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了客栈,银翘还是有些气:“怎会有这样恬不知耻的人?”
“这样的人可多了去了,”傅瑶掸了掸衣袖,“这地界山高皇帝远的,没御史时时盯着,而谢迟大半时间都在前线,最多也就是过问一下政务,想必是不知道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那……要不要同太傅提一提?”银翘是看不惯他那模样,总觉着不收拾了不痛快。
傅瑶却并没应,只说道:“再看看吧。”
她并不知道高成益都做过什么。若只是油嘴滑舌风流了些,你情我愿的倒没什么,可若是做过出格的事情,譬如当初那强抢美人害了人命的纨绔,的确是不能就这么过去的。
但话又说回来,她也不一定能再见着谢迟,总不能特地为了这么件事跑过去。
是夜,竟下起雨来。
北境的雨与江南并不相同,傅瑶并没什么睡意,听了半夜的雨,方才算是睡了过去。
第二日再起来的时候便有些晚了,知道虞寄柳已出了门,她便也不忙着下楼了,慢悠悠地梳洗完毕,倚在窗边同银翘感慨道:“这时节,若是在江南的话,已经快是满镇桂花香……”
窗外仍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傅瑶偏过头看去,说到一半的话卡在了那里,愣住了。
一夜雨后,垂柳青翠欲滴。
树下站着个撑着油纸伞的青衣公子,长身玉立,透着股从容自在。他仰头看着傅瑶,眸中尽是笑意,眉疏目朗,又带着些肆意,天生的好相貌显得格外动人。
是谢迟。
“适逢落雨,难得凉爽,”谢迟同她笑道,“要不要同我去乐坊听曲?”
傅瑶很喜欢下雨天,只要不是那种乌云压城的架势,心情都会格外好些。
她看得心中一动,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先点了头:“要。”
第103章
傅瑶的的确确是想要往乐坊去,听听自己再熟悉不过曲子隔着千里的山水传到北境后,与最初会有什么不同。
但先前谢迟提醒过,她也知道,那种地方并不安稳。
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本就容易生事,更别说是在山高皇帝远的北境。
傅瑶是想着,等到虞寄柳的事情忙完后,寻个合适的时机领着侍从一道,总比两三个姑娘结伴前去要稳妥。
原本已经同虞寄柳说好了,可临窗而立,看着青衣执伞的谢迟时,傅瑶并没来得及多想,鬼使神差地就应了下来。
说出的话总没有平白反悔的缘故,更何况谢迟也还在等着。
傅瑶揉了揉脸颊,让银翘找了件男装出来换上,又将长发束起。
其实她的身形相貌摆在那里,就算是男子装扮,也不难看出来真身。她倒也不是指望这个能遮掩过去,只不过觉着男装多少还是要方便一些。
“姑娘,”银翘替她理了理碎发,迟疑道,“要不要让兴安他们跟去?”
傅瑶抚平了衣袖:“不必了。”
若是有谢迟都处理不了的情形,那兴安他们必然也是无计可施的,着实没必要多此一举。
“那……要我跟去吗?”银翘小声道。
当年在谢家时,谢迟更喜欢与傅瑶独处,若非必要常常是不要丫鬟伺候的。银翘也拿捏不准傅瑶如今是怎么想的,故而有此一问。
“你若是也想去见识见识,听听曲,那就随我一起。”傅瑶倒是并没犹豫,将事情交给她自己选择,“若是想要在客栈留着,不愿折腾,那就不去。”
她这态度称得上是坦荡,银翘忽而觉着自己那点心思有些好笑,果断道:“那我要同去看看!”
主仆两人下了楼,谢迟已经在客栈门外等着。
他对银翘同去这件事并没什么意见,只是见傅瑶站在银翘撑的伞下时,有转瞬即逝的失望。
“乐坊离此处有段距离,得多走上一会儿,”谢迟征询意见道,“又或者,你想要乘车吗?”
傅瑶摇了摇头:“不必,我现在没那么娇气,而是刚好可以好好地看看周遭。”
昨日出门被高成益给搅和,最后笔墨没买成,也没心情逛街。如今因为落雨的缘故,难得清凉,正适合闲逛。
两人结伴而行,不疾不徐的,时不时地聊上几句。
谢迟在凉城留过月余,的确是要格外熟悉些的,傅瑶问的事情,他大体上都能答出来。
有这样的人陪着是不会觉着无趣的,及至远远地见着那乐坊时,傅瑶道:“也不算很远。”
谢迟无声地笑了笑:“这时候,乐坊应当没太多人,正适合听曲。”
“你从前来过吗?”傅瑶随口问道。
谢迟毫不犹豫地否认了,又解释道:“我问了亲兵。”
其实哪怕不问也能猜到,这种地方自然是晚间热闹些,白日里八成并没什么客上门。
然而及至进了乐坊之后,谢迟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偌大的厅堂之中竟然有不少人在等着,可正中那台子上也就只有个伶人在弹琴。
见着三人进门后,小厮倒是立时就迎了上来,引人落座。
“几位应当也是为景乐师来的吧,劳烦耐性多等会儿,他今日身体不适,要晚些时候才能出来见客呢。”小厮嘴皮子利落得很,又兴许是解释多了的缘故,不歇气地说完,又问要什么酒菜。
傅瑶好奇道:“景乐师是什么人?”
小厮从头一眼就看出傅瑶是个姑娘,但并没戳穿,只笑道:“公子竟然不知吗?这满堂的人,可都是为着他来的呢……”
傅瑶初来乍到,的确未曾听过,偏过头去看了眼谢迟,只见他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也是并不了解。
那小厮也没多做解释,反而故作高深地笑道:“那等过会儿见着,您就知道了。”
傅瑶饶有兴致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不多时,茶和小菜糕点就送了过来。
那小厮兴许是没见过到了乐坊不喝酒喝茶的人,多看了几眼,但触及谢迟的目光之后,立时就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看这架势,那位景乐师应当是很厉害了,”傅瑶看了眼大堂的情形,同银翘道,“不知道比不比得过宣夫人?”
她口中的宣夫人,是先前在南边遇见过的乐师,于乐理一道颇有造诣,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
银翘掩唇笑道:“厉害不厉害的兴许不好说,但我猜啊,相貌必定是极好的。”
傅瑶愣了下,莞尔道:“这话倒是没错。”
若只是技艺超群,是招不来这么多人的。
两人咬耳朵笑着,谢迟看在眼中,不着痕迹地插了句话,将傅瑶的注意又牵回到了自己这里。
过了不知多久,傅瑶已经开始觉着无趣的时候,总算是有了动静。
她与谢迟坐得格外偏些,故而尚未看清究竟是怎么了,便见着厅堂中的人都站了起来,翘首以盼。
原本在台上弹琴的那姑娘退开来,一身着白衣的公子在她先前的位置坐了,另几个身着红裙的舞姬也随之露面。
舞姬们衣衫轻薄,身段妖娆,看起来格外惹火,可众人的目光却大都落在了那白衣乐师身上。
她们方才猜得的确没错,这位景乐师生得的确是极好。
他相貌偏阴柔,乍一看甚至并不像是男子,就连傅瑶这个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到他面前也显得逊色了些。
银翘倒抽了口冷气,忍不住感慨道:“世上竟然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傅瑶如众人一样,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那白衣乐师,而谢迟的目光则落在了她身上,皱了皱眉。
谢迟一直知道,傅瑶是个偏爱美色的人,但从没觉着这样有什么不好,毕竟从头到尾他都算是“受益者”。可如今却忽而觉着,这样是不大好。
虽然有些离谱,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在担心,傅瑶会不会喜欢上这乐师。
但好在并没有。
傅瑶盯着那乐师看了会儿,过了初时的惊艳与好奇之后,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剥着自己面前的瓜子。
“怎么?”谢迟定定地看着她,却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你觉着不好吗?”
“他的相貌是很好,若是姑娘家,说是京城第一美人都不为过。”傅瑶先是毫不吝啬地夸了句,又有些失望,“可他弹得琴并没多好,别说宣夫人了,兴许还比不上你呢。”
谢迟:“……”
一时说不上来是该无奈还是高兴。
从前在一起时,他的确是为傅瑶弹过琴,时隔许久,没想到傅瑶竟然还记着。
谢迟已经看明白傅瑶对那乐师的态度,勾了勾唇,又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他的相貌。”
“那倒没有,”傅瑶并没多想,下意识道,“我并不喜欢那样的。”
话说出口之后,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眼看向对面的谢迟,见着他眉眼间显而易见的笑意。
傅瑶磨了磨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复又低头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糕点。
谢迟倒是心情大好,方才的那点不悦一扫而空。
但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怕一不小心太过,惹得傅瑶恼羞成怒。
众人专程等在这里,仿佛就是为了来见识这位景乐师似的,等他离开之后,大半也都散去了。谢迟叫来了小厮,给了一锭银子,点了乐坊的伶人来唱寻仙记的曲子。
傅瑶这才算是来了兴致,也不与谢迟闲聊了,专心致志地听着。
这曲子从南传到北,不仅唱腔有所变化,甚至连唱词都有几处稍稍修改过,她琢磨着这其中的差别,并未想过纠正,倒是觉着分外有趣。
谢迟原本是陪着一道听的,可余光瞥见新进门来的几人后,不由得坐正了些,挑了挑眉。
“您竟然也在,真是巧了!”万磊故作惊讶地感慨了句。
谢迟抬眼看着面前几人,并不便在傅瑶面前多说,只似笑非笑道:“是很巧。怎么,事情都办妥了?”
“小六他们在盯着,绝不会出任何纰漏的。”万磊陪笑道,“您先前也说了,忙完这事准我们休沐的,总不成要反悔吧?”
“自然。”谢迟冷笑了声。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的,可那笑却实在是让人有些发怵,万磊看得腿软,知道这次回去之后八成是要加倍还回去的。
但瞥见一旁那端坐着的“小公子”时,咬了咬牙,却又觉着也不算太亏。
当初在城外那茶肆的时候,隔得远,众人只能模糊看个大概,如今才算是知道这位让自家将军一反常态的姑娘究竟是怎么个模样。
好看是真好看,哪怕不施脂粉,就这么男子打扮,也依旧是唇红齿白的,尤其是那一双笑眼看过来时……万磊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瞥见将军威胁的眼神之后,立时移开了目光。
他倒是恨不得立时表忠心,自己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只不过是众人都格外好奇,想知道向来不近女色的将军是怎么追姑娘的,私下议论一番,大半还是老老实实留在府中,只有他们三个同谢迟熟悉又格外胆大的过来了。
但他们也没敢多做打扰,同谢迟说了几句之后,便往别处去了。
傅瑶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的,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虽不明白这背后是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隐情,但却能看出来,这几位下属与谢迟的关系应当是不错的。
不像京城之中那些见着谢迟就噤若寒蝉的朝臣,仿佛他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动辄就翻脸要人性命,非要说的话,更像是范飞白。
归根结底,北境边关与朝堂还是不同的,一同出生入死,关系自然也就更好些。
谢迟原本在掂量着回去之后给他们找些什么事,见着傅瑶这笑之后,想了想,稍稍减轻了些。
傅瑶将曲子听了个差不离,就已经过了晌午,她断断续续地吃了些糕点,此时倒并不觉着有多饿,可却只听谢迟说道:“我这次出门记着带银钱了,容我将上次还回来,可好?”
经谢迟这么一提,傅瑶方才想起上次的事情来,又觉出些不对来,托腮看着他,若有所思道:“你这是从话本上学的吗?”
她总觉着,这有些似曾相识。
“什么?”谢迟满是疑惑地看了回去,似乎并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傅瑶犹豫了一瞬,摇头笑道:“没什么,是我自己想多了。”
已经到这时候,也不差一顿饭,所以还是应了下来。
及至用过午饭之后,谢迟又陪着傅瑶到附近的铺子去逛了,慢悠悠地挑了笔墨颜料等物,及至最后将人给送回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傅瑶揉着自己的肩颈,打起精神来同谢迟告别:“今日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