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劲的黑色宾利被划开一个口子。
而电瓶车车主也被撞到了地上。
他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像条濒死的鱼,一下一下地重重呼吸。
周围人都说:“不会是撞了豪车怕赔钱,就装死碰瓷吧。”
议论声越来越大,地上男人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沈劲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像是演的。他挥挥手让秘书下去处理。
下一刻,人群里忽地走出一个白白瘦瘦的小姑娘,她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声音不大,却字字都清透有力,像三月初迸的雪水。
她说:“让一下,他是真的有生命危险!”
她说完,人群里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
她蹲在地上,开始俯身检查起那个男人的眼口鼻。
随后,她挽起袖子,白嫩的腕骨露出来,跟鲜嫩的藕节似的,一下一下往地上男人的胸腔处按。
那样细的手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等到她鼻尖都出了层薄汗,那个躺着的男人竟真的醒了过来,虚弱地握着阮胭的手连声说谢谢。
看热闹的人群里立刻发出一阵唏嘘:原来不是碰瓷的呀。
阮胭跟没听到似的,对他的秘书说:“请问能不能先送他去医院,再谈论赔偿问题?”
秘书看向沈劲。
阮胭明白了,她走过来,敲了敲后排的车窗。
黑色车窗缓缓降下。
阮胭的脸也出现在他眼前。
因过分用力而产生的薄汗缀在额间和鼻尖。
那双潋了水光的凤眸看着他,方才那么沉着的一个人,此刻眼里竟流露出了好多的无措、茫然,以及隐隐的泪意……
明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沈劲却平白地看出了些勾人的意味。
他脑子里只闪过两个念头:
第一,她好像她。
第二,他想要她。
然而,交警过来了。
照例做记录,问他们公了还是私了。
等流程走完,沈劲想找她。
她却已经离开。
沈劲压下心底微不可察的阴翳。
算了,见到了也不过是把人当个替身罢了,不去祸害人也好。
谁曾想,当天晚上,他们就又见了面。
那天,阮胭本来是去陪两个室友去试镜。
戏是合娱牵头投资的。导演、摄像都是出了名的好班底。两个室友动了心,约上阮胭一起在试镜地点见面。
然而,三个涉世未深的女学生,试镜到中途就被副导演试到了酒桌上。
酒桌子上坐的都是投资商和导演,合娱的老总姜十毅,还有华颂的董事贺韦,信和的老总白荣雷,以及组里的副导演。
白荣雷是个胖胖的老头子,圈里人都说他好小姑娘。知情的人都明白阮胭那个副导演把她们拉过来作陪的用意。
偏就她们还蒙在鼓里。
“白总,真喝不下了。”阮胭的室友赵水晴红着一张脸,连连摆手。
白荣雷还是不肯放人,还在劝,“喝,喝一口,多给你十分钟的镜头,喝得越多,赚得越多,干不干?”
又一轮下来,除了阮胭,另两个的眼圈都喝红了。
姜十毅有些看不下去了,指了指她们:“要不,喝点花生奶得了。都是小姑娘,可以当我们女儿的年纪了,意思意思得了。”
赵水晴说:“不行不行,姜总,阮胭她花生过敏。”
白荣雷这下被激起了兴趣:“我听说,有的人过敏不大一样,身上不起疙瘩,只起一粒一粒小红点,跟朱砂痣似的,漂亮极了。阮妹妹白得发光,若是起了小红痣,怕是更漂亮了吧。”
沈劲一走进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恶心的话。
他看了眼坐在主位的阮胭。她也看向他。
那种无措的、茫然的情绪,再次出现在她的眼里。
他在心底骂了一句,真他妈勾人。
然后他缓步上前,沉声道:“原来白总不喜欢喝酒,喜欢喝花生奶?”
“那想必以后的酒局也不用请你了。”
他一说完这句话,白荣雷的脸立刻就变了色。
这位是临江沈家的人,年纪不大,手段却比他爹狠一百倍都不止。
那天晚上,白荣雷拼了命地罚自己酒,红着脸给沈劲道歉。
然而沈劲的脸色始终没有好转。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把这位爷得罪了。
直到这局结束后,人都散了,沈劲把人姑娘堵在门口时,白荣雷才恍然明白,原来今晚上他差点就跟这位爷抢女人了!
怪不得……
“听说,你叫阮胭?”
“是泪红满面湿胭脂?”
白荣雷一个字也不敢多听,和姜十毅一起安排人把赵水晴送回去了就溜了。
也是在那天晚上,沈劲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么一个粗糙凶狠的人,骨子里却还有残存着那么一两丝文人吟诗的天赋。
他的吻悉数降临在她眼尾,他说:
“你知不知道,凡是吟咏胭脂的诗,‘胭脂’两字后面,都会再跟个‘泪’字。”
“哭给我看。”
……
飞机起飞,沈劲戴上眼罩,陷入黑暗中。
今天好好去收拾她,让她再哭一晚上。
*
这天阮胭拍外景。
医疗电影为了控制成本和剧情发展,大多数都是内景居多,外景少,也因此,导演往往更注重外景的拍摄。
阮胭起了个早,准时到化妆室里化妆。经过上次发布会的化妆师事件,宋筠团队已经不敢再在这上面做文章了。谢丏还单独给阮胭配了三位化妆师。
方白拿衣服回来的时候,碰上宋筠的助理从他们化妆室路过。
助理看了眼围着阮胭转悠的三个化妆师,不屑地小声说道:“化再好看也不顶用,今天你该丑还是得丑。”
“说什么呢。”方白瞪了她一眼,进了化妆室,啪地把门关上,不给这些疯狗咬人的机会。
方白气呼呼地走进去:“阮姐,你让我盯着的……”
阮胭偏头扫了她一眼。
化妆师立刻开口:“阮小姐别动,这边腮红还没打。”
方白明白了,阮胭这是在提醒她,有外人在。
方白噤了声,干脆坐在一边托腮看起阮胭来。
底下的工作人员都说阮胭那双眼睛生得很漂亮。其实不然,这样认真看下来,会发现,她的水滴鼻和樱桃唇也一样的好看。只是眼睛过分好看,笑时如弯月,不笑时如冰泉,倒把脸上的其他几样都比了下去。
她想,阮胭才不是什么“小宋筠” 、“宋筠替身”。
若要论起来,她其实比宋筠更有味道,更好看些。
“说吧,什么事?”
化完妆,化妆师就都走了。化妆室内就只剩阮胭和方白两个人。
方白回过神来,说,“我刚刚看到宋筠的助理去找了摄影助理,她还给他塞了钱。”
“塞钱?”阮胭沉吟了下,问他,“那里有监控吗?”
“没有监控。”方白说完嘿嘿一笑,“但是我偷偷拍了照片!”
阮胭勾起唇角:“不错,聪明。”
“阮姐,他们要做什么?我们该怎么办?”方白问道。
阮胭没说话。
只是在脑中把所有的细节一层一层过滤。
摄像助理……
宋筠助理的那句嚣张的话……
片刻后,某丝白光忽地乍现。
她笑了下:“我知道了。我还以为她要干大事呢,没想到,净玩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方白不解。
阮胭问他:“你会爬树吗?”
方白连连点头:“我会!”
“好,那你去帮我做件事。”
阮胭俯身凑到她耳边,对她小声嘱咐了一番。
方白越听,眼睛越睁越大。
说完后,阮胭神色如常,还补了补口红:
“我也不想和她玩这些小的了,趁着这次,一次性都解决了吧。”
*
飞机稳稳降落在平城机场。
合娱的姜十毅亲自来接沈劲。
上了车,寒暄之后,沈劲便直奔主题:“谢丏那部《两生花》拍得怎么样?”
姜十毅想到前些日子关于沈劲和宋筠的微博热搜,又想到沈家和南城宋家的匪浅关系。
他以为沈劲是在问宋筠,于是说:“您放心,一切都很顺利,按照进度在进行。谢丏还请了程千山过来做指导。还有那位,也给您照顾得好好的。”
沈劲不关心他前面说的话,只听到最后一句,得到姜十毅这种肯定的答复,他就满意了。
姜十毅问他:“沈总,我们先去风城酒店吃饭谈事?”
沈劲沉默了片刻:“先去片场看一下拍摄进度吧。”
姜十毅一脸了然,吩咐司机往影视城开。
几个人抵达拍摄场地的时候,他们正在进行一场高机位俯拍。
巨大的摄像机被支架牢牢支起来,吊在半空中。周围人忙忙碌碌拿着喇叭大声喊:“各组Ready!”
阮胭几乎是一秒入戏。
她的头发被化妆师吹得半干不湿地别在耳后,露出一张素净白皙的小脸。
她看着宋筠,一字一顿地念着台词,语气里感情充沛,情绪处理几乎是层层递进,一层更比一层激烈,就差最后一个点燃火药的临界点了。
这场戏是宋筠和阮胭所扮演的角色姐妹反目的片段,也是全片的高.潮之一。
但事实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筠她——
没能接上阮胭的戏。
无论如何,宋筠还是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按照剧本里写的,这时候的戏份是,她该给自己的“好姐妹”狠狠扇上一耳光。
只是,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像谢丏说的那样借位。
她伸出手,风声过去——
宋筠实实在在地往阮胭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阮胭没料到她会打得如此激烈,踉跄两步,便被惯性甩到了摄像机的支架处。
哐当一声,半空中的摄像机摇摇晃晃坠下来,直直地砸向她……
第6章 她是替身
阮胭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避了一下。
然而还是没能避开——
沉重的摄像机从高空砰的坠下,狠狠砸到她手肘上,砸得她的右臂登时就动弹不得。
阮胭脸色苍白,咬着唇,捂着右臂半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放下东西,连忙跑过去看她。
谢丏也被吓得连连喊,“快,快送医院!”
慌乱里,有工作人员要来扶她起来,她僵着右臂,忍着痛说:“别动,可能是粉碎性骨折,不能碰,打电话叫120。”
沈劲坐在车上,一脸阴沉,问姜十毅:“这就是你说得把人照顾得好好的?”
说完他就下了车,关车门时,整个车子都被他甩得一震,把姜十毅吓得脑门直冒汗。他,他哪里知道这沈总还把两年前遇到的那小姑娘放心上。他以为他是在问宋筠……
沈劲大步走过去,他的秘书在旁为他开道,周围的人群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人物,却也被他的气势震得纷纷自觉往后退。
阮胭半蹲在地上,看着沈劲朝她走来。
稀薄的日光落在他肩上,和她眼里的湿意一起将沈劲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只剩他喉头那道疤,她看得明晰。
当他蹲在她面前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哥哥。”
她哽咽着喊。
这声音,跟猫呜咽似的,把沈劲的心给唤得一揪一揪的。
揪得发疼。
“别怕,我在。”
沈劲伸出手,尽量不去触碰阮胭的右臂,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
陈副导过来,想说什么,“沈总……”
“滚。”
沈劲抱稳了人,就抬起脚。地上的摄像机被狠狠踹到一边,原本就被摔出裂痕的机器,这下直接摔得四分五裂。
“这玩意儿老子赔你,你他妈把人赔我。记住了。”
他话一撂下,所有人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真的太吓人了。
谢丏站在原地,看着他抱起阮胭离去的那个背影,脸色阴沉,他把扩音器也摔到桌上:
“查,给我把这事查清楚。什么时候,也敢有人玩心机玩到我的组里了!”
一直在角落里偷偷围观的宋筠的助理连忙掏出手机发消息:
“宋姐,出,出大事了……”
*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极其浓重。
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都匆匆忙忙往骨科里跑。
拍片,检查,上夹板……一套流程忙下来,等到手被纱布裹得高高耸起,病房里终于归于安静,阮胭也差不多累得快要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