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姬越还把那个收受贿赂,贩卖身份文书的县丞记下了,又观察了两天,把这人也列入了清洗名单里。
姬越手里的名单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批已经快要杀完的女闾案士族,近来又多了很多官位空缺时提拔上来的寒门官员,贪污占了六成,受贿占去三成九,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犯了其他的罪行。
士族有士族的劣,寒门有寒门的贱,姬越对这些人没有太大的期望,也谈不上失望,但杀还是要杀的。
在此基础上,姬越觉得有必要设立一个监察机构,名义很重要,哪怕她不必对任何人解释自己的情报来源,但设立这样一个机构,多多少少会让还没有伸手的寒门官员有些忌惮。
这样的监察机构需要一个忠诚她的人,姬越第一个想到魏雍,但魏雍的能力远不止到这一步,但其他的人要不是身份不合适,要不就是性格不合她意,姬越在众多官员之中没有犹豫太久,就定下了一个人选。
韩和。
忠诚这个词有点虚,换个近义词,离不开她的人也可以视为忠诚,比如窦英这一批寒门官员,少了她就没有前程甚至性命,韩和能力平平,甚至很多时候显得短视愚蠢,但姬越看好他对权力的渴望。
暮秋时节,枯叶落尽,显得气氛有些肃杀,姬越撒出去的棋子终于有了回应,朝野之中渐渐有了一点传闻,只是三公不动,无人带头,虽然背地里的议论纷纷,但到底还是没什么实质上的水花。
姬越只当无事发生,照常上下朝,哪怕很多官员向她低头行礼时都忍不住带上了一点探视的意味。
白起是急性子,奏报了朝事之后没有向往常那样离开,没有犹豫太久,就开口道:“陛下容禀!”
姬越不用问都知道白起想问什么,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异世来的人,只道:“讲。”
白起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近来朝中有人妖言惑众,称陛下本为女身,此等谣言应当……”
姬越说道:“并非谣言。”
白起愣住了,朝中传得沸沸扬扬,他一个字都不信,如今这话从他的陛下口中说出来,容不得他不信。
姬越说道:“朕生而残足,是朕之过?”
白起下意识道:“当然不是!”
姬越又道:“朕生而为女,也非过错,古往今来只有昏君误国,没有女君亡国,廷尉如不接受,可自去。”
白起连忙下拜,急声道:“陛下圣明之君,岂有因身而异,臣愿为陛下驱策,惟命是从,死而不辞!”
姬越起身,上前几步扶起白起,笑道:“有廷尉此言,朕就放心了,你我君臣对谈不必隐瞒,对有些人,朕还有话说。”
白起应是。
白起退走之后,姬越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张异,见他笔下墨珠滴落,在竹简上滴成一滩,就知道他也惊住了,不由大笑出声,道:“不知太史令准备如何记今日之事?”
张异怔怔看了一眼姬越,甚至连礼节都忘记了,醒觉之后连忙低头下拜,犹豫片刻,只道:“臣如实记。”
姬越笑了,几步走到张异面前,俯身抬手,把他的脸抬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不会记朕有妇人之癖吧?”
张异下意识地避开了姬越的视线,垂着眼睛道:“君上若有,臣如实记,君上若无,臣也如实记。”
姬越收回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没意思,很没意思。”
张异低着头没有回话,耳朵却红了个尖尖。
白起之后,又有几个官员来奏报事务,却没有一个敢像白起那样直接问的,姬越仍旧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唯有见窦英欲言又止时直截了当地告知原委,她本来以为窦英也要惊讶一下,但窦英只是怔愣片刻就跪倒在地,发狠道:“请陛下给臣两千兵马,臣去为陛下屠光所有知情之人!然后臣再以死谢罪!”
张异毫不犹豫地把窦英原话记下。
姬越看了看窦英,倒是没想到一个粟官能有这样的胆识与狠劲,她对窦英是很满意的,笑了笑,只道:“有臣如此,朕不需要做这种事情。”
窦英再三叩首,只道:“其余臣子也就罢了,儒生会出乱子,臣愿去担杀儒之罪名!”
姬越原本想好了这事让谁去办,但见窦英这样忠诚,还是有几分舒心,安抚地又说了几句,才把窦英稳住了,就在这时,曹操和魏灼一起到了,魏灼一向衣冠整齐的人这会儿头发都急得没梳理好,刚一进殿就急急忙忙地说道:“陛下容臣禀……”
姬越让窦英退下,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解释。
魏灼惊住了,曹操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在两人不像窦英和白起那样单独面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情绪稳定了下来。
姬越倒也不嫌累,她知道,敢在这时向她问询的都是真正的心腹,说开了也就好了,原本魏灼是不在她预料范围的,今日能来,她倒是颇为高兴。
☆、第53章 樊春的一天
姬越没有隐瞒性别的意思了,很多人如在梦中。
除去对事情本身感到猝不及防,大部分人都是立刻权衡利弊,从朝堂局势分析到民心所向,一通分析下来……发现自己明天还得去上朝。
早在去年朝会就是两日一朝了,不少较为忙碌的官署甚至一天要跑两趟明光宫。
事实上别说康王在世,哪怕先皇还有儿子活着,哪怕先皇之子成年了,脑子没问题,恐怕支持他的人都不会多,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兵权,武卒之外,姬越招募奴军,征兵柔然,这些军队如今花销的全是姬越抄没士族得来的银钱,是不可能转投的,尤其是奴军,他们属于死忠中的死忠。
其次是官员,哪怕如今的官员质量比士族独大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但这些人完全是吃了士族倒台的红利,天然就被放在了士族的对立面,托庇在姬越的羽翼下,哪怕姬越反手一刀宰去不少贪贿的寒门官员,也没有几个还想继续当官的人吃饱了撑的反水。
第三是民心,这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不能说不重要,百姓记仇也记恩,姬越对官员甚至能称得上残暴了,但百姓得了良田,罪犯渐少,还有不少被盗童鬼祸害的人家得到了公正判决,对一个皇帝来说,够了。
比较出乎姬越意料的是,这一次儒生没跳。
也不是都安静如鸡,也有人愤怒不已,多方游说拉拢朝臣未果,意图挂冠而去的就有好几个,在姬越把这些人抓回来关进狱中之后,儒生后续的反应很令姬越失望,这些人甚至都没能组织起一场有规模的反叛,她看好的几个激进儒生官员有两个默默做事,和其他人断绝联系,还有两个自残辞官,剩下一个很有名气的大儒在狱中撞墙自杀。
这和姬越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没有姬越想象得杀个血流成河的景象,她把人命看得太轻,事实证明大部分的人都是惜命的。
儒生的脖子也没有比其他人更硬一些。
十二月中旬,姬越命凤翎卫出京巡查,说是巡查,实际上就是抓人,抓她一早就列下名单的贪官污吏,共计四百一十二人,个个罪证确凿,空出来的官位由下级官员暂代。
同年,姬越设立廉洁司,督察天下官员,并更改晋律,将官员贪贿列为连坐之罪,在此之前犯案的官员不算在内,自律法实行之日起,后续贪污受贿除本人五马分尸之外,连坐到家人,不论男女一并罚去苦役终身。
在众人看来,这一条倒算不上苛刻,因为真正苛刻的连坐之罪后面通常会带一句“遇赦不赦”,也就是说遇到君王大赦小赦也不会赦免,这才是真正的一辈子都无望了,但姬越不是没想到这一条,而是她压根没想过赦。
君王大赦天下,意在对犯人既往不咎,让他们重新做人,是一件大恩典,只有在皇帝遇到大喜事,或是百姓遭难,天灾**时大赦,以安定民心,姬岂从三十掌权起,一辈子大赦过十二次,很多犯人做个三五年苦役都是顶天了,毕竟能犯遇赦不赦罪的犯人是少数。
姬越从登基起就没大赦过,朝臣也忘记了,毕竟这位陛下是逼宫篡位,不算光彩,后来改年号也没大赦,因为转头就和士族对上了,大家都忙,谁还记得赦不赦的一点小事,现在添新法了,众人不论有没有私心的,都像是有志一同想起来了,试探性上书,请姬越大赦天下。
姬越把奏牍放在一边,过了两天都没回复,这下上书的人明白了,再也不上了。
伴君如伴虎,还是一头杀人成性的猛虎,谁敢去捋虎须。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天子近臣,一步登天。
韩和已经不用每天去明光宫给姬越念奏牍了,廉洁司品阶不入九卿之流,但实际权力极大,很多官员见了他如同猫见老虎,他这个人是很有几分眼力的,一般的小贪小贿只要圆上了,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查到大鱼,咬死了都不会松口,他的能力一般,但对权势的渴望胜过一切,不肯让姬越失望。
除此之外,他还抱着一点小小的奢望,哪怕官媒踏破了他的院子,以往够不上的贵女纷纷垂青于他,韩和也还是没娶妻,他准备定个小目标,守身到三十岁。
这样万一陛下什么时候起了心思要召幸他,能给陛下落个清白身子,他虽然和好几个士族贵女搞过暧昧,但事情没成之前从不让她们近身,甚至为了名声,他好大个人了,从来都没有进过女闾,还是个童男子。
韩和对着镜子照见自己一张似玉的容颜,有悲有喜,悲的是这张脸承宠是够了,可陛下要是只喜欢他的脸,以色侍君,能得几时好?喜的是陛下若是真能幸他一回,岂不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韩阙是一早知道姬越身份的,对于韩和的想法他非常支持,甚至觉得十拿九稳了,毕竟以韩和这样的头脑,都能把廉洁司这样重要的职务交给他,不是有意照拂是什么?
同是侍读出身,魏悬就想得很少。
开春没多久姬越就添了个新侍读,魏悬一个人忙不过来,新来的这位侍读也是上士族出身,名叫樊春,字燕飞,今年刚满十八岁,有些多话,但比韩和好相处一些,没过多久就和魏悬混得熟了。
樊春来得十分忐忑,他的家族不属于那种完全没有过错的清白士族,上次清洗就死了叔叔一家,没过多久又被廉洁司查了两个堂兄,至今人在狱里,生死不知,他能被选中作为侍读,全家都对他寄予了厚望,但来到这里之后,他觉得这和他想象的情形有些不同。
天子是女君,很多事情就和以往不一样了,以往众人对姬越只有畏惧,现在则多了几分微妙的揣测,比如有人猜测姜君失宠,韩和因宠上位,还有人猜测陛下口味独树一帜,不爱脂粉美郎,喜爱黑壮廷尉,更有人猜想陛下可能也喜欢赵易魏灼那样更有风韵的俊美中年,总之但凡近臣,都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这是难以避免的,也没人敢把这话拿出来说,不管口味如何,宠爱哪个,姬越的手段是摆在那里的,甚至有不少人背地里的揣测没有一点恶意,是认真地在考虑姬越的口味,毕竟女君和正常君王不同,外戚至少隔了一层,直接宠幸臣子却会导致各种后果,要是大家都貌丑也就算了,重点是哪怕寒门子弟长相都没有丑的,士族官员更是个个美貌啊!
姬越要添侍读时,各家堪称明争暗斗,但这不代表是把最好的送到姬越面前来,而是把最貌美的送来了,樊春正是娶妇之年,因为这个也给耽搁了。
对于这种暗地里的争锋,姬越理都不想理,过了年开春她年已十五,但完全没有情爱上的期待,所谓情爱,不过是一段时间的喜爱,也就是后宫俗称的兴头,兴头过上三五个月,新鲜感一去,新人成旧人,也就泯然众妃了,她对自家父皇的这种喜新厌旧没有什么想法,满桌珍馐谁能只尝一口?
可她现在没有那个想法。
就算日后得封几个妃嫔,那也是日后的事情,姬越对男人的要求不高,美貌懂事就够了,最好能通点政事,和她说得上话,再多就没有了,更没有什么文臣武将雨露均沾的想法,把朝堂变成后宫,先武帝都不敢这么玩。
樊春来时被耳提面命了好几天,左不过是些承宠时的规矩,还是专门找的那种伺候过宫妃的老嬷嬷,最重要的是听话,听一句做一句,未经允许不能动,不能抱着半点亵渎的想法,要时刻记得自己是在伺候君王,如果能有幸被留在榻上,要装睡,呼吸轻微,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打扰陛下睡眠……诸多要命的细节听得樊春脑袋都大了一圈。
刚来明光宫,樊春的视线立刻就被成熟美艳的丽夫人给吸引了,美貌如花的少年脸上霎时间红了一片,但想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心里顿时一阵酸楚,等见到姬越,这种酸楚就更甚了。
比他个高。
士族少年养得比较精细的就和养女儿没什么不同,也是各种保养肌肤和体态,樊春从小泡在养颜汤里长大,吃饭从来都是五分饱,哪怕比姬越大几岁,个头也才堪堪六尺多一些,纤细如同少女,比起他,姬越看上去反而更有英气,一身实打实的帝王威仪震得樊春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