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色泽与味道,苏磬音只看着都觉着难受,可一口饮下的齐茂行,却是无知无觉一样,对长夏递过来的帕子都是视而不见,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连往日里讲究的擦嘴漱口都忘了,
之后,齐茂行便就这般低头转动轮椅,神思不属的出了门去,直到夜里,苏磬音睡前,都没见着他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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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大夫的医术是当真没得说,说了苏磬音的风寒明日就好,等她再睡一夜,到了第二日时,除了胳膊上还有些酸痛之外,剩下的地方,便果然与之前没病时毫无差别。
至于只上了一天的“体育课,”自然就也这样停了下来。
这一次倒不是苏磬音有意逃课,而是齐茂行这个小子,这几天像是很忙一般,日日的早出晚归,偶尔回来屋里,都是面带沉思,浑身沉重,遇着她,也只是匆匆一眼,便又立即扭身忙碌起来。
话都说不得几句,自然,更是没功夫再教导苏磬音飞刀暗器了。
仿佛是前几天的反转,不是苏磬音躲着他,而是她自个,每日都很难再见到齐茂行了。
不过苏磬音虽然有些奇怪,但对此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甚至有些乐见其成。
就这般,三日光阴一晃而过。
因为还要回京,去为太子妃与小皇孙复诊,葛大夫到了第三日时,自觉受了这几天招待,不好空手离去的葛大夫,便又出现在主屋,只说临去前,再给夫人瞧上一眼,权当是请平安脉了。
苏磬音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叫石青将人客客气气的请进来,低眸伸手,由着对方又一次认真的摸了半晌,又回答了几句关于她日常起居的问询。
听了她的回答之后,葛太医停了手,便随意开口道:“身上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在屋子待的久了,内里坐虚了些。”
“莫看你如今没什么事,那是全凭着年轻顶着,这人呢,不论男女,走路也好,干活也罢,每日都该出去活动活动,总是闷在屋子里,好人也要废了的。”
“夫人之前风寒,不是与齐小将军练了飞刀累的?一下子太累固然也不好,但练这飞刀,倒也不失为一个强身健体的法子,夫人往后可以再继续练起来,也不必强撑,就每日都练到能出了一身汗,日久天长,身子定然要比眼下强出许多。”
葛大夫说的这话都是实在道理,苏磬音自然都点头应了。
这几日功夫,她自然,也知道了这葛太医的医术了得,连东宫太子妃娘娘都用了的。
加上这会儿又听他提起齐茂行,苏磬音心下一动,便忍不住的开了口:“我倒是无妨,只是葛大夫,你可知道齐…唔,我夫君的毒到底如何了?苗太医的解毒之法到底有没有用?”
苗太医这个疑似庸医的行事,早已放在她心里许久了,尤其是前几天,又亲眼看见了那活像是巫师毒-药一般的草药,这怀疑便更是厉害。
此刻既是有医术高明、又行事耿直的葛大夫在,她便立即开口问了出来。
起码,也先叫她心里有个底。
葛大夫是离开太医署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因此虽同在太医署中当过差,却与苗太医并不熟识。
只不过他这个人虽口上不知收敛了些,性子却最是坦直率真的,自然也不会与太医署里许多太医一般,只因为同僚是南地人氏,便在心里诸多不屑鄙夷。
恰恰相反,他因为早知南人的药草医术都是另成一派,心下也对此抱了不少好奇之心,借着这几日同住的时机,他也常常过去隔壁,与苗太医相互交流探讨过不少医道上的疑难。
相处的多了,虽然没有给齐茂行诊过脉,但苗太医熬药时,他却也见过几次。
这会儿见苏磬音问起来,便是毫不遮掩的径直回道:“旁的我不清楚,只是从苗太医熬的草药看来,齐小将军中的应当是蛇毒。”
“他熬的药,也的确是解毒之药,但我看了他用的药性,皆是温补之方,这个时候还用这样的方子,想来,彻底解毒是不可能了。”
“不当大用,聊胜于无。”
葛大夫说着,便摇摇头,面上也有些叹息:“唉,年纪轻轻……也是可惜。”
苏磬音闻言,没有回话,只是面色,却是也忍不住的沉重了起来。
之前虽也疑心那苗太医,知道齐茂行多半是命不久矣,但心里总是还存着些“万一”念头。
万一只是她以貌取人,万一那苗太医当是真人不露相呢?
但直到眼下葛太医这般果断的一番话,才算是彻底将那万一的可能也抹了个干净,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实情。
齐茂行在这庄子里,解不了毒,就是在单纯的熬日子,至多拖延时日罢了。
他的前路已定,是断定活不得多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苗太医:阿嚏!嗯?好像又有人害我风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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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听到葛大夫这般断然的回答, 苏磬音一时间沉默了良久。
半晌,她方才张张口,有些心情复杂道:“您医术这般高明,对他这毒, 也没什么旁的法子吗?”
葛大夫抚抚颌下整齐的胡须:“小夫人您有所不知, 老夫专门留意过, 蛇毒这个东西呢,能解的时候, 再慢, 也就是在刚中的一两日功夫里,有那等要命的,留给人解毒的时间也就半日,甚至不过一刻钟、一盏茶。”
“这等毒性霸道的剧毒, 但凡过了这开始的时候没能解了, 再往后, 再想什么法子,就都只是熬日子罢了。”
听着这一番解释,苏磬音果然也在她沉寂了十余年的记忆里, 隐隐的翻出了一些模糊的讯息。
她的确是不知道在哪里听闻过, 被毒蛇咬了之后, 血清还是什么…虽然有效,但是确实是有时效限制的,错过了那个时间,就没有原本的效用了。
而眼下莫说没有这种特效药,就算是有,齐茂行中毒到现在,都已经两月余, 说什么都已迟了。
她回过神来,又开口问了一句:“那,这般下去……还有,多少时日?”
“这个东西哪里能说的清,各人的情形千差万别,身子弱些的自然撑的时日也短些,齐小将军身强体壮,瞧着精神也是有的,撑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得也未必有事。”
“具体情形,还是需得叫老夫诊诊脉,才能看得清楚。”
说到这,葛大夫又慎重的摇了摇头,继续补充道:“也不对,便是诊了脉也没法子断定,谁知道过个一两月,会不会忽的厉害起来?”
“这等事,难说的很的!”
虽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是这样有理有据,又周全谨慎,并不一口咬定的态度,反而叫苏磬音感受到了十足的专业,比起那苗太医的不知所谓来,眼前这葛大夫的判断,也的确是叫她打心眼里信服。
如果这样说起来的话,之前太医们便提过,是若解不了毒,齐茂行至多也就能活个一年半载。
就算那苗太医多多少少有些用处,能拖到最长的时间,一年。
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满打满算,她这明面夫君,也就只剩下不到十个月的生命了。
苏磬音刚想到这,门外便又忽的传来了石青那清脆的声音:“二少爷安,您今日回来的早。”
之前还在侯府时,石青因为表姑娘的存在,一直对齐茂行这个姑爷存着许多成见,她又不是个会遮掩的,就是有主仆之别在头上顶着,遇上时也多少没什么好声气。
倒是自打他中毒、尤其是来了这庄子上之后,接触的多了,石青对齐茂行的观感也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就像这会儿,在门口请安之后,闻言,便也很是麻利的打了帘子,伺候着他进了屋来。
听到齐茂行过来的消息,苏磬音便也收回了刚才询问能活几日的话头,直起身抬头看去。
齐茂行早出晚归,最近两三天里,都没有怎么出现在苏磬音的视线里过。
这会儿难得的在大白天里出现一回,苏磬音留神一看,这才忽的发现——
就这么两三天的功夫,她这个明面夫君瞧起来,就好像是憔悴了许多?
齐茂行从小习武,又是身高腿长的好身材,以往瞧着,都是那种元气十足的朗朗少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勃勃的英气。
即便是中毒残废之后,虽然只能坐在轮椅上,但凡出现在人前,也都是腰挺背直、眉清目亮,瞧着便觉极有精神的。
但是这时候,苏磬音眼前的齐茂行,因是在家中养伤,不必穿从前那种精干的劲装短打,只是一件素色直缀长衫。
已进了夏日,是偏宽松轻薄的料子,锦州产的新细棉布,绵软透气,未曾上色,只是在领袖、与走向腰间的地方,顺着身体的走向,用玄金的丝线绣了些暗纹,就这么简单的两道绣纹,便立时显出了他那蜂腰猛然收敛,流畅漂亮的惊人。
没错,就这么几日的功夫,齐茂行的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一般,连腰都好像更细了些。
除了腰身之外,面色也不是十分精神。
他天生长的白,就算之前在外头从军当差都没能被晒黑,如今闷在屋子里养了两月,就越发白了一个色号,这会儿眉眼微微低垂,嘴角紧紧抿着,向来早睡早起,面色红润的人,此刻没了红润,只剩下了毫无血色的白皙,甚至眼底都微微泛出了些隐隐的青色——
一眼看去,都不像是个武人,配着这一副不大高兴的高冷模样,倒更接近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世家公子模样了。
苏磬音为他这转变微微吃了一惊,只是想到方才葛大夫提起的话,却没有多问这一桩事,只是没发现不对一般招呼了一句:“二少爷今儿不用解毒?”
齐茂行闻言,极快的抬眸瞧了她一眼,紧接着,便像是在躲闪着什么一般,又立即将视线躲闪了开去,声音像是带了几分僵硬一般:“嗯,今日不必解毒,我寻你,有些事……”
一旁葛大夫站起了身,既然方才提了起来,便又顺势说道:“你这面色瞧着不太好,既是临去前遇着了,若不然,就叫老身把把脉,瞧一瞧这毒?”
对着葛大夫,齐茂行便是往日的正常态度,只干脆摇头,冷淡道:“太医署里数得着的太医,都来给我瞧过一遍了,我自个中的毒,自个清楚,不必麻烦。”
他这毒的内情,当然不能叫外人、尤其是这个过于耿直的大嘴巴葛大夫知道。
不过这话说的也对,加上葛大夫原本擅长的也不是解毒,自个知道便是诊了脉也是没什么用处的,闻言便也没有强求,只是站起身,又与苏磬音嘱咐了几句,便背起药箱,告辞着出了门。
将葛太医送出去之后,苏磬音这才有功夫转身看向还停在门口齐茂行,疑惑道:“这几日在忙什么?我瞧你像是累的不轻。”
其实她心里,是怀疑明面夫君的毒性发出来了,才显得这么憔悴,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就只能拿累了的理由先问着试试。
耳听着苏磬音的关心,齐茂行神色僵硬,手心也不知不觉的又一次抵在了胸口的位置。
他非但未曾轻松,心口反而越发觉着沉重起来,从前对着她时,胸膛里的存在还只是动辄雀跃冲撞,不得安生,但眼下,却像是被塞进了一个五味瓶,又酸又苦、又涩又甜……
夹杂在一处,说不出的滋味,却叫他复杂难受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男女之情,原来竟是这般滋味不成?
当真是叫人不好受……
没错,就在三日前,苏磬音将他从前说过的,嘱咐他二人“既无夫妻之实、又无男女之情,千万不要纠缠于儿女情长的”话,重新再对着他说还回来之后。
想要反驳却不能的他,才仿佛当头棒喝一样,恍然大悟。
如果压根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儿女情长的话,他只干脆答应就罢了,为何当时,竟会生生的一句解释的言语都说不出口?
甚至于,只觉着心虚?
若是如此,他对于苏磬音,不是照顾弥补,不是了解欣赏,甚至也不单单是像他之前以为的一般,因为觉着夫人实在是与旁人不同,这才想努力帮她,叫她欢喜高兴,而是与之前表妹说过的,他当时还压根不懂的,所谓放在心上、当真喜欢……
这只怕……就是男女之情?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齐茂行一瞬间却只觉冷汗渗渗,一身衣裳都被湿了个通透。
自打出生懂事以来,他便都是一腔志气、坦坦荡荡。
十六岁,正是一腔少年意气的时候,不论他的这些意气坚持,在生父继母,或者其余旁人眼里会怎么看怎么说,甚至细论起来,都于世俗礼法所不容,但他全都可以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