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陆柏良也只是蹲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和小辛童视线平视,像对待一个大人那样,和她平等而认真地交流:
“抱歉,我不是路飞,他的疤在脸上,在胸口上,我的在喉咙这里。”
说完,他见辛童没有抗拒的意味,问她:“你要摸摸吗?”
“好。”
辛童伸出手,碰上他喉头的疤痕,感受到那里的崎岖,小辛童皱了皱眉,“痛、吗?”
“别怕,不痛了。”陆柏良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是,怎,弄的?”她说得磕磕巴巴。
陆柏良耐心地告诉她,像是在诉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是为了救一个女孩子弄的,一个像童童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第30章 不是替身
在一片黑里, 阮胭打开灯,奶油似的灯光温柔坠下来。
她怔了下,她还没有去报修, 物业就来她外面的电箱帮她修好了吗。
果然高昂的物业费不是白交的。
阮胭把东西放好,拿出方白给她买的字帖,墨水,白格纸,铺好, 一一放在桌上。
她坐在桌前, 用今天在沈劲那里带来的万宝龙钢笔, 汲了墨水,开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临。
她已经两年没有临过, 以前这是每日必修的课。室友们都在图书馆刷贺银成和人体解剖学, 只有阮胭, 背完了还要被陆柏良逼着每天写字。
“阮胭,你要记住, 横是坚。”
“粤妙法莲华,诸佛之秘藏也。”
“竖是定。”
“多宝佛塔, 证经之踊现也。”
“撇是变。”
“发明资呼十力,弘建在于四依。”
“捺是收。”
“有禅师法号楚金……”
阮胭再也写不下去。钢笔重重地顿在纸上,墨水把纸泅开又泅开,一团一团。
室内一片沉寂。
她不喜欢这样的寂静。以前住在学校, 电影学院总是闹哄哄的,室友也都是多话的人,在寝室里围在一起看热闹的盖·里奇和昆汀;后来和沈劲在一起了, 她每天晚上总是被他搂得死死的睡过去。现在一个人了, 最喜欢下雨天, 因为那很像年少时和爸妈在海上的日子,风声涛声,总不至于沉默得近乎溺毙。
手机忽地震动,将她从安静里捞起来——
“阮胭,宋筠出事了。”邢清的嗓门很大,而且里面隐隐透着股喜意。
“什么事?”阮胭合上笔盖。
“她的公司发微博,说她要退出娱乐圈!!真是,这祸害终于要走了。”
阮胭皱了皱眉,“你等一下。”
她拿出pad,上微博看了眼,她有小号,大号不是她自己在管,是邢清花钱请营销公司专门运营,发两张日常图再几句心灵鸡汤的那种。她的小号没发过微博,只用来看娱乐圈的一些动向。
阮胭点进宋筠宣布退出娱乐圈的那个微博,果然,下面评论大多是:“真的真的舍不得”,“无法接受”,“希望能再见到姐姐的新戏”,“祝福回归白富美生活”之类的话。
甚至还有一些营销号阴阳怪气:“貌似和同剧组的某女演员小动作太多脱不开关系……”
这些营销号一发,下面果真一票宋筠粉丝闻着味就来了。撕了这么久,一眼就看出这暗示的是《两生花》的阮胭。
阮胭把平板放到一边,给邢清发消息:“邢清,宋筠手里的代言多吗?”
“我算算啊,她不是一线,手里有一个二线轻奢包的全球代言人,还有两个一线奢侈品彩妆线的品牌大使,当然,这些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是她手里有个日用品,听说代言费给得很高,还给她吸了不少国民度。”
“那你准备一下,过几天去把那个谈过来。”
“?”邢清愣住,“你要干啥?”
阮胭直接开电脑,把当时在警察局留的录音打包发给邢清:
“这些发出去,找个写卖惨文案写得最好的营销公司,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一定要会卖惨。现在‘阮胭’是个娱乐圈刚出头的新人,宋筠是红了六年的花旦,利用好这个地位差,还有,隐晦地提一下‘阮胭’当初因伤退组的事情,不要提得太明显,免得引起谢丏反感。”
阮胭一边说,邢清就在那边记,她说得太平静了,把关于阮胭的人设、定位,以及接下来的走向都分析得十分仔细,仿佛‘阮胭’在阮胭的口中只是一个符号。
邢清试探性地问他:“胭,你真的还好吗?”
“嗯?”阮胭愣了下,“我怎么不好了?”
“就,你和沈劲,分手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给你放几天假,出去散散心。”邢清问她。
阮胭说:“不用,说实话,和他分手,我只觉得解脱。真的,而且说起来,我并没有吃亏。沈劲有钱,大方,跟了他这两年,至少在圈内试戏的时候,我没有遇到过任何潜规则。”
邢清想了想,的确,几乎所有新人在试戏后,都会被叫去“陪酒”,其实圈外盛传的“下药”并不多,毕竟公司和片方也怕摊上事,基本上女星都只陪酒,后面的其他事都是讲究个两厢情愿。
阮胭每次都是试完戏就走,却还能拿到一些小的mv女主角或者网络广告之类的通告,倒也着实令人惊奇。
“而且,他脸好看,睡了他两年,也没亏。”阮胭补了句。
邢清被哽住,听起来这样的床伴倒也不赖。
“哦对了,你那段开机仪式上的发言被央视点赞了,这边多了些主流的正能量片约,后面我们看剧本商定一下接哪部。还有,B站上有些你的剪辑视频火了……你终于和别的明星一样有cp粉了。”
“CP粉,和赵一成吗?尽量还是不要炒这个。”阮胭想到于百合,他们已经隐婚一年了,看到这些终归还是不大好。
“不是他。”
“那是谁?”难道是八百年前合作过mv的那个歌手?
“是首医大的一个博士。”
*
“首医大的一个博士加入了奇骏的项目组?”
沈崇礼把玩着手里的飞镖,眼睛眯了眯,看向靶心。
旁边新来的秘书跟他战战兢兢地汇报:“对,叫陆柏良。是新加入的,他们那边听说已经有一些进展了。”
“陆柏良,老爷子终于把他接回来了?”沈崇礼眼神微动,“他去奇骏凑合什么。”
秘书惊了一下,总裁认识?
秘书说:“不知道,前段时间还上了微博热搜,好像是个技术大牛,奇骏这次应该是挖了个人才回来。”
“不怕,他们奇骏方向搞错了,做语音修复的AI软件,却请了一堆图像识别的人来搞,玩不出什么花样。”沈崇礼问,“从沈劲那里拿过来的资料怎么样?”
秘书点点头:“有进展,他给的资料都是能直接上手的,没有什么误差,很好用。”
“好,加快步子,尽量做出来。”沈崇礼说完,忽然顿了下,“陆柏良上什么微博热搜了?”
“嗯……好像是当街做手术,然后还和一个女明星传绯闻。”
“女明星?”
“对,叫阮胭,最近挺火的,因为她以前也是首医大的,就被很多人传绯闻了。”小秘书八卦新闻没少看,甚至有点想把阮胭和陆柏良的cp视频放给沈崇礼看……
“阮胭以前是首医大的?”
沈崇礼愣住,四年前的某些记忆浮了上来,他忽然就笑了。
“你去,把阮胭这个人好好查一下,主要查一下她以前在首医大的事,查清楚,她和陆柏良之间有没有什么交集,如果查出来是她,那我恐怕要好好地送沈劲一件大礼了。”
送沈劲一份天大的礼。
阮胭。
沈崇礼把这两个字在口中无声地念了一遍。
你到底还要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如果你真的是从前那个女孩,那我这个便宜堂弟,怕不是被一个女人给玩了。
想想就觉得刺激。
真的,太刺激了。
沈崇礼笑着捏住飞镖,食指和拇指捏紧,对着面前的靶心瞄准——
转瞬间,射了出去。
很好,正中红心。
*
第三天,天一亮,阮胭就打车去找周子绝,今天是周子绝剧本围读的第一天。
她随意扎了个马尾,换了个简单的白衬衫就出门。
出门等方白来接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貌似自己什么时候该去买辆车了。
“方白,改天陪我去看辆车。”阮胭说。
“啊?胭姐,是我来接送你来得太晚了吗?”
阮胭说:“不是,是我怕你太累了。我想买辆车,有空自己开出去看看。”
“哦哦哦,好。”方白握着方向盘,开了会,忽然说,“诶,胭姐,我想起来了,这儿还真有个,就上次给你租房子的那个老同学,他好像是开了个车行,我回头帮你问问啊。”
“行。”
方白一路把阮胭送到周子绝工作室那里。
进去后,于百合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饰演男一号的演员叫蒋程,还没来,也是演文艺片出身的。
阮胭还是挺期待和这些实力派演员合作的。
“这里。”
于百合和阮胭打招呼后,冲她挤眉弄眼,“最近你的新闻有点多哦。”
阮胭问:“什么新闻?”
“你和那位医生咯。”于百合冲她摇摇手机,“B站里还有你们的剪辑视频,看没看?”
阮胭摇头,正准备说没看,那边周子绝和蒋程已经走进来了。
“都来了?”
周子绝招招手,他身后的助理,把剧本依次分给阮胭他们。
拿到手上,跟一本小书一样。
阮胭他们几个坐在一起,开始翻了起来。
只是,她越翻,心情越复杂。
翻到中间,她猛地抬头,看向周子绝。
“周导,这个电影你是以谁为原型写的?”她问。
“我一个当医生的朋友。”周子绝看着她,眼神在镜片下讳莫如深,“怎么,难道这么巧,阮小姐认识?”
“他叫什么名字。”阮胭微微抬高剧本,没让人看到她因用力而发白的指尖,“你说说,我可能真的认识。”
“根据这个医生的故事改编的。”
周子绝推了推眼镜,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放到几个人的桌上。
他用手指摁了摁皱起的报纸,将它摊平放好。
阮胭看了眼,那张报纸是民生类,已经旧得发黄,在一张大大的版面里,左下角的小方框里,放着每日新闻,占的版面很小很小,只有一格,标题用了黑色加粗字体:
【首医大第三附属医院于昨日发生医闹,急诊室医生惨遭患者家属持刀割喉】
有风吹过来,老旧的纸被吹得快要落下去。
*
陆柏良将地上的纸捡起来。
这是被辛童撕掉的作业本,他抖了抖上面的灰,用手将它叠成一个纸飞机的形状,递给辛童。
“不喜欢写作业吗?”他问辛童。
“嗯。”辛童点头,然后接过纸飞机,她不想说话,就用铅笔在旁边的本子上写:“老师说我的字丑。”
陆柏良瞥了眼,一群小蚯蚓歪歪扭扭地排布在上面。
“没关系,字丑的人聪明。”他摸摸她的头,“没骗你,很多人字写得不好,其实是思考的速度过快,手的速度跟不上大脑运转的速度。”
“真的吗?”
“真的。”
这个说法源于某位倔强的小姑娘。
辛童拿起纸飞机放到嘴边,往窗外吹了口气,纸飞机咻的一下,飞了出去。
*
在半空中跌跌撞撞的纸飞机,撞到了陆柏良的肩上,然后落了地。
他把纸飞机捡起来,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字,他笑着拆开——
“粤妙法莲华,诸佛之秘藏也。多宝佛塔,证经之踊现也。发明资呼十力,弘建在于四依。有禅师法号楚金……”
临的是颜真卿的《多宝塔碑》。
陆柏良笑了下,把纸拿着,上了楼。
穿着白大褂的少女,咚咚跑下来。
他冲她扬了扬手里的纸:“临了大半年,是有些进步,干嘛撕了做纸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