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是一回事啊!
月白一向妥善,瞧着两人说起了话,便上前将自个的帕子垫在了水边木栏上,好叫她坐着歇息一阵。
苏磬音便也不再说什么送东西,敛敛裙角背朝水池坐下,便正好与面对着荷塘的齐茂行打了一个照面。
不太熟悉的人,这么面面相对着,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苏磬音顿了顿,便微微斜了些身子,只将落向了莲叶下来回划过的锦鲤。
齐茂行的目光,也的确是正落在苏磬音的身上,迎着和曦的春日,映着粼粼的水光,她整个人瞧着都似是融在了光里,整个人都好似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一眼看去,竟是仙女一般,不似凡人。
月白见状却有些在意,又拿了石青的帕子虚虚盖在苏磬音的头顶:“忘了带一把扇子出来,这么烈的日头,好赖能给遮一遮。”
苏磬音倒不大在意:“这才多一会儿,少晒一阵子,还对身体好呢。”
说着顿了顿,将月白为她挡光的帕子推了回去,只是笑道:“再说了,横竖我已经嫁人了,晒得黑不黑的又有什么要紧?”
齐茂行听到这,才刚想到了什么一般,低头从腰间解下一枚墨色底,绣了翠竹花样的小巧布套,打开之后,便竟是一把很是精致的竹骨折扇。
苏磬音颇有几分诧异的接过,展开瞧了瞧,凝脂般的手腕轻转,将折扇遮在额前,便开口道:“这才什么时候啊,你就带了折扇出来?这般怕热吗?”
看着避在了折扇阴影里的苏磬音,齐茂行这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倒不是不在意苏磬音晒黑,而是这般挡住了些光芒之后,刚才仿若神女一般发光的明面夫人,便好似一瞬间降临人间。
他终于可以直视着苏磬音的面容,平静开了口:“我今日的衣裳便特意配了荷包扇套,单把扇套落下,总觉着有些不舒服。”
苏磬音闻言便瞬间恍然,一时又忍不住失笑:“二少爷当真是又精致又讲究,在下佩服佩服!”
齐茂行当然听出了她的嘲笑之意,可他却也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故意一样一本正经的应了下来:“客气客气。”
苏磬音见状便又是一笑,提起这事来,还当真有些好奇起来:“你这般讲究,之前从军的时候怎么办?”
要知道,齐茂行从军去的地界,还不是那等单单戍边,有门路的就可以受到照顾的地方。
西面的羌门关外,打开朝的时候就一直不怎么太平,关外有戎人逐草而居,便连妇孺皆是上马能战,动不动就会进关劫掠,杀人放火,很是暴戾。
在这样的边疆战场,哪里还有讲究什么干净整齐的富裕?
齐茂行往后靠了靠:“不怎么办,整日跟着上官追剿戎人,有时候一日都睡不得一个时辰,还是要靠在马背上,闻令即起,寻常时候也留意不到这些琐碎。”
“偶尔有空时留意到了,不过些许不舒服,又不要命,只忍着就是。”
苏磬音便也明白过来,他这洁癖和强迫症也没有那么厉害,在外头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能忍下,回到侯府里,有条件的时候,就要立马讲究起来。
不过像他这么讲究的人,能为了表妹去边关从军,忍这样的艰苦……
果然是真爱了。
可惜,就是眼神不太好。
想到这,苏磬音暗暗摇摇头,开口提起了正事:“咱们便在这待着,一会儿也不要去席上,等人多了,叫人告诉小弟一声,就先走。”
齐茂行倒是有些诧异:“怎么的这般着急?”
以她对这白家小弟的在意,他原以为苏磬音定然要留在最后一刻的。
或许是因为这波光粼粼的绿荷锦鲤衬出的闲散气氛,苏磬音便难得的有了些闲聊的兴致,她左右瞧了瞧,看着没外人在,方才压低了声音:“其实,我不大耐烦白家这一大叠儿朋友亲戚。”
白家人口多,枝繁叶茂,便是本家不在这儿,可单单白父这一房里,便是六七位姨太太,一共生了五子五女,这儿女里前头的几位年纪大些的,也都早已娶妻嫁人,手脚快的儿女都生了好几个,今日事白家最受宠的小弟生辰,凡是能来的,便都拖家带口的来了。
这还单单是白小弟一家的父母兄姐,除此之外的叔伯兄弟,亲戚朋友,远亲近邻,一个个的凑在一块儿,要应酬起来,还当真是很耗精力的一件事。
再是和白小弟亲近,那也就是与他一个人的事,要为了他去应付这么一连串的往来应酬,苏磬音私心里就当真有些不乐意。
小弟的生辰,她已经来过了,也见过人,送了礼,苏磬音便并没有打算待到最后,先半道走了,下次再见,再解释告罪就也是了
苏磬音都这么说了,齐茂行当然不会拒绝。
事实上,他甚至是十分乐见其成的一口答应,之后没待太久,瞧着来的客人都已到了差不多,便主动提起了是不是到了该走的时候?
虽然没进洗绿榭,但单单是待在水廊上,苏磬音便已经来来回回的和不少路过的,似乎有几分眼熟,却又不怎么认得的白家人寒暄了不少功夫。
苏磬音也的确是有些累了,闻言便立即点点头,果真起身往府外走去。
只是两人才刚刚走到白府门前,身后便传来了白小弟那急匆匆追上来的熟悉声音:“苏姐姐!”
听到这声呼喊,苏磬音的脚步便是一顿,面上也忍不住的露出几分无奈的苦笑来。
齐茂行见状微微挑眉,只是他刚听了苏磬音的话之后,也无意和一个不知世事的“弟弟”多计较,因此便只是与苏磬音开了口:“我出门不方便,先叫人抬出去,在外头等你。”
苏磬音便点了点头,果真立在原地等着小弟追了上来。
刚开始,白小弟自是埋怨了苏磬音的不告而别,等她好好解释告罪过之后,倒也没有纠结太久。
只是等着苏磬音劝他今日事多,赶快回去招呼客人时,他却又不高兴起来。
“苏姐姐,你可知道我娘方才叫我回去干什么?”
白小弟只气的圆润的面颊毒鼓了起来,不待她回答,便又继续道:“我娘是叫好几家有女儿的夫人太太坐着,只瞧我是个什么模样!”
苏磬音听着便是一乐,上下打量了他一遭,笑眯眯的挡了嘴角:“可不是,十五了,也到了相看的时候了。”
看她还有心思玩笑,白小弟却越发不满的模样,满面认真:“苏姐姐,我娘给我相看的那些,我都不喜欢!”
苏磬音仍是玩笑着道:“那你喜欢什么样?说出来,姐姐帮你去与白夫人说。”
白小弟闻言面颊都涨的通红,不假思索便忽的张了口,格外的热忱且坚决:“我就喜欢姐姐这样的!”
苏磬音闻言便是一愣,还不及回话,身后石青便看到了什么,提醒道:“小姐,咱们的马车来了。”
顿了这一下之后,苏磬音便也回过神来,她虽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十分当回事,毕竟白家小弟这话,早在他五六岁起,就常常挂在嘴上了。
亲眼看着长大的弟弟,听得多了,自然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只是这时候年岁到底大了,苏磬音还是郑重了面色:“又说孩子话!小弟,外头不是苏府,你也不是从前的小娃娃了,你说者无意,叫那有心人听着了,岂不是自找麻烦?”
虽然白小弟面色激动,但苏磬音只当他是小孩子寻常叛逆,加上瞧着侯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外停了有一阵子,再不动便有些碍事了。
因此,她便又只是匆匆安慰了几句“若是不想相看,你就好好读书上进,向来先立业后成家,你总是这么跳脱,瞧着就是一团孩子气,白夫人当然不放心,总想着给你娶个媳妇看顾着,你若是有正经事做,正是上进的时候,白夫人也未必会这么着急。”
说罢之后,便只又劝了一句叫他赶紧着回去,便也带了月白石青转身出了门去。
齐茂行等在白府大门的石狮下头,隔着大门里外的台阶门槛,加上还有不少客人来往的动静,若是寻常人,自然是听不着几丈外两个人的对话声的。
可齐茂行并非寻常人,只是略微留意些,苏磬音与白小弟的这一番对话,便都清清楚楚的落在他的耳里。
而这白家小弟的态度话语,他越是听,眼中便是透出几分深沉的意味来。
等到苏磬音出来,一道上了马车之后,齐茂行便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微微挑起车帘,看了一眼白家小弟还坚持站在门后的身影,沉默了一阵,便忽的低头开了口:“磬音,之前我与你说过的和离之事……”
苏磬音闻言转过头来,虽然最近关系以及和缓了不好,提起这事,她也没什么好态度:“怎么了?”
说到这,苏磬音也猛地想到了前几日鸳鸯馆里表姑娘的“移情别恋。”
的确,真爱都已经琵琶别抱了,齐茂行这儿就算真的能活下来,好像也没有了和离的必要?
可是这事,难道是他想离离,不想离就不离的事吗?
除非齐茂行运气不好,最后中毒死了,那她可以选择守寡,当然就也不用和离。
她这儿早就接受了和离的现实,都已经准备了这么久,诰命也有了,就等着拿银子出去自立门户呢,过一点麻烦没有的痛快日子呢?
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再说不离,闹着玩呢?
别说你就算解毒,也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腿脚好好的,也决计不成!
一想到这儿,苏磬音立马警惕了起来:“你都早就说好的事,不会这时候反复无常,又要反悔吧?”
“自然不会!”
听着这话,齐茂行也忍不住的直起身来,立即回了一句,接着,面上又有些纠结:“我的意思……是说……你若不愿……”
说了半晌,到底也没能说出什么来,最终,也只是紧紧攥了手心,扭头咬牙道:“你放心,说过的和离,只要不是你不愿意,我绝不会拦着!”
作者有话要说: 齐茂行:我问这个只是想补偿你,你要不想就不离,你想和离,我当然不会拦!
之后——
苏磬音:嗯?你不是说你不会拦吗?
齐茂行(低头):嗯,我没有拦。我这是求!
第36章
听了齐茂行这般掷地有声的保证, 苏磬音再想想自个方才的质问,一时倒也有些讪讪。
别说齐茂行头上还有个奇毒吊着,指不定能不能活呢。
只说在这个地界儿,在婚姻大事上, 这男人可是要比女人沾光的多, 凭齐茂行的家世条件, 就算是腿废了,日后和离另娶, 即便寻不着高门大户家的好女, 可往门户略低些,或是高门的偏远旁支里,身家清白、性情贤淑的黄花闺女,也仍旧是尽有的挑。
相反和离之后, 她要想再嫁, 那就全凭运气, 当真不好说要走到什么地步去了。
齐茂行这人的性子也是算是要强的,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要是不愿意, 还当真不至于亲口把说过的话捡回去, 还非留着自个不可的份上。
她这么着急, 倒好像觉着对方非自己不可似的,有些反应过度了……
不过虽是这么想着,但是这事原本也就是齐茂行自个闹出来的,苏磬音却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她摇摇头,只是叹了一声气:“破镜便是重圆,裂缝也总是还在的,你瞧, 一开头若是没有说过和离这事,都已成婚,也未必不能相敬如宾,可现在你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了,日后咱们便是不和离,这夫妻也当着尴尬不是?”
“破镜重圆,自是难免痕迹,可你我这还没有和离,细论起来,还算不得破镜呢。”齐茂行只是一本正经。
苏磬音闻言只是一笑。
她其实一直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懒散性子,也从来没有过什么改天换地,济世救民的大志向。
虽然心底里还难免记挂着上辈子时的自由便利,但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她既然已经来了这儿,又有了苏家嫡女的身份,还自小受祖父的偏心照顾,凭良心讲,这个胎也投的算是上上签,她心里便也早就认了。
若不然,祖父为她定下亲事,她也不会就这么问也不问一声的,就乖乖嫁过来。
因为对她来说,这个地界,其实嫁给谁都是差不多的。
毕竟夫为妻纲、三妻四妾就在眼前放着,她又变不了这个世道,能改的,就也只剩了自个。
按着她的打算,祖父的眼光,总不会太差,最起码也是个体面人,这就算达到了六十分合格线。
成婚后,她不动心不动情,权当找了一个名为“妻子”的工作,尽量和丈夫保持一个亲人加上司的关系,相敬如宾、相安无事,在这个及格线上,她背靠苏家,好好经营,总不会过的太差就是。
凭良心讲,在看见齐茂行的第一眼时,她一瞬间其实是很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