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橙——林格啾
林格啾  发于:2020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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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她骗过所有人,却从来骗不了自己。
  其实由始至终,她从不曾否认自己爱他,只是需要一句,哪怕一句,最简单不过的“对不起”,让她能在那段青春,那段婚姻里抬起头来,她就愿意直视他的眼睛。
  她只是不想再做附属品、被拯救的影子、亦步亦趋的跟班、永不放弃的蚂蚁。
  但是从始至终,最希望他平安,希望他一生顺遂,永不受挫的,又何尝不是她呢?
  “……蒋成,你不要出事,你答应我,好不好?”
  舒沅握住眼前人滑落的右手。
  她满眼血丝,声音嘶哑:“我也答应你,等你好起来,我去看你,会给你熬汤,冬笋炖排骨,虽然很久没做过了,但是……”
  她忍住哽咽。
  手上力气一重再重,末了,只是恳求着:“你会挺过去的,对不对蒋成?你不会出事的,对不对?”
  他眼帘几欲闭合。
  到最后,强撑最后力气,也不过轻轻摸过她脸。
  他说:“对。”
  那一声落地。
  舒沅满脸泪痕地抬头,他已缓缓闭上眼,斑驳血痕遍布的脸上,再无半分喜悲。
  那也成为她记忆中,有关那天,最后的画面。
  【病人血压持续下降,已经进入休克状态……通知急诊室待命,马上准备急救!准备急救!】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虽然我知道大家看成被虐估计挺开心但是我写的时候是真的哭掉了半盒纸(我太爱他了dbq)
  为了怕你们骂我太虐我把中间删掉了好多,最后应该……就还好了吧?也不咋虐。
  以及,答辩顺利完成啦!今天更新完以后,晚上九点还有一更,之后就固定每天九点了。
  我们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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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让让, 都让让!”
  ——“蒋先生,还能听见我说话吗?蒋先生,还能听见吗?”
  ——“……通知血库调血, 马上送抢救室!”
  “蒋成、蒋成!”
  他陷在一片沉寂的黑色里, 意识混沌不清。
  曾被人紧紧攥住捂热的右手重归冰冷, 耳边的嘈杂声逐渐远去, 取而代之,是骤亮灯光照得眼前刺痛, 背上、脑后的伤口, 伴着丝丝麻麻细痒过后, 猛地一紧。
  四肢百骸散发出战栗声音。
  麻药药效仿佛瞬间失去效力,他长年畏痛的身体, 几乎下意识迫使他反手挣扎, 却绵软无力, 继而被三人合力按下。
  ——“加大剂量。”
  ——“后脑创口需要止血……小陈,快去问血来了没!赶紧!”
  他分明清楚的感受到镊夹在自己脑后伤口的试探与深入,感受到背上濡湿的血迹片刻未止。
  然而更进一步的晕沉随即侵袭大脑。
  他眼前陡然一灰。
  “……”
  再有余力睁开眼时, 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记忆里手术室明暗不定的灯光,寒意毕露的手术刀刃,都已然消失在视线中。入目所见,不过一道黑漆漆、仿佛永无目的指向的长廊。
  他甚至不知道路的尽头通往何方。
  却像是被人推搡着往前, 一步又一步,直至小跑起来。
  【阿成——看这里,哦哟, 妈妈的宝贝。霆威,你快抱抱他……别怕嘛,来,手像这样,对对,阿成,看,这是爸爸,爸爸帅不帅?你以后也要是超级大帅哥哦,知不知道?】
  年轻的钟秀,有着一弯柳叶细眉,眼如秋水。
  她望向男人怀里不住咬着手指解闷的小男孩,满眼是笑,握住他肉乎乎的小手摆来摆去,呜呜啊啊,任他学着、叫着“麻——妈妈”,不时凑过去亲亲他的小脸。
  这画面一晃而过,蒋成来不及定睛细看,往前走,又不知不觉,站在了家中老宅,熟悉的书房门前。
  【蒋成!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你跟那些穷小孩能一样吗?】
  父亲怒极而微微涨红的脸恍惚就在昨天。
  【你看看你现在灰不拉几的样子,我告诉你,你想玩,就去和宋家的小孩、纪家的、白家的林家的,甚至你妈妈那边的表哥表弟一起玩,听明白了没?!你是我们蒋家的独苗,以后是蒋氏唯一的接班人,你爷爷,你爸爸一辈子的基业以后都会交到你手里,你以为你有资格任性吗?还是你要你妈妈再过一次鬼门关,为了给你生个弟弟?——还不把那只土狗给我扔了!】
  这次是五岁的他,抱着一只黑黝黝的小狗,满身泥点,怯生生地站在父亲面前。
  他的头埋得很低。
  明明已经羞愧到整个人恨不得钻进地洞里,然而父亲的盛怒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哪怕他从来没有打过他,没有动手,但是光是伤人的话已经足够——蒋霆威这三个大字,犹如一座山压在他面前;蒋家接班人这五个字,更像是他一生的魔咒,如影随形,提醒着他,一旦不够优秀,就不配成为蒋家的孩子。
  他只能努力又努力,拼了命地证明,自己真的生来就是天才。
  可以精通六国外语,可以在任何考试中如鱼得水,可以轻轻松松的得到一切。
  他奋力证明这一切,却也偏偏正是这种优秀,慢慢地,令所有人都忘记,在他崭露头角,被人交相夸赞的年纪,也不过只是一个需要得到肯定、渴望被拥抱的小孩而已。
  【阿成,妈妈现在在巴黎,你看,这是妈妈设计的新裙子,好不好看?对了,我前两天还寄了明信片给你,你有没有收到?你今年的生日……】
  于是十一岁的他,终究过早开始了自己早熟而阴暗的青春期。
  或许是忍无可忍,为什么母亲对自己的遭遇和想法一无所知,也忍无可忍,父母的恩爱里他不过是多余。
  他终于面无表情地,当着母亲的面撕碎所有塞满一抽屉的精美明信片,就像撕碎自己成叠的奖状那样,毫不惋惜,一并扔进垃圾桶里。
  而后,看着母亲受伤的表情、呆滞的眼神,尤其是看着屏幕那头,父亲几欲动手而无奈被母亲拉住的动作,他的心里却陡然被无限的快意充斥——这从此成为他此后许多年,在那个看似和平实则破碎的家里,获得关注的方式。
  先成为最优秀的,然后成为最轻慢,最无法掌控的那一个。
  打也打不得,骂也舍不得,从十岁开始,他就已经清楚地明白:原来伤害一个人,远比做邀功讨赏的狗更值得被记住。
  他生来就不凡,当然可以毫不顾忌地高高扬起头颅,在温文有礼的外表之下,对所有人不屑一顾——
  “啊,对不起,撞到你了,我没注意看路……”
  天意弄人。
  一切的扭转,却竟然只不过在昏暗的卡拉OK厅,走廊里迎面一撞。
  他一时吃痛,下意识低头去看:和他五分钟后,即将因为“不想抱她”而两天就分手的漂亮班花比,眼前这个别着滑稽的塑料黑钻夹子,生着一张粉圆团子脸的小胖子,显然不起眼了许多又许多。
  他心高气傲,只看她一眼就转开视线。
  却在荒唐离场后,又在门口看见这圆圆身影,小胖子少有吭声,只默默向他递来三张海绵宝宝创可贴。
  “你流血了。”
  一如不久后分班,他坐在她的斜对面,只要在班级里随口抱怨一句耳朵痛,第二天,就能在抽屉里摸出对应的消炎药片;
  只要但凡有一次,因为打完篮球忘记拿水,闷着脸,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第二天,就能在篮球架下,看见早早备好的,贴好他名字便利贴的塑料水瓶。
  舒沅就像一个沉默而多余的影子。
  那些年,不远不近地跟着,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不仅不为她搭线,甚至,每逢他露出自己最恶劣的一面,十次里有九次,不管动手还是嘲讽,好像老天故意,还每次都安排舒沅不经意遇见。
  但她为什么就不像大多数因为他俊秀外表而喜欢他的姑娘一样,见一次他的坏脾气,立刻退缩,咕咕哝哝着要“粉转黑”?
  蒋成想不明白,又觉得烦躁,因为她给自己带来了许多莫名其妙被嘲笑的理由。
  直到他十七岁,母亲又一次多管闲事,专门揽下了新学期欢迎会的事宜,在自家五星级酒店热热闹闹举办那天。
  为了面子,所有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学,都拼命在家长的簇拥下,说是“意思一下”,实则都争先给他送来昂贵的礼物。只有她,在人群散尽后小心翼翼跑过来,送给他一架不起眼的手工飞机模型。
  “新学期,祝你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这个、这个是我做的,希望你会喜欢。”
  这是她为数不多主动找他说话的时候。
  十六岁的舒沅,眼神永远亮晶晶,一眨不眨地看向他,仿佛装着沉甸甸的星星。
  烦死了。
  他最讨厌这样的眼神,不知道怎么面对,别扭地转过头去。
  却就这样,也注意到其他同学在大人面前看似不经意,实则同样充满嬉笑望来的视线。
  反应过来,下一秒,他便几乎想也不想地,将这礼物随手堆进角落里。
  她什么都没说,扭头走了。
  整场欢迎会上,蒋成一直在解脱般的开心和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定里徘徊,然而,一直到欢迎会散场,所有人都离开,她却真的再一次出现,从花园隐蔽的角落里,小脸惨白,轻声问他:“你不喜欢吗?”
  她的样子像是快要哭了,眼神一直悄悄打量着角落里摔在一旁的飞机。
  却不想,他突然脸色古怪,硬梆梆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个?”
  “我、我以为男生都会喜欢这种……”
  “别骗人了。”
  他笃定的语气,令气氛瞬间一变。
  “……”
  “你帮老李登周记成绩的时候,是不是偷看我写的东西了?”
  恍若一声惊雷。
  舒沅吓得脸色发白,可她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连撒谎都不会,只能像个木头似的呆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向他说抱歉,抱歉再抱歉。
  她唯恐被他讨厌,急得两眼发红,整张脸也瞬间红潮遍布。
  “还有,给我送水的也是你吧?之前偷偷塞笔记给我的是不是也是你,上次,也是因为知道我耳朵不舒服,所以才故意报听写的时候特意慢慢说,对不对?”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残忍地说着自己知道的一切。
  看向她拼命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小表情,藏在背后发抖的手,熟悉的快意再次冒上来,第一次,他忽而察觉到:原来真的有一个人,是完全不惜代价的、不问后果的。愚蠢的爱着他。
  “你觉不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对不起,蒋成,我只是、我只是,然后……”
  “自作聪明。”
  他发现了她的秘密,然后戳穿了她的秘密。
  像是毫不留情地戳穿肥皂泡,又或是一个女孩单纯的公主或灰姑娘梦想,用最不留情的方式,只为了逼问一个答案。
  一如小时候,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不管怎么任性,只要依旧是母亲的孩子,就永远不会被放弃那样,他也试图证明,在舒沅面前,不管多过分,不管目睹了多少次他的恶劣,她好像都和别人不一样,包容和接纳着所有时候的他。

  但是出乎他意料,舒沅最后的答案,却是红着眼睛,扭头跑开。
  她什么都没有解释,也没有承认。
  于是那天的日记里,他讥诮而冷静地写下。
  【2008年10月7日,烦死了,沅姐是脑子有点问题吗,怎么老稀奇古怪的。】
  稀奇古怪的……
  还以为,她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呢。
  气得他写完就想摔掉那个模型。
  但拿在手里玩了会儿,想象着她笨手笨脚不是装错这个就是弄反那个的样子,又忽的笑起来,捏着飞机羽翼,就像捏着她的脸。
  “舒沅,我警告你,是你暗恋我,你别半途而废了。”
  飞机模型当然没法答话。
  他于是随手将它塞进抽屉,做了会儿作业,老觉得心神不定,又从抽屉里把它解救出来,放上桌面。
  丑不拉几。
  但是怪可爱的。
  像舒沅。
  他的少年心事是冰山下的澎湃,上面死水无波,温柔平和,下头全是糟糕的字眼,糟糕的脾气,糟糕的“用心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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