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杉也是个聪明人,他自己揣摩圣意,觉得以自家陛下的脾气,把人留到明年再杀估计要气疯,所以一路上紧赶慢赶,一天都不敢耽误,总算是赶在年前回来了。
人已经安排进廷尉狱里了,姬越也不耽搁,当即命人把白起叫来,准备商量一下这些人的刑罚。
连审都没开始,就先考虑刑罚,这也是姬越的一个习惯,法律毕竟只是用来约束臣民的,在帝王看来,审案不过是个简单流程,如果审案来不及,直接把人杀了也可以,反正归根究底是要杀人,先商量死法很正常。
☆、第78章 新耕法
卢成和张蕴的罪, 往大了说是结党营私,意图欺君,但往小了说, 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官官相隐案, 放到前朝,未必会追究。
姬越如此重视, 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卢成没有把吴郡治理好, 如今风气败坏,秩序腐朽,她还要花心思去修补治理,张蕴反而是其次了, 毕竟对于必死之人,姬越也是会相对宽容一些的。
白起深知君王脾气,量刑极重, 涉案大小官员基本全是个死,他本不是个专司法家的官员, 但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却越来越偏向法家了,唯严刑峻法能立国威, 这次的事情可以办成一个典型, 为后来者鉴。
定完刑罚, 审案反而是件走过场的事情,十来天的时间, 赶在新年前半个月,几名官员就被押上了刑场。
别看姬越处置犯人都喜欢加上一句闹市行刑,那是杀给老百姓看的, 晋国行刑的场地其实很有讲究, 一般官员行刑, 是在午时阳光最盛的时候,晋宫中门前那一块专门堆砌的高台上,高台两侧就是官员平时上朝的路径,文左武右,行刑之后要过上三天才会清理高台,主要是为了警示官员。
这次是官员犯法,犯的也是国法,快过年押几个人去闹市口杀,对老百姓来说也不是很友好,姬越这才想起空置已久的行刑台,这几名官员也是赶上了,闹市口地方大,五马分尸比较方便,行刑台在建造之初就没想过斩首或是绞刑之外的刑罚,建得比较高,也不算太大,能同时容纳十来个人跪在一起砍头已经是极限了。
包括卢成张蕴在内的十二名官员都是斩首,这种死法一来比较容易清理,二来也比较能够让要看上三天的官员们接受。
卢成在上刑场的时候腿都软了,是两个高大健壮的刽子手把他架上去的,他不住高声叫唤着一些含糊的字句,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他死死盯着那把寒光闪闪的铡刀,认为自己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什么都没做!即便和张蕴有过几封书信往来,但他从来没有正面回复过,怎么到了国都,反而就要死了?
张蕴已经完全瘫软了,刽子手扶都扶不起来,索性就让他软在铡刀台上,之后陆陆续续压来的官员因为一开始没有自己会死的想法,在牢里吃好喝好,这会儿还有挣扎的力气,有人高声大叫冤枉,还有人试图争辩。
白起作为主刑官,也没阻止这些人大喊大叫,人在死前的各种表现他见多了,看了一下时辰,日晷的斜影落到午时的刻度时,他就下令行刑。
刽子手毕竟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一声令下,铡刀开得此起彼伏,这边脑袋都滚下来了,那边还在铡刀台上喊叫,负责张蕴的刽子手喝了一口酒呛着了,咳嗽了好几声才来开铡刀,亲眼目睹两边的人头落地,张蕴呜咽一声,尿湿了裤子。
随后铡刀下落,最后一个脑袋也滚落下来。
高台上尸首分离,白起让人把滚落高台的两个头颅捡回来,刽子手擦洗了铡刀,留下这一地鲜血淋漓。
阿燕是不被允许观刑的,她并非官员,不能进中门,但在客栈住了一些时日,来往的凤翎卫都知道她的事情,有时候在底下喝酒时就会谈论起行刑台上的情形,起初说得有些含糊,应当是怕吓着阿燕,但发觉阿燕不仅没有被吓着,反而听得十分高兴时,凤翎卫们的谈兴也大起,还有人带了当日行刑的刽子手来一道喝酒。
刽子手一般没有专职的,都是军中勇士临时担任,杀人之后能多领一份“砍头钱”,多半会让那些家境贫寒的军士来挣这份外快。
对于阿燕,姬越有自己的安排,送回吴郡肯定是不行,索性她的学业很不错,可以通过国子监的考试,又有朝廷每年发放的补助款,生活方面是不需要操心的,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她在国子监的生活,但姬越想不了这么细,找了国子监的官员来安排了个名额,就直接扔到脑后去了。
阿燕的安排只是鸡毛蒜皮一点小事,吴郡的后续治理才是姬越真正需要操心的事情,别看如今国境有七十多个郡,郡守数目看似不少,但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能够主政一方的人才太少,拔其他坑的萝卜来填吴郡这个坑也是有讲究的,新官不行,没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去了也没什么用,老官也不行,在自家郡县干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一般都对地方上有着极大的眷恋,贸然动了不是小事,何况老官也不一定能把吴郡治理好。
姬越琢磨许久,想到了北山郡守许霁。
一般来说墨家的官员很适合在边郡守城,你让墨者去江南富庶之地他反而认为这是享福,和墨者的追求不符,墨家上一代巨子还有过被派遣到富郡为官,怒而辞官的事迹,但姬越思来想去,也唯有许霁这样的铁腕官员适合去治理吴郡,北山郡经过许霁多年治理,已经是一座浩然雄关,击退欧罗巴人之后,柔然军队就近建营,暂时不需要考虑外敌,可以换个较为平庸的官员前去。
虽然有些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意思,但还是那句老话,人才难得。
姬越看了看还没蓄满能源的金台,忽然想起那对来自蓝星的农家夫妻来,算算他们来了也快一年了,这一年间她虽然也时有想起,但很少去窥看,毕竟姬越都是晚上才有空闲,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在晚上难道还能不谈情说爱,反而去种地吗?
但姬越也能看出这对夫妻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董意同和朱云锦两人是老知识分子,即便来到一个陌生的古代社会也没有放下生前的研究工作,只是少了很多方便,他们不得不从最基础的耕种开始,改进播种方式,炮制粪肥,开发蚯蚓肥,好歹是过了一个正常的丰收,家里有些余粮了,才有空腾出手去研究良种。
晋是典型的农耕国家,农业的水平不算很高,但最基本的农具水利都有在普及,然而除了这些,农民的耕种大多是看天吃饭,十个人有十种不同的耕种经验,这在董朱二人看来无疑是粗糙到极致的,他们即便没有像大部分乡民那样侍候上一整年的土地,但收获却是往年的四五倍,只不过乡民大多认为这是河神庇佑罢了。
朱云锦并不想在落后的乡村搞迷信崇拜,她准备先种两年地,等出了良种,董意同那边的扫盲工作也完成了,到时候去都城谋生计。
董意同没有任何意见,他们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跟在学姐身后的小应声虫,结婚后,也是妻子当家,做了这么多年说一不二的老教授下来,能够再度过上应声虫的日子,他感到非常幸福。
说是扫盲,其实董意同的基础很好,晋的文字有些像是蓝星古文的变种,掌握了偏旁部首的规律,想要辨认还是很容易的,董意同起初是自学,有了些积蓄之后直接在县城找了个私塾学习,晚上再走路回来教妻子,撇去对皇权的偏见,董意同其实很喜欢这种平淡的小民生活。
对于良种的研究,农家早就有相关的经验,即便是刚开始种地的人家都知道把那些颗粒饱满的种子挑出来留待明年播种,但蓝星的研究远不止此,朱云锦的研究项目不少,其中有适应草原环境的良种,适宜温差环境的良种,从根源上防止虫害等等,良种的目的是增产,在不同环境下都能实现增产目的,这两大项才是蓝星农业最开始的研究方向。
朱云锦并不知道后世称她和董意同为良种之母和良种之父,她不太看重名声,尤其还是身后名,她做研究只是为了让蓝星人能够吃饱饭,不挨饿。
姬越不准备继续等下去,她把窦英叫来,让他近期派人去一趟奉山郡康县碎石坳,学习先进耕种经验,明年春耕,她就要全面推行新耕法。
窦英一贯是陛下说什么是什么,但涉及到全面推行新法,饶是他再相信陛下,也不由得稍微迟疑道:“陛下,田地看天不看人,四五倍的收成也不好说那新耕法就适宜全面推行,或可用一部分官田暂且试之……”
姬越等了等,没等到窦英的下文,她想了想,说道:“如果是田种改良或以稻麦更换粟米田这样的事情,试田尚可,但据朕所知,这对夫妻用的是官府下发的粟种,比别家丰产,只是因为改进了田肥,朕提出新耕法,只是想为以后改制做个铺垫。”
窦英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也立刻反应了过来,惊道:“田肥竟能增产四五倍收成!”
姬越点点头,这个倒是她亲眼所见。
作为一个懂行的粟官,窦英立刻明白了这份新耕法的意义,他连忙应下此事,甚至都不想派遣官员去了,他不放心底下人那副嘴脸,当即和姬越打了假条,连年都不在家里过了,要亲自去一趟。
☆、第79章 许霁上任
官员远调一般是要提前数月通知两方, 以便新旧更替,交接政务,但吴郡郡守已经死在曲沃, 就省去到吴郡通知的部分,只需要提前下达调令至北山郡, 另外通知新的北山郡守准备上任。
许霁在北山郡经营近二十年, 对这个地方有很深的感情,但朝廷调令在前, 他也不得不接受任命,从北山郡到江南吴郡, 看似是平调, 实际上属于高升了,北山郡经营得再好, 也至多是个中上郡,但吴郡自古以来就是上郡中的上郡,基本盘摆在那里, 真要论起来,以许霁的身份资历,实际是不怎么匹配的。
除了吴郡,还有张蕴牧守的会稽郡,张蕴重视名声,在经营地方上其实也有一些本事, 姬越直接提拔了张蕴手底下的一名老资历属官作为郡守, 对于这种上郡, 实际上不需要把控过多, 能维持一个平衡就足够了, 像卢成那样急于见成绩反而搞得民风败坏, 内政不宁的是少数。
听闻父亲要去上郡为官,两个女儿各有心思,柔娘想的是江南锦绣风光,素娘想的是北山郡的人和物,前段时间周家来求婚,她觉得臊得不行,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半夜却死活睡不着,隔日见到周原那张没心没肺的胖脸才莫名又踏实下来,那会儿她不怎么明白,现在却忽然发觉她是愿意的。
少女怀春,多半爱慕俊秀郎君,她以前没想过,但怎么也不觉得自己会嫁给一个小胖子,但经过一整年的同窗时光,她发觉周原虽然胖了点,但和她十分投契,她想的事情周原都能懂,周原的想法离经叛道,但她却很能理解,这种心灵层面上的契合并非是镜花水月一般的俊秀郎君能够比拟的。
素娘难得和柔娘一样,在课上走神了。
周原丝毫不知道自家父亲曾经去许家问过婚事,见素娘愁眉苦脸,只以为她担心去了吴郡适应不来,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跟着愁眉苦脸了许久,才在下学时拉了拉素娘的衣袖,说道:“我一辈子也没出过北山郡,不知道吴郡是什么样的,但我觉得阿素你的性子好,去了应当很快能适应,你在那里认真学习,咱们往后在国子监见,不怕。”
素娘看着周原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心态转变的原因,她忽然觉得周原的眼睛很亮,很好看。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年关一过,许霁就要收拾行装准备去吴郡赴任了,郡守都是十年以上的任期,少有流官,所以家眷是必然要带走的,素娘依依不舍,柔娘却显得十分兴奋,她年纪不算小了,很多同龄的女郎不是已经嫁人就是定了亲,许霁的调令一来,北山郡里有不少人家都来求亲,除了周家是为素娘来的,其他都是为了她,她坚决地拒绝了,想等去了上郡再说。
柔娘近来的心情很好,她发觉父亲变得温柔了许多,开始关心她的婚事了,以前总是强压着要她去学堂,但最近已经不怎么过问,她起初是逃了几场骑射和剑术课,后来发觉父亲没有责问,胆子更大了些,偶尔才会去学堂应付几天。
她不知道的是,这代表着许霁已经放弃让她独立,作为一个父亲,他能做的只有挑选一个合适的人家,把她嫁出去,往后再看顾一些。
早在天子的身份传扬开来的时候,许霁就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机遇,不是他的机遇,而是两个女儿的,他和妻子没有儿子,妻子的身体也在生了二女之后每况愈下,不能再生养,他没有打算纳妾,而是精心教养两个女儿,希望她们能够继承他的思想,以后嫁人生子,也能如此教养儿女,这样也就算他有后了。
直到官学开办,他发觉这个打算可以提前一些,两个女儿都知书识礼,她们完全可以在那些进入官学前还大字不识的普通学生里脱颖而出,或许能成为晋国第一批真正的女官,他为这个想法而喜悦许久,才发觉事情并不受他的控制,他的长女只想过无忧无虑地找个家境殷实的夫君,相夫教子过上一生。
早在柔娘质问他为什么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时,许霁就想到了自己的那位小师弟孟宪,墨者的家眷总会有这样的疑问,墨者大公,但家中的妻儿老小却是普通人,很难理解墨者的艰苦,孟宪有着和柔娘一样的疑问,但他不是一昧抱怨,只知向家中索求,而是自己走出家门,拜师学习,他自己想要的,自己去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