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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齐茂行与苏磬音两个在院子里说话时。
五福堂内,齐君行在齐侯府面前,便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温良孝顺,立在一旁,低着头:“儿子原也不想如此,只是王府实在霸道,又是个全然不讲道理的,实在是……没了旁的方子。”
齐侯爷看着自个最得意的长子,露出这般低落委屈的模样,便立即露出些不忍,上前一步,与袁老太太开口道:“老太太,您看……”
老太太的面色凛然:“在王府没胆子偷腥,就想躲在侯府里,叫侯府给你备上,叫你自个府里养人。”
“你原本就是个庶出,还要再生个见不得人的婢生子来养在府里?”
袁老太太凉凉的说到这,盯着面前的齐君行,一字一句,语气格外不屑:“你当我齐侯府是什么?”
“庶出的婢出,你也配?”
齐君行的面色猛然一变,面上的屈辱难堪一闪而过,紧接着便都换做了仇恨怨毒。
齐侯爷也是一愣:“您怎能这般……”
“你也住口!”老太太忽的扬声,直起身来,像是打量着什么货物似的,死死的盯着自己这唯一的儿子。
半晌,她才终于缓缓开了口:“通儿,论理说,你的年纪也不大。”
齐侯爷满面莫名:“老太太?”
“你还不到四十,之前一直没见动静,可见是整日与那起子狐媚勾引,伤了元气。”
“往后,你就也不要再出去了,好好在府里待着,娘给你寻个好大夫来,好好调理调理,之前那四个丫头也还留着,明个儿,就都送到你屋里去,争取早日传出喜信儿来。”
话说到这儿,众人才仿佛明白了什么,齐侯爷更是猛然一惊,连素日的稳重都顾不得了,只是一声惊呼到:“娘!”
袁老太太却是压根不理他:“君行若要送孩子回来也成,只是你记着,除非是郡主肚子里爬出来的,若不然,我齐侯府不是给你养猫猫狗狗的地方。”
齐侯爷还没回过神来,满面惶然:“娘,您这是在说什么?怕不是叫那逆子气糊涂了!”
“我糊涂?”压抑了这么许久的袁老太太一声大笑,眼珠通红,浑身止不住颤抖:“我再是糊涂,我也是当今娘娘的亲娘!”
“如今殿下登基,娘娘也不是从前躲在宫里不敢惹事的时候了!娘娘如今是太后,我若是拼着这把老脸,去宫里哭求,就是当今陛下,也得赏我几分体面!”
“你们两个,都老老实实的听我的,通儿没没喜信儿之前不许出去,齐君行,不是郡主有孕,不许回来!”
“你们不论哪一个,能成就罢了,若不是都不成……”
满面激动的说了这么多,袁老太太也忍不住的微微喘息,手心发颤,但她却丝毫不在意一般,神色近乎癫狂:“这齐侯府我与老爷拿命拼下的!若是都不成,我去求了娘娘收回去!你们谁也别想碰!”
第113章
苏磬音在宫道上果然如约来接她的齐茂行。
他显然是听着消息之后, 刚从御前左近匆匆过来的,还是一身轻甲,腰挎长刀,皂色的长靴直挺, 行动间端正挺拔, 整个人都像是一根直溜溜的飒爽青竹。
苏磬音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工作状态时的齐二, 这样的他,少了几分在家时的少年气, 虽然五官清隽, 但是满面严肃,眉目锋利,却又隐隐满是威严的杀气——
看着有一种又禁欲又挑拨的心动感。
苏磬音的步子微微一顿,还没来得及多欣赏几眼, 走到了她面前的齐二, 便忽的对她弯起了嘴角。
像是危险的猛兽, 在亲近的人面前瞬间收起了自个的尖爪利齿,歪着脑袋露出了自个毫无防范的毛茸茸肚皮。
威风凛凛的将军瞬间化身阳光大男孩,刚才的禁欲是一点看不着了。
苏磬音又觉失望, 又是满心的心爱欣喜, 只是在宫里, 不好随意闲谈玩笑。因此心下再多波澜,她也仍旧是继续维持了一副端正的模样,微微低头,按着礼数,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句“夫君。”
不过抬头之后,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人,她还是忍不住的微微弯了嘴角, 在旁人不会发觉的时候,嘴唇翕动,无声的又叫了两个字——
齐二。
分明未曾出声,但齐茂行只从她灵动的眸子与神情里,便仿佛已经听到了她故意的,带了几分调笑似的狡黠音调。
因为进宫,他的夫人显然郑重装扮过,头发梳了端正的金宝髻,正中是大红的宝石顶簪,两侧对称的插了一对儿翠叶金花流苏簪,再往下,是一身深月青的交领长袍。
这一身命妇正装,有点像是男子们朝堂上的官袍,只是花纹佩饰都更多些,袍上并没有女子常见花草蝶鸟,而是万字鹤云纹,交领长衣下,也露出了一截女子才有的茄色百褶裙角。
这样端正的衣裳装扮,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会显得老沉无趣,但是放在苏磬音的身上,配着她的鬓发若云、容光胜雪,反而相得益彰,略微压下了她年轻稚气,却愈发显出了她雍容持重、光彩照人。
而齐茂行打一开始,最喜欢的,就是她这样从不甘心囿于内宅,浑身上下,都泛着光一般,既稳重又张扬的自信模样。
这模样,叫齐茂行的心下像是被什么挠了似的,浑身都泛着一阵酥酥麻麻的痒,只叫他莫名的有些发热腿软。
“磬音。”
同样的,为了不至于在宫中失态,他最后深深的看了这样的夫人一眼,之后便咬牙叫自己退后一步,只叫自己将话头说到了正事上:“这个时辰,娘娘才刚用过早膳,宫务府的内官通常要等辰末才来,正好有些许空闲。”
今日便是之前定好的,娘娘召见苏磬音进宫来说话的日子。
当然,虽然明面未提,但是私下里,两边儿都知道,事关公主,这是要顺便再瞧瞧的她的学问心性,看看出身出身苏家的她,得了苏太傅几分真传,是否够资格做公主师。
齐茂行特意从御前告罪,亲自带着她去了坤德宫外,一道进了内殿,对坐在花厅的娘娘屈膝行了礼。
太子妃娘娘虽然如今已经入主中宫,但是对待苏磬音与齐茂行时,却与从前并无太大的区别,和气大方,甚至神态比在东宫时还更随意了些,只是在偶尔一个瞬间,会明显的感觉到,娘娘的威严更甚。
这也难怪,娘娘从前虽为太子妃,但是当时的皇后娘娘慑于荣贵妃盛宠,却只只是平白担了一个皇后的虚名,为了不叫贵妃一党寻出由头来牵连太子,整日除了告病,就是吃斋礼佛,殿门都几乎不出,就更莫提莫说执掌后宫大权。
反而是当时的娘娘,为了殿下,十几岁刚刚大婚的年纪,就已经顶着太子妃身份,一点点的开始料理宫务。
如今虽然陛下登基,大皇子与贵妃一党皆已伏诛,皇后娘娘成了太后,再不必像从前一样委屈,但是被贵妃压了这么久,从来没有理过事的太后,也并没有出面的意思,从荣贵妃一党里夺出的权柄,也仍旧是顺理成章的移到了当今皇后的手里。
太后娘娘,则是当真安心做一个诸事不理,只管享乐的富贵闲人。
居移气,养移体,在这样的娘娘面前,对方便是再随意和气,寻常人也不可能当真全然放松,
好在苏磬音也说的没错,她所有的紧张,都是在事前的,当真到了眼前,她便也迅速冷静了下来,言行之间规矩有礼,进退得当,没有露出一丝患得患失、紧张无措的模样。
只为着这个,娘娘眼中便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来,她也并不着急,只是叫他们夫妻都坐下,又叫宫人上了茶果点心,温柔道:“来,都尝尝宫里的手艺,如今不是从前了,试试哪样好,喜欢什么,嫂子叫人多给你们备着带回去。”
两个都是规矩应了,才刚谢了座,连茶盏都还没来得及端,外头便又疾步进来一个低着头的宫人,在门外屈膝跪着:“禀娘娘,陛下口谕,召齐将军速速回去。”
陛下是知道他来娘娘处的,这口谕传的这般急,显然是当真有大事。
娘娘也微微正了面色:“既是陛下吩咐,我便也不留你了,快去罢,放心,弟妹有我照应,”
齐茂行闻言,便也果然起身又行一礼,只最后瞧了苏磬音一眼,得了她一个“没事,不要担心我”的眼神,便毫不耽搁的疾步而去。
剩下苏磬音在殿内,小心谨慎的陪着说了一盏茶的功夫的话。
娘娘也只是问了问从前她与苏太傅在一处时,祖孙两个的相处情形,便略微往后靠了些,叫人去请两位公主过来。
这便是她这厢已经有意,要看几位公主的意思了。
苏磬音心下一动,却也仍旧撑得住,面色平静,不卑不亢的对着来的公主们相互见了礼。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三公主没有到,只有娘娘亲出的大公主,与生母早丧的二公主过来与她见了一遭。
果然如齐茂行说的一样,大公主聪慧懂事,只是问了她几个书本上的疑惑,都一一得了详尽生动的解答,在这之后,便都表现的十分客气有礼,一看就是苏磬音最熟悉的乖乖女好学生。
至于二公主,果然是个不爱说话的内向小姑娘,跟在大公主身后一声不吭,娘娘温声勉励了两回,她才低着头,极小声的说了一句她刚刚学字,有的字,不论怎么练,都觉着写不好。
这简直是送上门了一般!
苏磬音学的最好的,原本就是书画一道,闻言之后,她在娘娘的同意下,请来了笔墨纸砚,请了二公主写几个字出来。
内向羞涩的孩子,便更需要鼓励,苏磬音等着二公主写罢,便只格外真诚的温声夸赞道:“公主这样的岁数,这字写得已是十分不错了,只是公主岁数小,手腕力气小了些,往后力气大了就都好了,还有这一撇,写得也太小心了些……”
说着,她也自个上手写了同样的字,为二公主示意。
这一手好书法,果然得来的满堂赞誉,二公主一直羞涩的眼神都亮了起来,大公主与娘娘不愧是亲生的母女,也是都露出了十分相似的满意神色。
再往后的氛围便越发的和谐了起来,娘娘在两位公主面前,自然更加和善慈爱。
几个人一道坐了一会儿,等到下头有内官来禀报宫务,苏磬音便识趣的起身告了退,娘娘也未多留,只是叫她往后常来递牌子,最后又叫两位公主送了她出来。
这个吩咐所代表的含义就已经很是明显了。
在坤德宫中时还好些,苏磬音还能撑得住面上平静,等到出了宫门,到了外头宫道上,她从方才的认真紧张里走出来,整个人便仿佛都轻松了起来,胸膛里像是飘着一朵云,轻飘飘的,脚步都露出了几分雀跃与轻快。
不光如此,快出宫时,苏磬音还在宫门外看到了等着她的齐茂行:“想着你快出来了,特意在这儿等着,果然遇着了。”
苏磬音其实并不是一个藏不住事的轻浮人,在事情没有真正尘埃落定前,她甚至都并不喜欢与人多提,将大话说在前头,因为担心万一不成,实在是太过丢人。
但是因为是齐二,在最亲近喜爱的人面前,苏磬音便也忍不住的作出了与她原本性格不同的举动。
她笑出了面颊上的梨涡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悦:“齐二,你知道吗,我方才在娘娘宫里……”。
“我觉得,娘娘与公主,都很满意我,这事能成的几率真的很大!”
齐茂行一直都静静的听着,果然也是发自内心的为她的欢喜而欢喜:“我原本就说了你一定能行。”
苏磬音高兴的面颊绯红,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并没有,还没有定下呢,娘娘也只见了我一个,说不得之后还会有更优秀的人呢。”
说到这儿,苏磬音也想到了什么:“对了,只顾着说我,你方才被急召去是怎么呢?没有出什么事吧?”
“磬音,我……”
齐茂行欲言又止,面上便露出几分迟疑。
苏磬音回过神来,便也发觉了他面上隐隐的不对劲,一时间也冷静下来,认真关心道:“怎么了,是差事上的为难?啊,是不是不能乱说的?对不住,我不该问。”
齐茂行便在这关怀里忽的扭过了头去,沉声道:“并不是,没什么不能说的,陛下方才召我,是因边关传来急报,戎狄犯境,暗算重伤了杨大将军。”
“大将军年事已高,受了这一次伤,一个不好,只怕会有性命之危。”
苏磬音微微惊呼了一声,她听齐茂行说过这位大将军,乃是与赵王爷齐名的杨老将军的亲子,开朝之后,便一直为国守关。
齐茂行受过杨老将军的几日教导,杨大将军,称得上是他的半个师兄,齐二从军时,就是投在这位大将军的账下,每每提起,都是十分的尊敬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