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春来时不是没抱着一点旖旎的心态,见到树洞都想蹭一蹭的年纪被送来承宠,不想这些就怪了,但见到姬越后,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连一点反抗的情绪都起不了,甚至有了一种后妃入宫时的悲观想法。
这就是以后要掌控我一生的人,我就要当一辈子的金丝雀了,囚在笼中,囚在掌中,再也不得自由了。
☆、第55章 秦人
曲沃依山傍水,皇家园林乐苑位于城郊,平日用作凤翎卫屯兵之所,所谓帝王狩猎,大多是在园林里放点猎物和群臣同乐,而不是带着人去深山老林里打猎,那样容易出事。
少府早早给姬越备下了新制的窄袖胡服,群臣有资格陪同姬越狩猎的也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利落,有不少寒门出身的官员连马都没骑过,好在姬越说得早,最近这几天曲沃的马场都快挤满了,倒也没打算几天时间练成骑射高手,能坐在马上跑几步就可以了。
楼兰王一家也在受邀之列,但来的人只有明月王子一个,高高大大的异域青年骑在马上,离他最近的人也有几个马身的距离,显得有几分孤寂,同为异族,珍珠公主就有不少朋友,大多是蹴鞠场上认识的士族贵女,但这会儿珍珠公主才不理那些朋友,和情郎两人坐在马上相依相偎,令不少儒生怒目而视。
姬越的官员里有儒生,数目不少,自从出了大儒自杀的事情,后续也有一些儒生辞官,只要不是跳得太厉害,姬越还是会给几分颜面,剩下的这些人则有志一同地忘却了女君之事,问就是天家无对错,平时什么做派还是什么做派。
其实儒生有好有坏,国子监中就有不少儒生讲师对于姬越没有太大看法,甚至有人很是支持,毕竟姬越登基也有一段时日了,对于很多追求武帝遗风的士人来说,姬越足够优秀,更现实一点来说,没了姬越,难道要从那些早就是庶民的姬氏子中遴选新皇?这不会造成更大的社稷动荡?先别说能不能从手握兵权民心的天子手里夺权,就是能,但凡有点良心的人也不会愿意干。
乐苑占地面积不算太大,风景却极为美丽,有山有水,提前放生的猎物带来了一丝活气,姬越策马在前跑了一段路,射中两只兔子一只羚羊,之后就没再动弓箭,让群臣自由活动,自己骑着马在山林之中走走停停。
早在两天前,附近的山林就已经被凤翎卫犁地一样犁了一遍,除了放生的猎物之外,连老鼠都不会多一只,但姬越身后还是缀着近百名全副武装的凤翎卫,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是不远不近的,彼此甚至处于一个相互防卫的状态,一旦有人有异动,立刻就会被身边的人拿下。
而珍珠公主这些异族臣子,明面上没人排挤,但实际上是不会被允许靠近的,好在珍珠公主也没有那个想法。
她的情郎塔吉只在一开始的时候多看了姬越一眼,随即就深深地低下了头以示恭敬,姬越进山之后,两人就远离了大部队,在曲沃明媚的山水之间策马奔腾,虽然没有草原上那么痛快,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去年草原水草丰沛,养出的马匹膘肥体壮,但因为先前就和晋国有过约定,马匹的价格没有提高多少,但没有几个羌人不乐意,毕竟他们如今的生活已经有了保障,不会再有人饿死了。
但义渠国中还是有不少声音,主要是因为楼兰的事情,义渠国大小也是个国,如果晋国起了吞并草原的心思,以现在义渠国上下对晋国的感激,也许到了交战的时候,甚至都找不出愿意出战的战士,这对一个国来说是致命的。
珍珠公主和兄长从小亲密无间,也在这件事情上起了分歧,兄长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像是忘记了以前义渠有多么艰难一样,不仅要她时刻在曲沃打探情况,还联合许多部族长老组成一股备战势力,防备晋国对义渠下手。
珍珠公主一点都不想打仗,她想,就算晋国真的要吞并草原那又怎么样?只要草原上人人都可以吃饱,是义渠称王还是尊奉晋国有那么重要吗?
对于这股备战势力,姬越基本上是不在意的,没有铁器,没有粮食来源,甚至连民心都向着她,这仗要怎么打?无非是她现在还不想费事罢了。
开疆拓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像打下天竺十分容易,想要真正将天竺变成晋土,却可能需要花上几代人的时间,而且对国力的消耗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不是抄了士族的家产,这一次天竺之战就得让她伤筋动骨。
也有更好的方式,打侵略战,每到一个地方就靠杀人抢掠来维持军队开销,除此之外还能掠夺大量财富,但这就有些涸泽而渔的意思了,姬越想要的是长久的统治,而不是短暂的统一。
百姓,无论是哪里的百姓,都有一种天然的忍耐力,只要统治势力没有越过那一层可怜的底线就不会反抗,宛如被圈养的羊,温顺胆小,姬越不仅不会越过那层底线,还会给予一些好处来让他们更加维护统治,这就够了,因为在她之前没人做到过这一点。
天竺也许还有一些宗教残留使得人们恐惧甚至憎恨“魔鬼化身”的晋人,但在楼兰,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传扬着晋君的美名,见到晋人的官员如同见到父母。
明月已经很久没再想过楼兰,他知道楼兰人会过得很好,这对他来说足够了,虽然他待在曲沃就像是被囚笼困住的鸟儿,他没有再报复王后,甚至已经不愿意回到那个富丽堂皇的家,他准备等时局再稳定一些,出门找一份工作,他很向往晋人的生活。
这次春猎,国子监这边只来了几个讲师,狄仁杰也在,他对狩猎没有太大的兴致,或者说他这一段时间对于很多事情都没有兴致,他一直在思考姬越的事情。
虽然亲身经历过死而复生,也亲眼见过有人借尸还魂,但狄仁杰能够确定这位陛下是个真正的少年……少女,他来到这里思想转变得很快,如果是以前,他必然也是无法接受女君的儒生中的一员,只是不会那么明显,但经过两年的所见所闻,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地认识到,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一个拥有帝王之心的人,天子志在四方,不以性别为转移。
那他呢?他是否就甘心在这样的时代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讲师,混三餐饱食,求一世平安?
是尧是桀,岂是冷眼旁观就可定论!
连日来的烦闷心情在春猎的轻快氛围之中渐渐放开了,狄仁杰长出一口气,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大声叫嚷道:“有刺客混进来了!有刺客混进来了!”
狄仁杰来不及多想,立刻驱马赶向天子入林时的方向。
群臣距离姬越都不算近,但很快就有好几个策马的身影冲进了林中,然后被警戒的凤翎卫按下,唯有廷尉白起一身武勇,干翻四个凤翎卫,大吼一声冲进了林子深处。
被一众宿卫保护在中间的姬越神情平静,只是她差点没分清白起是来救驾还是来杀人的,她从来没在白起脸上看过这样凶狠的表情,像个武将一样。
见到姬越安全,白起也没有放松,策马几步奔至姬越身边,随手抽出一名凤翎卫的长刀,在距离姬越不远的地方停下,警戒着周围。
姬越倒也没有太害怕的意思,这么多人在,刺客也没有三头六臂,就算混进了几个,难道还能杀到她面前不成?
倒是凤翎卫按住了不少意图来救驾的臣子,因为不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刺客,索性一并拿了,至于白起……现任凤翎卫中郎将秦杉看了他一眼,怀疑他和这位廷尉交起手来,能不能打得过。
预想中的刺杀没有出现,不到一刻钟,两名凤翎卫打扮的秦人就被捆成粽子绑到了姬越面前,姬越看了看,忽然发觉这其中的一人她是认识的,便开口道:“嬴休王子?”
那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带着胡茬的脸,秦人的长相其实和晋人区别不大,之所以被认出来,是因为凤翎卫之间有暗语,这两人没答上来。
白起惊了惊,看向那人,半晌才说道:“秦人?”
嬴休虽然被捆着,却还是咧嘴笑了笑,说道:“陛下认识我?”
姬越说道:“秦人远走西域已久,王子趁朕春猎之际到此,是要行刺?”
嬴休撇嘴说道:“我要是想行刺,会连个弩机都不带?难道就为了杀进人群里砍陛下一刀吗?”
姬越却是带着弩机的,她把弩机上了弦,对准嬴休的发冠就是一箭,冷声说道:“朕问什么,你答什么,不然下次就没这么好的准头了。”
嬴休张了张嘴,像是还要说什么,他身边的那个秦人拼命扭动撞了他一下,嬴休才把嘴闭上了,那人头也不抬,在地上挣扎记下,高声说道:“陛下明鉴,小人与王子来此是投诚的!”
姬越冷笑一声,“假扮凤翎卫,鬼鬼祟祟混进来,这就是投诚的诚意?”
那人连忙说道:“有我王书函一封,在王子身上!秦人飘零已久,闻陛下有开疆之意,愿献上西域十三城,换取一个安身之地。”
很快有凤翎卫从嬴休身上摸出了皱巴巴带着汗味的书函,秦杉验看过后,没敢交到一脸嫌弃的姬越手里,低声读了出来。
☆、第56章 又不纳他做妃
秦王的书函总体来说比较正式, 是用特制的绢帛制成,上面的字不是墨水写的,而是绣出来的, 最大程度避免了造假的可能,这也是许多西域小国的习惯。
不过姬越是知道的,受到秦人控制的城池不是十三座, 而是十九座,这不代表着秦人没有诚意,相反, 会藏匿一部分的实力恰恰说明了秦人对于这次投诚的认真程度, 姬越没有寻根问底的意思,更没有使用金台回溯看看真假的想法, 因为秦人的语言她根本听不懂。
认出嬴休倒是很正常,秦人时常骚扰晋国边境,嬴休身为王子,实质上和武将没什么区别,他的长相不光姬越认识, 很多人都认识,这人的画像版本就有四五种之多, 特征还是很明显的。
等秦杉将书函念完, 和嬴休同来的那人此时高声说道:“陛下!秦人与晋国本无仇怨, 晋得百国遗泽而王天下, 秦不过是百国之一,陛下有称霸天下之意,也当有海纳百川之心, 我等诚心献城, 成与不成只看陛下心意而已!”
姬越并没有被说服, 瞥了一眼秦王书函,说道:“秦人劫掠边民,多年来死伤无数,边郡有许多良家女被秦人强占,自尽者不知凡几,血仇在前,秦人有何脸面归晋?”
那人有些口才,不假思索就要开口争辩,但姬越已经不怎么耐烦了,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嬴休忽然抬起了头,双眼直盯着姬越。
没等被斥责无理,嬴休盯着姬越,大声地说道:“我听闻百国士卒代代为奴,但百国遗民都能以平民身份在原先的土地上生活,我老秦男儿不能为妇孺打下一片乐土,但不惧任何艰苦!陛下,我们愿意把女人嫁到晋国,让孩子改名换姓,三千秦子都给你做奴!”
说实话,姬越有些惊讶。
嬴休嚷完,人也有些蔫了的样子,声音略微低了一点,只道:“女人和孩子……都不想打仗了,她们想要在西域安家,过安生的日子,可陛下迟早会踏平西域,秦人不想到那个时候再投降,羌人给晋国养马,我们也会,我们祖上就是给天子养马的,我给陛下做马奴,再不成,切了老子三两三,老子去做个宦官……”
白起怒声喝道:“天子当面,慎言!”
嬴休叨叨了两句,自觉没趣儿,闭上了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对于这个做宦官还要比别人多一两肉的王子,同来的使者也是服气的,来之前他再三请求王子做个哑巴,一切交给他来说,结果倒好,没两句,这位嬴休王子就自己把所有底牌都揭了,这还怎么讨价还价?
使者觉得不妙,但姬越倒是能从嬴休的神情话语里判断出不少,毕竟就算当初楼兰献国,明月王子也还是维持了一个王子该有的风度,而不是上来就要做宦官马奴,这也意味着秦人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远走西域的那一代秦人乃至之后的三五代也许是解不开的死仇,但过去了十几代,在仅存的秦人数目不满一万人,且大部分都混了西域的血统,甚至连王子都生了一双标准西域蓝瞳的时候,上千年的仇恨其实早就不那么重要了,选择权在她手里,选择接纳并不麻烦,至少不会比接受楼兰献国麻烦,不接纳也可以,秦人名义上和晋是世仇,但到现在已经和一个实力强大些的西域小国没什么区别,无非费些周折。
这就是天子权柄。
这时候来投诚,不得不说时机正好,天竺刚下不久,姬越正需要一批能够适应西域的兵卒,过了这个时间,姬越未必会愿意和秦人多费口舌,到了她觉得恰当的时候,直接发兵攻下西域也就是了,秦人的妇孺想不想打仗和她有什么关系?
但在这时,姬越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看着嬴休说道:“秦军有多少人,其中多少青壮,剩下的妇孺有多少适婚女子,多少老幼需要安置?”
问出这话,意味着她已经趋向接受投诚。
嬴休还没反应过来,使者已经欣喜若狂,连忙替他答道:“回陛下的话,秦军满员有三千之数,均是骑兵,战马六千五百多匹,用作战时轮换,秦子武勇,天下皆知!此外适龄女子人数不低于两千,剩下的老幼在五千左右,但也能自给自足,耕种度日,我等罪人之后,不敢奢望厚待之,只求一块安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