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银光铠甲的镇南王越走越近,眼底已是失去耐心。长剑抵在地面,划出一条细长的痕迹,“刺啦”声荡的人心尖发颤。
裴元绍双手抱胸,他迎上旌寰倏然抬起的手臂,她的长剑抵在他的鼻尖。
裴元绍并没有躲,抬手,两指夹住一寸处的剑尖,稍稍用力,剑尖碎成了片。
他定定的看向近前威风凛凛的女君,吹掉手中染上的齑粉,笃定道:“你……打不过我!”
“想要激怒于我,拖延时间?殿下好盘算,只不过你等的人今日定不会出现!她此刻困在胶州,而你今日要死在殿前!”
旌寰舔了舔干涩的唇,冲着太和殿门口的兵位招了招手。
千余兵士驾起□□,箭矢只对准一人――辅国长帝卿裴元绍。
旌寰反复重复道:“我不需要赢你,我只需你去死。”
他眸中充斥着厉色,手指错动,欲对兵士下最后命令。
一直匍匐于地的明行女皇徒然暴起,她手持金钗,毫不犹豫的将尖锐的钗子捅入旌寰的心脏。
原以为是血流如注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银色的铠甲上,只有浅色的血痕。
明行一脸骇然,她拔出钗子,多次捅入,依旧只有浅色的血痕。金衩完全没入旌寰的心脏,她却仿佛不会死一般。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裴明行甚至来不及露出惊讶的神色,整个人便被反应极快的旌寰,踢翻倒地。
旌寰冷着脸,抽出腰间匕首,投掷而下,直直的没入女皇的心脏。
胸口血流如注,裴明行艰涩的扭回头,她对上裴元绍的视线,展唇。
断断续续道:“还你……都……都还你!……你如此……优……优秀!如何……如何……令我……不……不忌惮!从此……往后……互……互不……不欠!”
裴明行阖上眼时,神色释然。她本是要将这支钗子刺入鞭笞她的皇兄身上,可临死之前脑海中记起多年前的回忆。
以往每一句对大皇兄的承诺就像根刺扎入心底,于是今日她还他!
两不相欠!
裴元绍愣在原地,说不上悲伤,亦谈不上痛苦。他只是觉得疲惫……
疲惫的他甚至控制不住一贯的表情。
血泊中的女子,是他护了多年的亲妹妹。
怒其不争,恨其昏聩。可他没想过她死……
以死来与他两清!
旌寰没有留给裴元绍发呆的机会,她冲着弓箭手挥了挥手。
万箭齐发,射向殿前红衣墨发的男子。
裴元绍闭了闭眼,他想他等不及她回来娶他……再一次错过!便是天人永隔!
心口不知为何空洞又恍惚。
当万箭飞射而来,死亡罩顶,心里巨大的悲鸣几乎要破体而出。
有个声音哭着怒吼,“本尊以生生世世永不堕轮回,偷天机,得来的这一世机会。只求与她一世白头偕老,可曾过分……有何过分?”
第69章 第一世
柳长宁赶来太和殿的那刻, 入目是银光箭影。
红衣墨发的男子仰着头, 刀刻的下颌紧绷。箭矢齐发的那一刻, 他反应飞速的从紫檀木椅上跃起,手起鞭落, 火红的长鞭在半空中扬起一道道凌厉的鞭影。
鞭尾横扫, 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箭矢, “乒乓”砸落在地, 分散在他的身周,摞了一地,转瞬有半寸高。
暗红色的绸衫被鲜血染成了正红色, 半束半披的乌发随着劲风扬起,拂在白如脂玉的脸上,鲜血染面。
冬日的艳阳投射在他身后,为他踱了层亮光,衬的那张脸愈发妖邪。
长臂被箭矢刺破, 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小截臂膀,充斥着力量与爆发。
太和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皆聚集在箭海中的男子身上,万箭齐发, 红衣鞭影翻飞, 场面过于摄眼, 心中自发震撼。此时他是金凤第一美男子裴元绍, 亦是长袖善舞长帝卿, 即使燃尽生命, 也是最热烈的璀璨。
震撼人心的美丽,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又一只箭射中他的大腿,裴元绍身子晃了晃,他揣着眼皮,疲惫一闪而逝。身体快支撑不下去了!
双臂固执的挥落,扬起……
他不能死!
心底的悲鸣声在灵魂深处阵阵撕吼:凤凰……凤凰涅槃的最后一世,不能死!,他要这一世圆满!
凤凰是谁?为何涅槃?为何要有希望?
裴元绍不知道,他只依稀记得,很多年前。
有个声音,满腹深情,她说:“你信不信我?信我等我可好?”
“邵哥儿乖!信我便等着我,我告诉你盘长结意味着什么?”
他想,他定是要等的,哪怕还有一口气。
空气中充斥着血液的腥潮味。柳长宁站在殿门口,青丝飞扬的男子,那双眼,黑的仿佛能滴出墨来。
或许不是墨,是呼唤。
柳长宁眼睛忽然蓄积了无数的泪水,心底的悲鸣几乎与那人的悲鸣交相呼应。
她茶色的眼珠开始发生变化,眼珠上横亘的那条细微的创伤越来越清晰,渐渐的汇聚成一把缩小的细剑。
细剑在她眼底忽明忽灭,回忆顷刻翻涌。
碎片翻飞。他是他他他!
第一世,他是几万年前天劫陨落的无情道老祖,沧溟剑中古怪残魂,他说:“别叫我老祖,叫我子渊。”
第二世,凤凰涅槃重生,他是雷劫之下护她魂魄的神器赤天,他说:“柳老道,我送你出去好不好。再相见,定要认出我来啊……你若认不出我来,我便强要了你,要了我的身子要娶我!"
第三世,她是丞相柳苍云,他是长帝卿裴子渊,陌路之人,没有交点。
最绝望的一世!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为他披上一身红衣,给了他最后身而为人的体面。
那晚星盘大变,有个声音在她耳边悲凄道:“苍云,凤凰涅槃只有三次重生机会,最后一世,我以永不堕轮回献祭,得一世时空逆转之机。你认出我来,可好?”
与柳长宁前后而入的祁连,率兵卫鱼贯而入。
柳长宁张了张干涩的唇,沙哑道:“杀!”
太和殿内刀光剑影。
她踏箭矢而来,风吹拂飘飞的泪珠,泪痕风干满面。
红衣男子,单手撑着地,身上箭矢密布。
他仰头,冲着她艰涩的弯了弯唇,毫无血色的唇张合,哑声道:“我乖乖……等……等你,你说了……娶……娶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完后喘了很久,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喷洒在柳长宁纯白的长衫之上,烙下斑驳红梅。
柳长宁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低头艰涩的点头,哑声道:“子渊、赤天、邵哥儿,我来娶你!”
两人发丝纠缠,气息相融,她眼底一滴泪落在他的唇上。
冰凉、咸涩。
浑身浴血的男子贪婪的伸出舌,舔了舔,尔后合上了眼。气息微弱,箭矢插身。
柳长宁甚至不敢拔掉它们,怕血涌入注。
她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口,打横将他抱起。抬脚踢翻歪倒在一边的旌寰。
柳长宁抱着怀中人惶急的冲出宫殿,一路飞檐走壁,飞速赶往南华庵。
南华庵庵主凝心,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之能。
若有人仔细看,太和殿前,歪倒在地的镇南王此刻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逐渐老去,银丝垂面,褶皱横生。
四肢蜷曲,形容枯槁,。
情魔哪里有族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人。
不生不死,不灭不消。
以人间至纯至善、至刚、至阳无情道修士的七情六欲为养分……
孕育出魔种,魔种成,拥有毁天灭地之能,三界之主!
可是他……的养分被人动了手脚!
直到柳苍云从他身上抽走了属于她的七情六欲……情蛊解除的此刻,他方明白,三世偏执的渴求,是一场局!
旌寰忽的大笑出声,裴子渊,朱雀一族的凤凰裴子渊,玩弄了他三世,精彩!
蜕成枯枝的手忍不住颤巍巍举起鼓掌,老态的眸子内,恨意充斥眼底。
太和殿混乱一片,没有人关注镇南王的变化,甚至没有人发现,一个人影掠过,将他带离出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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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裴子渊,我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会是一个无情无欲之人。
我的母亲原是遁世仙宫筑基期弟子,父亲乃上古神兽朱雀。
母亲与父亲身份相差悬殊,他们的结合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为了能配得上我父亲,母亲开始疯狂修炼,企图飞升成仙。
有一天她欢天喜地的捧着一本《无情道》经,去岱山找到了我的父亲。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母亲靠着这本道法,迅速的突破了金丹期。
那一夜,他们以为,成亲指日可待,却不知这是往后悲剧的开始。
大道三千,无情亦有情,能飞升之人必抱心守一,大慈悲、大造化方能在飞升问心一劫中,历经锤炼,安然度过。
可是这本《无情道》它与自然造化,全然背道而驰。
母亲修炼后,七情六欲渐淡,直到她突破渡劫期后,七情六欲从体内完全剥离,他彻底没了感情。
百年后,母亲死在渡劫期的雷劫之下。
而这本无情道经便仿佛是一个诅咒一般,母亲魂灯灭的那一刻,它转移到了我的经脉内。
父亲悲痛欲绝,用了整整一百年时间,查明真相。
可这真相,残酷到令人无法想象。
无情道源于一本上古残经,乃魔神亲自所创道法。
后来仙魔大战,因此道经妖邪危险,但凡可修炼之人,七情六欲逐渐剥离。
剥离的七情六欲可孕育出毁天灭地之能的魔种—情魔,当时的仙帝以自身灵力将之封印。
却没料想到,魔族为了能重回灵域,以历代魔尊心头血为引,打破无情道经封印。
自五百年前起,他们便在三界遍地寻找能修炼无情道经的人,然而一无所获。
能被无情道道法选中之人,心思必要纯善,至纯至善方为刚。
因为只有心思纯善坚定之人,七情六欲才适合培育魔种。
三千世界,人多,可心无杂质至纯至善,身怀至阳至阴体质之人少之又少。
母亲为了提升功法进入齐天秘境历练,被人暗算,无意中进入魔族伪造的上古大能洞府,打开这本尘封已久的邪经。
无情道问世。三界之灾!
母亲死后,父亲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深入魔骨窟。
找到了孕育魔种的魔池,魔池不灭不消,池中养料乃无情道修炼者七情六欲,魔胎已在其中孕育。
我一出生便是一个无情道修炼者,它便仿佛是一个烙印,透过母亲的血脉打在我身上,随着她生死道消,便转移到我的身上,自行在我经脉中运转。
我这一生,十年元婴,百年渡劫,而后死在雷劫之中。
可身负朱雀一族的血脉,有三世涅槃重生的机会。
我若重生,无情道在新身体内运行,七情六欲只会愈发壮大魔胎的养分。
毁天灭地之能的魔种倘若孕育成功,往后的岁月便是生灵涂炭。
灵域几乎所有渡劫期老祖一并出面,阻止我涅槃重生,将我的灵魂封印在神器沧溟体内,不生不灭,不死不消,陷入沉眠,并再次封印了无情道经书。
灵魂状态的我无法修炼,为魔胎提供的养分微乎其微,魔胎无法长大,而我注定要为了这苍生陷入永无止尽的黑暗之中。
往后沧海桑田,岁月更迭。
被人再次唤醒的时候,我闻到了无情道同宗的气息。
我半是松懒的灵识倏然一凛,闯入洞府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衣,乌发半披,清冷冷的眸子扫来。
抓着沧溟的剑柄,疑惑道:“疑?仙人洞府里竟然有把铁剑!”
我重重冷哼了一声。
却不料来人警惕的松开手,沧溟剑在地上发出一道“乒乓”落地的重响。
来人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谁人鬼鬼祟祟,出来!”
我冷哼的声音一噎,呛咳出声,那人对准沧溟刺入神识查探。
我的灵魂与沧溟一并顺着她的灵识偷渡入了她的丹田之中。这人已是筑基期修为,体内气海一分为二,黑白交错,黑色一侧乃无情道的气息,白色却是看不透。
她的身体对我的灵魂并不排斥,她若放弃控制主动权,我可自由支配她的身子!
欣喜若狂!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夺舍!
修炼无情道多年,对于我来说,良心并不重要,那个时候哪管天下苍生?
被封印在沧溟中太多年,不见天日,不死不活,好不容易被唤醒,我想看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