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只是觉得自己以前做的事太混账了。
这句话沈劲没说。
两个人沉默了会。
沈劲把烟掏出来,想点,又放下了,最后问他一句,“周牧玄,如果是你,你会找替……”
他顿住,还是没忍心把那个词说出口。
“不会。”周牧玄答得斩钉截铁,“这压根儿就不是正常人该干的事儿,在我的世界观里,找个替代品,纯属恶心自己,也恶心人姑娘,顺便还恶心了自己心里的那白月光。”
“对对对,我也是,跟小时候对着女明星照片打飞.机一样,打完我就觉得很罪恶,像玷污了人家。”顾兆野在那边顺口接道。
他说完,周牧玄就低声呵斥他一句“你闭嘴”。
沈劲在那头,想按打火机,按了下,手指略抖,没按燃。
最后,他长长地跟周牧玄叹口气:
“你说,我要是也给她当替身,让她好受了,她是不是就会回来。”
“你?给她当替身?我想想,你和谁长得像……”周牧玄在那边低笑了声。
顾兆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顺嘴就接,“我看劲哥和他便宜三叔挺像的,网上剪辑的视频你看了没哈哈哈,我瞅着嫂子和三叔、还、挺、配……”
顾兆野越说到后面越觉得气氛不对,声音渐渐微如蚊蝇,周牧玄踹了他一脚,“一边儿去。”
沈劲挂了电话,不理会他们。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打火机扔到一边。
就算是给她当替身也没用,她不是气,她是不喜欢他。
从来都没有喜欢过。
*
周子绝电影的前六十场戏都在临江邻市的一个影视城里拍。
阮胭先和他一起参加了开机仪式,然后聚完餐后,在第二天就直接开拍。
前几场戏拍下来,阮胭和于百合,还有蒋程都配合得很好。
周子绝也很专业,刨开和周子绝之间的不愉快,阮胭也不得不承认,客观上来讲,周子绝的确是个怪才导演,对画面感要求到了极致,甚至有一次,他就为了拍一幕合适的鸟在夕阳下的剪影,带着整个剧组连续在荒草堆里喂了三个下午的蚊子。
“阮胭,等会那场拍车祸的戏,你先上威压试一试。”副导演拿着剧本过来跟她讲戏。
通常来讲,国内拍车祸戏一般都是靠演员吊威亚,拍一个车祸车子行驶过来的镜头,再拍一个演员被威压吊起来,在空中瞬间起飞又坠落的镜头,两个镜头再剪到一起,就成了观众们看到的车祸被撞。
还有一种方法是真的让演员“被车撞”。
只要事先定好演员的站位和司机的停车卡点,也是可以拍出车祸的效果,并且这种方法还能让车与人都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更真实。但由于危险系数较高,很少会有导演这样拍。
“行。”
道具组那边已经在路边把绿布放好了,阮胭也过去上了威亚。拉威亚的师傅看她过于柔弱,往她白大褂里塞了好些棉垫,生怕她被勒痛。
然而,等到真的上去了,周子绝那边却又出了问题。
他对画面感的要求太严格了,阮胭和拉威亚的师傅试了一遍又一遍,都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即使是垫了棉垫,阮胭也觉得她的腰部和胯部有些吃不消了。
副导演问周子绝:“要不换一种拍法吧,让阮胭休息下,等会找个车手来,我们借位拍。”
周子绝看了看还悬在空中的阮胭,推了推眼镜,问他:“你确定?”
副导演说:“也只能先这样试试了。”
“嗯,这个方法是你提出的,我记住了。”周子绝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没来得及多想,副导演就出去联系车手了,然后过去和阮胭沟通
阮胭虽然有些诧异,但处于职业道德,还是接受了。
只有方白,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副导演,一定一定要和车手沟通好站位,不能影响到阮胭的安全。
一个小时后,剧组再次开工。
阮胭站在规定好的位置那里,做好表情,准备入戏。
车手也握着方向盘,准备发动。
副导演一声令下:“Ready!”
车手拧了拧钥匙,白色奥迪猛地发动,朝着指定的地方直直地开去。
然而,他开到了指定的地方后,却没有及时停下!
而是继续朝着阮胭开了上去……
*
“陆医生,还没回去?”
闻益阳把东西收拾好,从实验室里走下楼,看到陆柏良还坐在心理治疗室内,手里翻着一本心理学书。
陆柏良看他:“嗯,在等辛童。她说了今天会过来的。”
“可是这都晚上十点了,小姑娘应该不会来了。”闻益阳看了眼外面深沉的夜色。
“没关系,她来不来是她的事,但我既然答应了她,就得去做到。”陆柏良又翻了页书,面容平静。
闻益阳看着他,忽地笑了,“陆医生,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好固执。”
也就只有他会真的把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当作成年人一样去相处了。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辛童只愿意和他说话的原因了吧。
“可惜太固执,太坚守自己的原则,也未必是件好事。”闻益阳忽然又补了这么一句。
陆柏良翻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嗯了一声。
“那我先走了,陆医生。”
闻益阳走到医院大厅,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打开一个APP,他看了眼上面移动的小红点。
和小蓝点。
——距离八十米以内。
首医大第三附属医院。
他脸色一变。
猛地抬头,看向顶上一层又一层的旋转楼梯……
脑科,外科,眼科,骨科……
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撞了他一下,手机被撞到了地上,她赶紧捡起来,继续打电话:
“陆医生,你快过来一下,这边差人手,有个女明星拍戏被车撞了,急诊室的程医生去抢心外的人了,现在闹得人仰马翻的……”
*
讯光大厦。
向舟敲了敲办公室的大门,手里拎着一个黄色文件袋走进来,面色严肃地跟沈劲汇报:
“沈总,沈崇礼派人送了份文件过来。”
沈劲掀了下眼皮:“什么文件?”
“不知道,沈崇礼的秘书传话说,他让您亲自看。”向舟把文件袋递过去。
沈劲皱皱眉,接过来,把文件袋拆开。
里面是厚厚一摞照片,他提起文件袋,往下一抖,所有的照片悉数散落在桌上——
脸颊旁还带着婴儿肥的阮胭,并肩站在陆柏良身侧,双手比着耶……
颁奖台上,陆柏良替阮胭发奖……
实验室门口,一群博士生合照,陆柏良站在中间,阮胭蹲坐在他面前的地上……
一张接着一张。
每一张上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刺眼笑容。
他从来没见她那样笑过。
从来没有。
他攥着文件袋的指节渐渐泛白,用力咬紧牙,最后,砰的一声,将它狠狠摔到地上。
向舟见势不对,喊了声:“沈总……”
“出去!”沈劲压下心中的震怒,从牙关里挤出这两个字。
向舟默默退出去。
片刻后,他接了个电话。
“什么?!”
向舟赶紧推开门,重新跑进来:“沈总,阮小姐出车祸了,现在人还在医院里……”
沈劲看了眼桌上那堆散落的照片……
他紧了紧拳,又无力地放下。
最后,他说:“知道了。”
向舟有些急,这样子怎么追得回来人!“可是我听说阮小姐伤得挺重的。”
“知道了。”沈劲似乎没有要去看她的意思。
向舟叹了口气,往外走。
沈劲慢慢蹲下身去,把那些照片一张接一张地捡起来。
十八岁的阮胭和二十四岁的陆柏良,并排列在同一张相片里,那么般配。
比B站上那些粉丝们剪的视频还要般配……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恍惚里,照片上的阮胭,忽地开口,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再也忍不住,整个人蹲在地上,感受到眼角有酸酸的湿意涌现。
最后,他在那湿意涌出来之前,把照片放进西装口袋里。
他叫住门外的向舟,“开车,去医院。”
*
阮胭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痛得快要昏过去。
那辆车开过来的时候,她迅速地往旁边一避,整个人猛地撞到了旁边的石堆上。
当场她就昏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鼻子里已经充斥满浓浓的消毒水味了。
她的眼皮十分沉重,睁不开,只能迷迷糊糊感受到有一双温和冰凉的手,在她膝盖处轻轻按压。
她痛得嘶了一声。
接着,那手很快又收了回去。
“我来吧。”
是熟悉的、沙哑到极致的残破声音。
她呼吸一顿。哪怕意识已经恢复,仍然不敢,不敢睁开眼睛……
她怕,怕这声音只是一场幻梦。
紧接着,有湿润的药膏被人轻柔地涂到她腿上。
药劲却还是把她刺得生疼,她忍不住小声喊了句:“疼。”
“忍一下。”
这声音哑得过于真实,近在咫尺。
她用力睁开眼——
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像长夜里突然亮起的星辰,像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花木,万物醒来。
三年了,再难,再苦,再痛,她一次也没有哭过,一次也没有。
但在这一个瞬间,她再也忍不住,所有的情绪堆在一起,她流下了眼泪。
“怎么哭了?”
他温和依旧。
她仍旧哭着摇头,说不出话。
沈劲从楼梯口匆匆赶过来,站在门外,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阮胭一边哭着摇头,一边抬手摘下面前医生的口罩,她问他:
“三年了,你躲我躲够了吗?”
第33章 他是替身【一更】
“没有躲你。”
陆柏良轻声叹口气, 把口罩戴上。
他躬下身,继续给阮胭的膝盖上药。
“有点疼,忍一下。”
阮胭吸了口气, 才发现, 眼泪已经猝不及防湿了一脸。
她别过头,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 却又舍不得,转回来,看着他那双眼睛, 问,“你, 还好吗?”
“我很好。”
陆柏良把凉凉的药膏给她擦上去,末了又轻轻吹了吹,才抬眼看她,
“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我就去了大西北,还去了西南,后来又辗转到皖南,还去你的家乡平水镇生活了一段时间。拿不起手术刀, 我就换另一种方式行医, 阮胭, 别担心我, 我过得很好。”
“是吗?那, 你觉得, 平水镇……好看吗?”阮胭问他。
“好看, 山好水好, 那里还有一个婆婆说, 平水镇镇上最漂亮的姑娘现在去当大明星了。”
他逗她。
她却没有笑,眼泪反而掉得更厉害了。
“我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了。”
“别哭,我也想你了。”
他把药膏放好,像很多年以前一样,动作轻和地拍她的肩膀,然后拿起旁边的抽纸,替她把眼泪一点一点擦干。
“阮胭,你现在很好,比三年前,六年前,都要好。漂亮,聪明,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人都喜欢你。我很为你感到开心。”
阮胭轻轻摇头。
“我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他笑,发自内心的清风朗月,为她开心。
阮胭止不住的眼泪,在他这句话说完后,再次决堤,哭得更凶了。
“好吧,看来还是没有长大。”他无奈地伸手去抽纸巾,发现床头的抽纸已经用光了。
他站起来,对她说,“我去给你拿纸巾,你先休息一会。”
“可以不走吗?”她伸手,想去拉他白大褂的一角,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抽了一口气。
陆柏良温声安抚她,“不走,我这次回临江要待很久。”
阮胭这才松了手,看着那道白色身影出了房间。
陆柏良把病历本收好,夹在腋下,一走出去就撞见了站在门外的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门外一米处,他单手插兜,左手攥着手机,腕骨处的青筋乍现,黑黢黢的眸子看着陆柏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