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的话,剧组会很空,桑洛洛一般是跟着留守剧组的人留下来。看惯了热闹,突然人少,就会觉得孤单。
大家都在发愁的话,那就是涉及到场地协调经费等各方面的问题,雨水冲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不是一个小团子亲亲抱抱就能治愈好的。
所以,小时候的桑洛洛会以为,每到下雨天,她的能量就会失效。
这对一个小天使来说,是很可怕的事情。
桑洛洛没有感受过正常的家庭生活,甚至小时候都没什么机会接触别的小孩,所以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问题。看到别人有家可以回,她自己则要辗转在不同人家里,也曾问过为什么。那个教她吹《无忧》的前辈告诉她,因为她是小天使,是负责治愈别人的,所以要去不同的地方。
她不知道那是谎言,也就信了,只是就更不喜欢雨天了,因为雨天她都没法行使小天使的权利。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听到下雨的声音,桑洛洛就会睡不着。
哪怕后来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善意的谎言,这些习惯也都改不了了。
现在想来,小孩子是敏感的,虽然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但当下雨天别人都能回家,她却没家可回的时候,心底还是害怕的,只是想不明白也说不出来,只能把情绪归结于不喜欢雨天。
桑洛洛莫名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辗转半晌,一点睡意都没有。
最后看看时间,想着明天还要拍定妆照,起床倒了杯白酒。
这个见效特别快,十几分钟后就睡熟了。
没想到,酒量差居然能有这种好处。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雨还没停,安兮已经做好早餐,还给她准备了毛衣:“今天降温了,外面还挺冷的,你要多穿点。”
桑洛洛情绪有点低落,道过谢直接穿上了衣服。
快吃完早餐的时候,傅承打电话过来,说他们已经到了附近,很快就到。
今天要拍定妆照,桑洛洛干脆连妆都懒得化,直接出门。
这次去剧组,拍完定妆照就是剧本围读,下期录完《潇洒》直接开机。这么一算,基本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直接在剧组和录制点之间来回。
因为是临时提前,可能有些演员的行程有冲突,中间还是可以离开剧组回家的。但桑洛洛没必要,她决定之后就暂时把剧组当家了,省得来回折腾。
进一次组相当于一次小搬家,安兮收拾了很多东西,加上天气又凉了,衣服比较厚重,足足装了三个大行李箱。
两个姑娘抬着个行李箱,一开门看到看到外面站了个男人,都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认出是傅承的助理,这才松了口气,跟他打招呼。
“承少让我上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助理笑着说。
傅承估计也是算到了她会带不少行李,真的挺贴心。
桑洛洛急忙道谢。
看着傅承助理一手就拎起一个大箱子,她心情稍微好了些。
傅承居然开了两辆车过来,一辆拉行李和助理,一辆是他俩单独坐。
“这真是太麻烦你了。”桑洛洛上车就跟傅承说。
昨天他提出一起走的时候,桑洛洛还没想到这么细节的东西。今天才意识到,要是没有傅承,她跟安兮拖着三个大行李箱,连车都不好打,托运什么也很麻烦。
“我本来也要去,就顺路而已,有多麻烦?”傅承笑着道。
顺路是真的顺路,但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至少不用开两辆车。不过人都已经上车了,桑洛洛倒也没多矫情:“行,下次有需要我的地方,你直接开口。”
傅承慢悠悠地说:“你上次说给我买的东西呢?”
“我说给你买……什么了?”桑洛洛有点懵。
傅承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他今天也穿了毛衣,咖啡色的,显得皮肤更白五官更帅气,桑洛洛傻傻看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祛疤膏。
她之前其实想起来过,但是又觉得主动发给KK姐怕她误会,而且KK姐怎么会买不到祛疤膏?根本不用她操心,所以就没发。
没想到,傅承还惦记着。
毕竟是自己亲口说过的话,桑洛洛也有点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发给KK姐。”
“她在公司还有事,最近都不会去剧组。”傅承说。
桑洛洛迟疑一瞬:“那我直接买了寄到剧组吧。”
傅承这才点点头:“谢谢。”
“你太客气了。”桑洛洛说着,低头在手机上找链接,还问了下剧组的具体地址。
买完祛疤膏后,她往后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下巴,转头看窗外的雨,情绪还是不太行,提不起精神,不想说话。
“你吃早餐了吗?”傅承突然问。
“吃过了。”桑洛洛回道。
“昨晚没睡好?”傅承似乎看出来她情绪不高,又问了一句。
“睡得挺好。”桑洛洛想了想,说。
这是真话,喝了酒以后,她连梦都没做一个,一觉到天亮,睡得特别好。
“那就是……”傅承顿了顿,“不喜欢下雨天?”
这下桑洛洛被惊着了,傅承这是什么观察能力,也太可怕了吧?
她转头看着傅承,眼睛不自觉睁大。
“我只是猜测,以你的性格……如果遇到什么事情了,肯定会想办法解决,而不是暗自神伤。”傅承看出她的疑惑,解释说,“所以,吃饱睡好了还不开心,那大概就是天气的错。”
桑洛洛忍不住笑了下:“你这也太敏锐了,刚才我差点以为旁边坐了个警察。”
“警察?”傅承眼神微微一沉,“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啊。”桑洛洛语气崇拜,“以前我只在警察身上看到过。”
傅承沉默了一小会儿:“你很喜欢警察?”
“嗯。”桑洛洛点头,“警察是我见过这世界最帅的人。”
“比我还帅吗?”傅承问。
桑洛洛想了想:“那还是……比你帅点。”
警察给她的信任和安全感,不是一张脸能比的。
傅承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么喜欢警察?”
“因为……”可能是天气让她心情压抑,也可能是穿书后就没人可以聊以前的事情,桑洛洛在这一刻,心底突然毫无预兆地涌起了强烈的倾诉欲望,“因为我,有个朋友……”
刚开了个头,她就忍不住偷偷朝傅承瞥了一眼,发现他表情平静,没有提出“无中生友”的质疑,才继续道:“我朋友被人绑架了,绑匪本来只是想吓唬她的家人,可事情暴露了,警方开始大力搜捕。绑匪带着人质目标太明显,就想要干脆撕票再跑。最危急的关头,是一个警察叔叔救下了我,朋友。绑匪有三个人,还都带着刀,又是困兽之斗,特别凶悍,警察叔叔受了伤,但还是始终保护着我朋友……”
“他死了吗?”傅承突然打断她,声音沉沉地问。
桑洛洛愣了下:“什么?”
她转头去看傅承,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表情看着淡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个救你……朋友的警察,最后死了吗?”傅承问。
“当然没有!”桑洛洛有点生气,“他活得好好的!还立了功!”
“哦。”傅承淡淡道,还是没睁开眼,“那他挺幸运。”
桑洛洛听着他这语气挺不舒服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不喜欢警察。”傅承闭着眼睛说,“他们也有家庭有亲人,他们能保证每一次救了人,都活着回去吗?如果不能,他们有想过,家人的感受吗?他们死了,谁会记得他们是谁?他们没有想过,再多人吹嘘他们是英雄,对家人来说,他们也是不负责任的。”
桑洛洛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傅承说得也对,警察也有家人,他们在遇到危险冲在最前面,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那些回不来的人,无论他立了多少功,对家人来说都没用。无论别人怎么感激和歌颂,也抵消不了他们心里的伤。更何况,时间一久,又有几个人记得?会一辈子铭记的,还是家人。
当年救她的警察叔叔,伤得也挺重,在医院躺了很久,也是在鬼门关前惊险走了一遭。可惜那时候她在福利院,想去看看他都不行,只能天天祈祷他没事。但她那时候已经知道,那根本毫无用处,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天使的能量。
然而桑洛洛不得不承认,在最危险的时刻,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得救的,那大概就是人类求生的本能。如果时间倒回,她有机会还是会求救。
桑洛洛一直不说话,傅承突然回过神来,睁开眼转头看了她一眼,掩不住的懊恼:“我不是说你,你朋友不该被救,我很感激那个救人的警察叔叔,非常感激,真的。”
“没事。”桑洛洛摇摇头。
她对傅承没意见,不会因为他说的话多想,只是心情难免更加沉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傅承难得有些语无伦次,懊恼地拍拍脑门,“我,我也有个朋友的故事,你想听听吗?”
桑洛洛惊讶地看他一眼。
她自己“朋友的故事”就等于她自己的故事,那傅承的故事,是不是也等于他自己的故事?
桑洛洛突然想到,刚才她觉得傅承身上有着警察才有的敏锐洞察力和判断力,还有上回录节目时,傅承制住古星海时的专业手法,以及他刚才的反常表现……莫非,傅承其实是警察的孩子?
“想。”桑洛洛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有个朋友,父母都是别人口中优秀的警察,家里勋章一堆。可是,我朋友很小开始就不得不学会独立,上学没人接送,开家长会永远找不到人,回家自己做饭,生病自己上医院……”傅承用很平淡的口吻说,“然而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是,他俩都殉职了。同一天,不同的任务。他俩倒是同年同月同日死,成就了一段伟大的佳话,他们的孩子可就惨了。家没了,那些父母抓捕过的罪犯得罪过的人,还要找他麻烦……”
桑洛洛脑子里一个激灵,想起傅承曾经跟古星海说过“现在不兴连坐了”,而古星海也说过傅承最好的朋友,被他家人害得家破人亡,而好朋友还落井下石。
所以,会不会他俩的矛盾,其实是父母辈矛盾的延续?
如果是这样的话,傅承也太难了。
不过,可能也没那么简单。毕竟如果真是古星海无理取闹,傅承没必要迁就他,还同意来上节目。傅承来了,就说明古星海手里有逼他就范的把柄。
桑洛洛心里乱糟糟的,转头看到傅承的手放在大腿上,紧握成拳,骨节泛白。她一时间行动快于思想,伸手就想握过去,伸到一半突然醒悟过来,强行半途改了个方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傅承瞄了眼肩膀上的手,侧头看着桑洛洛,没有说话。
“那个,我知道你,你朋友肯定很难过……我想告诉他的是,那些警察,并不是不爱家人。相反,他们特别爱,就是因为爱,才会去做警察。那个救我,我朋友的警察叔叔曾经跟她说过,他的孩子也像我朋友那么大。他看着我朋友,想的都是他自己的孩子,他说他抓住了坏人,至少这个坏人就没机会再去绑架他的孩子了……”桑洛洛有些磕磕巴巴地说,“我知道,这样说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我还是想说,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会一直记得他们。我,我就想给他一点点天……一点点力量。”
她差点把小时候用来哄人的“天使能量”都说出来,急得脸都红了:“虽然没什么用……”
“有用,我感受到了你的力量。”傅承表情渐渐温和下来,“谢谢你。”
这话就等于间接承认了,他就是他嘴里的朋友。
桑洛洛之前虽然也猜到了,但毕竟并没有得到证实,还可以安慰自己说万一不是呢。
现在确定了,桑洛洛心里更加难受,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巴巴地回了句:“不,不用谢。”
两人都没再说话,各自转头看向窗外。
雨还在继续,落在窗户玻璃上汇成线,蜿蜒而下,像谁的眼泪,模糊了人的视线,隔绝了车外的世界。
车内的隔音板在桑洛洛上车时就已经降下来了,连司机都被隔开,后排的小小空间就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虽然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在这一刻,他们彼此给对方力量,心理上莫名靠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