知钰果然没有再说出反对的话,只是叹息着摇摇头:“你怎么敢的……”
明姝只是笑:“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五哥哥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高兴……”沈知钰语气很勉强,望着明姝的眼里却满是忧虑,“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能叫人放心得下。”
明姝嘘声道:“五哥哥要替我保密才是,这事我可只告诉你了,至于娘亲那边,还是等旨意下来,再去同她说吧。”
若是现在说,苏氏恐怕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人各有各要走的路。”明姝认真地看着沈知钰,轻声道,“五哥哥,我长大了,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夜色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沈知钰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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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递来消息,南下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
为了不引起过大轰动,消息暂时只是在承嘉侯府传播。
承嘉侯很是不愿,可皇上亲下的旨意,哪里轮得到他来反对。
而苏氏表现的却并不似明姝所想那般激烈,她只是揉着额角,语气疲惫地道:“照顾好自己,娘在京城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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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等日子了。
在等待的日子里,明姝如常去太学,并没有表露出特别来。
只是到了临行前的几日,才同熟悉的朋友说明原委,一一道别。
谢静瑶在明姝被王皇后召进宫去那一次后,便只是偶尔才来上学,待明姝的态度也要冷淡许多。
其中缘由明姝并不知情,也想过询问,却被谢静瑶不冷不热地堵了回去。
明姝知道这件事背后恐怕牵扯颇多,便也没有强行再去拉近两人的关系。
在之后,两人便只是如寻常的公主与伴读一般客客气气地相处。
而谢静瑶在听得明姝的辞行后,眸光闪烁了一下,沉默半晌,最后轻轻说了句:“保重。”
只是在分别之时,她原本已经走出半截,却突然折回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明姝,声音颤抖:“你一定要好好的。”
两人抱做一团,眼泪染深了衣襟。
少年时的感情最是珍贵,哪怕在后来散了碎了,却依旧是记忆里熠熠生辉的存在。
明姝同许多人告了别,唯独欠下了谢嘉言。
只是在这最后的一段相处里,总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失神。
她为自己的怯懦找理由——不告别,就意味着没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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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推移,很快便到了临行的那一日。
这一日是立冬,天气转寒,明姝添了夹袄,又裹上了披风,和青荷一起携着一只箱子、一个包袱,便在沈知钰的陪同下前去往汇合处。
而苏延也跟着他们一起,手上另拎着个包袱。
明姝本想劝他不必跟来,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到了汇合处,在同负责的官吏核对消息完后,沈知钰同明姝说了一堆叮嘱的话,才颇为不舍地准备离去。
他在要走的时候,却见苏延仍杵在原地,不由拉了他一把:“还不走,留在这作甚?”
苏延微微一笑:“我为何要走?”
沈知钰没好气:“不走你是准备和他们一起南下?”
他说这话原本是意在嘲弄,谁知苏延却点一点头:“正是。”
沈知钰:?
苏延扬了扬手上的包袱:“我原本就是来此汇合的,不然……”
他唇角上扬:“五公子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沈知钰沉默了。
这般情况下,他当然不能说,自己以为他是对明姝别有想法,否则就显得自作多情了。
明姝却是一脸惊讶:“表哥也是要一同南下?”
苏延含笑点点头:“临时的事,只是同姨母说了,还未曾告知你们。”
明姝这算是知道,为何苏氏表现得较为放心了。
沈知钰斟酌了一下,厚着脸皮同苏延道:“明姝就烦劳你多照看一二了。”
苏延点头:“自然。”
明姝挥着小手绢和沈知钰道别,在看着周围皆是陌生的面容时,竟觉得苏延有些亲切。
苏延笑着道:“明姝表妹莫要担心,我也算是去过不少地方,对于长旅之事,还算熟悉……”
他话音未落,便被另一处传来的温柔女声打断:“明姝!”
听得这声音,明姝不可置信地往后看,竟然瞧见了江乐之的身影。
“乐之?”明姝讶然地望着她……和她手上提着的包袱,以及身后跟着的丫鬟。
这模样……看着怎么也像是要出行的?
江乐之笑盈盈地走上前,挽住明姝的手:“皇上在定了你南下后,又另在太学募了数名学子一起,我递了名字上去,却不想过了,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就一直没说。”
明姝心中何止是惊喜,简直是狂喜,她紧紧拉着江乐之的手:“真是太好啦!”
竟然还会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
而苏延还备了些温柔的安慰言辞没说完,便被突来的江乐之打断了。
他咬着牙望着面前相拥的两个小姑娘,勉强地想:至少,来的只是个姑娘……
“哟,各位,早啊!”一道稍显吊儿郎当的男声突然响起。
明姝和江乐之一同抬起头,恰好对上了三皇子的面容。
三皇子冲着她们勾唇一笑,眼尾因此上调,显得甚是风流倜傥。
明姝正欲打招呼,却在看到三皇子身后那人时愣住。
谢嘉言今日穿着一身竹叶青的大氅,那大氅长度及膝,愈发显得他身姿颀长,仿若挺拔翠竹。
他面色似覆有积雪,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意,直至望向明姝时,那眉眼间的寒意才消退了些。
莫说明姝是如何的震惊,就连江乐之都惊得不行:“你们都是要随行的?”
三皇子笑着点点头。
明姝吞咽了一口唾沫,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
她想,这哪是天上掉馅饼,简直就是……掉进馅饼窝了!
她的目光从江乐之、苏延、三皇子一直移到谢嘉言身上,又看了看那边在匆忙筹备的车马,顿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样看着……他们不像是去南巡的,倒像是一帮子熟人去郊游。
三皇子指挥着侍从搬运行李,明姝望着那大大小小的一堆箱笼,惊讶道:“这都是……你们随身带的行李?”
三皇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我一个人的。”
明姝:!
三皇子瞧她似是惊到了一般,奇怪道:“这难道很多吗?”
他掰着手指算:“单是衣服就要装三四个箱子了,更何况还有起居用品和书具什么的……”
说着,他困惑地望着明姝与江乐之:“按理说,你们姑娘家带的东西不应该更多吗?”
明姝:“我只有一个装衣服的箱子。”
江乐之:“我也是。”
明姝和江乐之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惭意。
和三皇子相比,她们实在是太糙了……
明姝:果然,男孩子精致起来就没有女孩子啥事了,现代人诚不欺我qwq
第78章
一行人浩浩荡荡, 一路南下,将京城因这一消息引起的轰动远远甩在了身后。
出巡队伍里的负责人姓李,是翰林院六学士之一, 由是众人皆称呼他李翰林。
原本来说,李翰林应当是队伍中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由于随行者多了个三皇子和谢嘉言,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世子, 皆是天潢贵胄,并不是好打发的, 他这掌事身份便有些摇坠不稳。
李翰林在临行之前便颇为忧虑,担心着这多出来的一批随行者会借着身份高贵,要干涉队伍的管理事务。
可车行了五六日,那几位随行者皆极为低调,除了在最开始同他问了路线, 而后都是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车厢里, 并未对行程提出什么异议。
这让李翰林安心了许多。
此次出巡任务颇重、干系颇大, 他怕就怕在这两位皇室子弟平日里颐使气指惯了,随行之时也要指手画脚, 扰乱整个行程的安排。
而三皇子等人的表现,无非也是在同李翰林李翰林示意:他们只是随行,诸事还是听李翰林安排。
李翰林也由此待他们愈发殷勤,物资分配时总是先问过他们,送来的起居用品和吃食也都是最好的。
可长途车旅的条件哪能有多好,天气严寒,不便生火做饭, 所谓最好的吃食,也不过是送来的烙饼里多夹了两片腌肉, 菜汤里要多漂浮些肉沫。
在最初吃到这等吃食时,江乐之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她急促地饮了几口水,才将那股子恶心劲压下去,皱着眉道:“好咸。
明姝点点头,却仍就着水将那烙饼吃了个干净。
江乐之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她望了望自己那才吃了一口的烙饼,顿时又回忆起那可怕的滋味,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姝:“你…… 你怎么能吃下去的?”
那烙饼是提早了许久准备的,饼皮甚是冷硬,那腌肉为了能久置,不知道放了多少盐,咸得简直能让人闭气。
明姝此时的感觉也不太好,她摇摇头:“填饱肚子罢了。”
见此,江乐之咬咬牙,又咬了一口,勉强咽下去后,又是一阵干呕。
这一番折腾后,她面色有些泛白,将那烙饼放下,只是将那菜汤喝完了。
也不是江乐之娇气,只是在前十五年里她都是锦衣玉食,吃的都是精细蔬米,突然吃到这种东西,总归是难以适应的。
不适应的人不止是她们,三皇子刚看到这简陋的吃食,全然没有进食的兴趣,便指挥着侍从去生火,要用携带的蔬米做些新鲜炊食。
还是谢嘉言拦住了他,用一句“不可铺张”阻止了他的行径。
他们是受皇上指派随行,接下来还得有好些时日要同队伍里的官吏相处,众人皆是吃烙饼菜汤,三皇子一个人搞特殊化,要生火做饭,定然是会惹来非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