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先去出去见元祐,瑟瑟忙着更衣梳妆,好容易理好妆容,梳好发髻,穿过内廊走去外殿,隐约便听着轻微啜泣的声音, 走近一看, 果真见元祐扑在沈昭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小身板一颤一颤的, 煞是可怜。
瑟瑟忙上前去抚住元祐的肩膀, 柔声问:“怎么了?”
元祐白皙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斑驳泪痕, 一见瑟瑟,泪水若断了线的珠子,汩汩的从眼眶里淌出来,反身抱住瑟瑟,泣道:“温姐姐……”
瑟瑟领着她到绣榻前坐好,从袖中抽出锦帕,边给她擦拭着泪珠,边柔声道:“不哭啊,元祐不哭,有什么事说出来,你三哥和我都会替你做主的。”
可元祐总是一副伤戚忧悒的模样,宛若临风浮摆的花叶,娇弱无依。
瑟瑟无法,只得将目光投向沈昭。
沈昭脸色铁青,像是被气坏了,安慰了元祐一会儿,才道:“因为元祐那门婚事。杨宏笙找到元祐,说自己另有心上人,配不上元祐,希望能和她解除婚约。”
瑟瑟当即怒道:“岂有此理!这门婚事都定下一年了,他有心上人早说啊,谁还能逼他成婚不成?如今先帝驾崩,丧期未满,他跑来跟元祐说这种话,是安的什么心?”她轻抚着元祐的背,让她别哭,又道:“再者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元祐自己能决定的?他要是不愿意娶,有本事直接来御前提,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本事?”
她怒不可遏,将元祐搂进自己怀里,道:“这种无胆又无品的男人,根本配不上我们元祐,他不想娶?我们还不想嫁呢!元祐,不许哭了,天底下男人多的是,处处是芳草,何必为棵歪脖子树哭?出息点!”
这一番霹雷箴言砸下去,元祐果真不哭了,红肿着一双秀眸,水雾朦胧地看着瑟瑟,默了片刻,抬起手擦干净眼泪,道:“我不是舍不得这门婚事,我就是气,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杨宏笙为什么要突然要跟我解除婚约。”
元祐咬了咬牙,恨道:“是崔画珠,她勾引了杨宏笙,把他哄得神魂颠倒,这才要弃掉我们的婚事。”
提起崔画珠,瑟瑟甚有感慨,清河姨母的这个闺女,自己的表妹还真是能耐啊,难怪自为先帝奔丧入京后迟迟不回临淄,瑟瑟还提防过她一段时间,生怕她再来勾引沈昭,没成想她是换了目标。
瑟瑟颇为义愤填膺,心想着她非替元祐出这口气,好好教训一下崔画珠,却见沈昭神色严肃地问:“你弄清楚了吗?这种事情可不能捕风捉影。”
元祐看着沈昭,笃定道:“杨宏笙一提起这事,我就觉得蹊跷,派了人暗中跟着他,跟了半月有余,见着不下十回他与画珠偷偷幽会。臣妹敢以性命担保,不会错。”
沈昭垂眸凝睇着元祐,冷静道:“这件事情还不能声张,因为关系到皇室颜面和你的名声。但是元祐,你要相信朕,朕一定会替你做主。”
元祐默然少顷,手绞扭着帕子,哽咽道:“皇兄,臣妹知道你很忙,原本不想给你添麻烦的。可父皇已经不在了,我的母妃又日日只会吃斋念佛,太后是嫡母,说句大不敬、掏心窝子的话,到底隔了一层。发生这种事,我方寸大乱,除了皇兄,也想不出该去找谁了。”
沈昭道:“朕是你的兄长,为你做主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从瑟瑟手里接过锦帕,给元祐将眼角的泪痕擦拭干净,微微笑道:“不要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瑟瑟说得对,天底下男人多得是,朕再给你找个好的。”
元祐点头应下,还有些担忧:“可……这毕竟是父皇定下的婚约,有那么容易吗?”
沈昭温和道:“你的父皇是皇帝,你的皇兄也是皇帝,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你乖乖听话,回自己的寝殿,擦干眼泪,不要让外面人看出什么。剩下的事交给朕,朕会妥善处理的。”
元祐这才放下心,站起身,乖巧地鞠了一礼,回自己寝殿去了。
她一走,沈昭立即把那副温良兄长的面具揭下来,冷着脸骂道:“这崔画珠是不是有毛病!专盯着别人家的男人,凭她自己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着?那个杨宏笙也是个蠢货,怎么会被这么个女人迷了心窍!”
瑟瑟托着腮看他,道:“你有这反应我就放心了,看你刚才那么冷静,我还以为你想为了皇家颜面,逼杨宏笙娶元祐呢。”
沈昭冷嗤:“他也配!”
瑟瑟垂眸细细思索,这一段在前世是没有的。
因为前世的她骄纵且不知隐忍,稍一发现崔画珠想勾引沈昭,立即奔回公主府找她娘哭诉去了。
兰陵长公主是何人,当即大手一挥,给崔画珠定了门亲事,三月内下聘,五月内出嫁,还放出话,这是敬酒,要是不吃,自还有别的酒吃。
把临淄侯的魂儿都吓掉了,火速备嫁箧跟送瘟神似的把崔画珠嫁了出去。
至于嫁的是谁……瑟瑟仔细回想,不是之前裴皇后给定的中州刺史,大约是个闲散世家,总之一直到前世瑟瑟病逝,都没有再听到过崔画珠的消息。
而元祐……她则是在先帝丧期满之后,顺利嫁给了杨宏笙。
至于过得怎么样,后面那几年瑟瑟自己都把日子过得稀里糊涂,没有力气再去关心元祐。而沈昭的情况恐怕跟自己是一样,最后那几年,腹背受敌,艰难厮杀,竭力应对内忧外患,到最后也顾不上他的妹妹了。
想到这儿,瑟瑟握住沈昭的手,道:“我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起码让我们提前知道这位在外人看来,出身世家,前途似锦的翩翩公子并非良配。可是……”她细想之下,又有些忧虑:“你打算怎么处理?若是处理不好,传到坊间,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儿,那两人固然是自作自受,可元祐多无辜,多可怜啊。”
沈昭忖了片刻,让魏如海召中都督杨干来宣室殿。
“杨宏笙不是口口声声想解除婚约吗,那就让他父亲正儿八经上表请旨。”沈昭勾了勾唇角,溢出些许坏水:“说他儿子德行有亏,才学浅薄,配不上大秦公主,对与皇家结亲受之有愧,特恭请朕解除联姻,各自婚配。”
瑟瑟钦佩至极,连连拊掌,表示就这样办。
待中都督杨干来了,一得知这事,又是惶恐又觉辱了门楣,长跪于殿前不起。
杨家乃是钟鸣鼎食的清流豪族,祖上曾追随太|祖皇帝踏马平疆,满门显贵,这大概也是崔画珠挑来拣去,最后选中了杨宏笙的理由。
只是这样的人家,固然尊荣,可也是庭训严厉,门风清正的,出了这等丢人的事,又是被皇帝亲自叫到御前告之,那便是颜面扫地,祖宗也跟着蒙羞。
杨干是耿正的老臣,心里清楚自家那不成器的逆子配不上人家公主了,也格外识趣,没让沈昭多费唇舌,立刻答应上表请求解除婚约。
朝堂上君臣唱了一出戏,沈昭顺势应了他之请,解除婚约。
此事告一段落,沈昭左思右想,觉得这样没首没尾地就解除了婚约,坊间朝野必定议论纷纷,毕竟时下人们最爱打听和猜度的就是这等皇室秘闻。
他怕传出什么对元祐不利的言论,干脆大发慈悲,做了件好事,给崔画珠和杨宏笙赐婚。
那赐婚圣旨是沈昭亲念,凤阁内舍人手书的,格外有水平。
——天有成人之美,朕有恤臣之心,崔氏系出名门,秀外慧中,与杨爱卿相悦已久,特赐以婚配,成其良缘。
魏如海亲自去清河公主府宣的旨,大内官也是个妙人,愣是不肯进府,非要站在府门外宣旨,说这样是彰显天子恩德。
引得过往邻里争相观望,不多时,这道圣旨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好家伙,圣旨里可说了,崔氏与杨爱卿‘相悦已久’,谁都知道,杨家刚解了跟元祐公主的婚约,那边就‘相悦已久’这倒是怎么回事,还不是一目了然嘛。
皇帝陛下一道圣旨,成功激起千层浪,这浪一直翻到了后宫里。
瑟瑟去向裴太后请安,已经第五次听到,临淄侯关闭门来责骂崔画珠有辱门风,把崔画珠委屈得已经投了三回湖,悬了两回梁,回回都是恰巧被家中忠仆给救了下来,不然,眼看就要香消玉殒,性命不保。
瑟瑟听得甚是不耐烦,心道麻烦画珠妹妹下一回把白绫系结实点,或者找个深一些隐蔽一些的湖来投,别一天到晚自己装腔作势,把别人折腾得鸡犬不宁。
裴太后大约是上了年纪,虽向来不喜画珠那轻佻的做派,但还是顾忌着皇家颜面,说瑟瑟身为皇后,有管束宗室女眷之责,得个空闲,安慰也好,震慑也罢,总之让崔画珠不许再闹了,没得让外面人看笑话。
瑟瑟只得应下。
跟裴太后话了会儿家常,宫女来禀,道:“骊太妃求见。”
瑟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宫女口中的骊太妃是南楚已故武安侯徐广漠的嫡女,是徐长林名义上的妹妹,是先帝的骊妃徐鱼骊。
说来也奇怪,自她嫁入大秦宫闱,便深居简出,鲜与人交往,连瑟瑟这个皇后都只在几个庆典上见过她,其余时候,听说她深闭殿门,根本不出来。
裴太后笑道:“这一传出武安侯要出使大秦,拜谒天子的消息,太妃也有了精神,知道出来见人了。”
瑟瑟反应稍顿,愣愣道:“武安侯出使大秦?”
裴太后挑了挑眉,露出几分意外:“你日日陪王伴驾,皇帝竟然没告诉你?南楚的国书半月前就送到了,大约用不了两三日,那徐长林就该到长安了。”
第70章 70章
两人说话间, 徐鱼骊进来了。
侍女轻掀帘帐,她盈盈而入,虽着素裳, 却仍让人眼前一亮。
青丝高挽,斜插一支莹润通透的碧玉簪, 饰以珍珠压鬓, 绣绸束腰,裙纱纤薄如蝉翼, 质地丝滑柔潋, 托曳在脚边,衬得整个人高挑秀致。
她朝裴太后请过安,又朝瑟瑟拂礼, 瑟瑟让婳女把她扶起, 送到她们身边来坐。
裴太后笑道:“这就对了,常出来走动, 也好好打扮自己,瞧你年纪轻轻的, 又生得如此好看,走到人前, 总是让人喜欢的。”
徐鱼骊垂眸浅浅一笑, 像轻漪掠过水面, 虽淡却美得惊心惑目。瑟瑟看得有些发呆, 却见她挑着眼梢也在看自己,视线相对,她朝瑟瑟轻眨了眨眼。
瑟瑟瞬时感到自己被冷美人垂青, 万分受宠若惊, 立即朝她笑了笑。
三人闲话家常了一会儿, 裴太后要去更衣,侍女拥簇着她进了内殿,只留瑟瑟和徐鱼骊。
瑟瑟摇着玉硝骨的珍珠团扇,扇面轻遮住半边脸,道:“我听说太妃的兄长要来了,真是件好事,你是不是很想他了?”
徐鱼骊轻颔首,目光中含有深浓的牵念:“想。”
瑟瑟回想了一下前世,依照前世的情形,徐鱼骊在秦宫还需再住五年,差不多五年后,秦楚两国的关系开始恶化,沈昭就派人把徐鱼骊送回南楚了。
两国交战,连来使都不杀,更何况妇孺。
前世的她跟徐长林并没有多少交集,对于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前线送来的战报和沈昭那些永远也批不完的奏折里。
今生,既然相识一场,何必眼睁睁看着他妹妹在秦宫里再蹉跎五年,不如说服沈昭,趁着现在,就让徐长林把她带回去。
到了夜间,她向沈昭提起这事,沈昭轻哼了一声:“你倒挺向着他的。”
瑟瑟故意装糊涂,边对着妆台梳理那一头青丝,边道:“这是自然,那位徐姑娘长得如此漂亮,我瞧着真是喜欢极了,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喜欢漂亮姑娘了。”
沈昭黏腻腻地缠上来,附在她耳边道:“少顾左右而言他,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什么漂亮姑娘。”
瑟瑟‘扑哧’一声笑出来,抱住他的胳膊,轻轻摇着,笑道:“阿昭,照理说你都活了前后两世了,该成熟些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争风吃醋,我们两都这样……那样了,孩子都快生出来了,难道我还能跟人跑了啊?”
沈昭轻抿了抿唇,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沉默了一会儿,别扭道:“我就是不喜欢徐长林看你的眼神,他一看你,我就想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瑟瑟又打趣了他一阵,蓦得,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前世我不知道徐长林的身世,可看着你们到最后斗得那么厉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现在想来也有些唏嘘。还有,那时候我病得厉害,无暇关心时局,只知道最终还是被你灭了南楚,可是,灭了南楚之后呢?前世你是如何处置的徐长林?”
沈昭拢着她的胳膊一僵,烛光在他的眼中闪烁,宛若星矢,遮蔽着本来的情绪,他默了片刻,道:“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