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一番折腾,先惊后喜,傅瑶险些都要将这事给抛之脑后了,还是傅璇拿出地契之后方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了声谢,这才离开了。
长姐平安无恙地生下孩子,母亲的态度终于软化,这对傅瑶而言皆是喜事,她心情大好,在回府之前特地去了趟西市看自家那书铺。
以往买话本的时候,傅瑶都是避着自家铺子的,怕被认出来,这次还是几年间头一回过来。
傅大人设立这集贤书铺的初衷,是为了照拂那些出身贫寒的学子,日子久了,书铺的名声也渐渐地传开。囊中羞涩的学子买不起书,便时常会过来翻看,记性好的则会默背下来,及至回去之后再凭记忆抄录。
掌柜一早得了吩咐,并不会如旁的书铺那般驱逐,由着书生们随意翻看。
但也因着这个缘故,旁的客人就少了许多,时有入不敷出的情况。
傅瑶遣银翘进去看了一圈,得知内情之后,沉吟许久。
“夫人可是有什么顾虑?”银翘好奇道。
“我原是想着借这书铺一用,可若依着原本的筹划,是要改不少的……这么一来,必然会影响到这些个寒门学子,与父亲当年的初衷相悖。”傅瑶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作罢,“罢了,还是多费些功夫,另买个铺子好了。”
说来也巧,傅瑶原本是打算等回府之后,让管家来办这事的,可她顺路打发银翘去买糕点的时候,却正好见着个挂牌出售的铺面。
傅瑶偶尔回来买这家的糕点,故而对周遭的铺子也都有印象,记得这家原本是个古玩店,内里的装潢也算是雅致。
她犹豫了一瞬,扶着银翘下了车。
这铺子门面大敞着,内里的东西大半已经搬走,只余几个博古架。
傅瑶让银翘去寻掌柜,自己则好奇地四下打量着,越看越满意,甚至已经开始想象买到这铺子之后该怎么改了。
她并不缺银钱,谢家当初的聘礼和自家的陪嫁够她阔绰地过一辈子了,买这么个铺子自然不在话下。
“夫人来得不巧,这铺子啊已经被人给定下,回府去取银钱了。”掌柜随着银翘从后院出来,解释道。
傅瑶梗了下,露出个失望的神情:“打扰了。”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正欲离开,却迎面撞见了个熟人,吓了一跳。
“夫人怎会在此处?”魏书婉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着傅瑶,惊了下,但随即笑了起来,“真是巧了。”
傅瑶缓了缓,附和道:“是呀。”
那掌柜连忙上前来,赔笑解释了一番,傅瑶这才知道,原来提早定了这铺子的就是魏书婉。
“你也想要买铺面吗?”魏书婉反应过来后,随后道,“既是如此,那我就让给你好了。”
傅瑶连忙摇了摇头:“这怎么能行。”
魏书婉不甚在意地笑道:“无妨。我买这铺子也不过是看着合眼缘,实则并没什么打算,也没想好要拿来做什么。夫人既然喜欢,那我让给你也无妨。”
傅瑶的确是很喜欢这铺子,她回过头去又看了眼,但最终还是没应下,而是坚持道:“多谢姑娘好意。可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既然是看中了,那无论是有用还是没用,我都不该横刀夺爱才是。”
她话音温柔,带着些遗憾,但态度却又格外坚决。
可魏书婉不知想着了什么,神色微变,但转瞬即逝,垂眼掩去了目光,轻声笑道:“那好吧。”
天色渐晚,傅瑶又同她道了声谢,便自回家去了。
第78章
傅瑶回到家中时,又已经晚了。
谢迟等人等得是“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得知了傅瑶长姐生子的消息,猜到傅瑶今日必然是不可能早早地回来的,所以见着她这时候回来倒也没说什么不好,甚至还主动关怀了一番。
傅瑶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母子平安。长姐先前同姐夫商定了,若是男孩儿,就取名叫文安。”
傅璇这一胎怀得凶险,备受折腾,周梓年也为此担心不已,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大人和孩子今后都能平平安安的意思。
直到如今,傅瑶再想起来早些时候长姐生产的情形来,仍旧觉着心有余悸:“今日我见着长姐生孩子,方才知道,为什么旁人总说‘为母则刚’了。”
想了想,她又忍不住感慨道:“这么一比,当爹的可真是轻松多了。”
怀胎十月的是母亲,万一胎像不稳,还得忍着病痛卧床修养,等到生产的时候又是一道难关,简直是拿命去博。
谢迟倒是着实没想到,傅瑶往周家去了一趟,最后竟得出这么个心得来,他无奈地笑了声,催促道:“快过来吃饭吧。”
傅瑶这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早已是饥肠辘辘,回来的路上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但仍旧觉着饿,听了谢迟这话之后也不说旁的了,专心致志地吃起饭来。
谢迟原本并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的,可及至夜间,却被傅瑶梦中的呓语给吵醒了。
傅瑶眉头紧紧地皱着,语气很是不安地叫着“阿姐”,虽不知究竟是梦见了什么,但显然是被魇住了。
谢迟犹豫了一瞬,将人揽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着。
过了会儿,傅瑶方才渐渐安静下来,但仍旧紧紧地攥着谢迟的衣袖。
谢迟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傅瑶是真被白日里见着的情形给吓到了。
他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态度,应该多听几句,顺势开解一番才对,而不是拿旁的话岔开。
可合适的时机已经错过,傅瑶想必不会再提,说什么都晚了。
谢迟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心下叹了口气。
傅瑶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倒是压根忘了自己昨夜的梦魇,遣人往周家去送了些礼,又将管家找了来,让他去挑个合适的铺面。
管家将傅瑶的要求记了下来,额外问了句:“这铺面,夫人是着急要吗?”
“不着急,”傅瑶道,“宁可慢一些,也要挑个合心意的。”
这还是她头一回生出开铺子的心思,自然是要郑重些,更何况这事的确也急不来。
谢迟的名声是日积月累,渐渐成这样的,她也不指望朝夕之间就能扭转回去,只能潜移默化慢慢来,能改变多少是多少。
这事注定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她有钱有闲,也很有耐性,所以并不着急。
管家应了下来后,立时就去办了。
傅瑶又遣银翘去寻了写《黄粱记》的那位秦生,将他其他的戏本、话本都一并买了来,自己则每日仍旧是看话本、画画。
她还曾动过心思,想要寻那位竹林闲客,奈何怎么也寻不着,只得作罢。
没多久,管家寻着了合适的铺子,傅瑶亲自去看了眼,当即便买了下来,让人着手改成书铺。
傅瑶再不像早前那样闲,有许多事情要做,但却并不觉着麻烦,反而乐在其中,日子过得忙中有序,格外充实。
值得一提的是周家为文安摆满月酒那日。
傅瑶提前知会谢迟自己要去,算是例行报备一声,免得自己回来晚了他等得不耐烦,可谢迟却叫住了她,破天荒地提出要同去。
傅瑶直接愣在了那里,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之后方才应了下来。
若是傅瑶独自去,必然是要早早地过去,等到傍晚方才回府。可因着要带谢迟同去,她一直等到谢迟下朝,去得晚了许多,而吃了饭并没多留,立时就回来了。
但她还是很高兴。
这还是头一次谢迟同傅家那边有所往来,而颜氏也让步,态度松动了许多。虽不是相谈甚欢,只是寒暄客套,但两边不再是针锋相对,傅瑶也不必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已经很是满足了。
天一日日冷了起来,而傅瑶的“七味书铺”也装潢完毕正经开张了。这书铺与集贤书铺不同,虽也有经史子集,但更多的却还是话本一类。
傅瑶着意叮嘱了管家,从始至终都没让人知道这铺子是谢家的。
她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并没立时就动手,而是准备等着书铺开上一段时日,再论其他。
谢迟并不关心后宅的事情,虽与傅瑶朝夕相处,但也只隐约知道她在为着个铺子忙活,随口问过几句,并没太关心。
入冬之后,倒是出了另一桩事,魏家老夫人患了重病,卧床不起。
魏家与谢家是多年世交,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对谢迟倾囊相授,魏书婉与谢朝云又是多年手帕交,两家可谓是密不可分。
哪怕魏家子弟大都不成气候,谢家兄妹也会对他们多加照拂。
老夫人病倒之后,谢朝云立时就遣了宫中好几个太医过去,可却是收效甚微,谢迟也开始动用人脉,寻些民间的大夫来为她老人家诊治,但都无济于事。
腊月初,是魏老夫人的七十大寿。
魏家商议了一番,又问过了她老人家的意思,准备热热闹闹地大办一场寿宴,既是依着老夫人的意思见见族中亲眷,也有让这喜气冲冲病气的意思。
谢朝云逼问了景太医,知道老夫人时日无多后,决定出宫来参加这寿宴,凤架莅临,撑足了场面。
而傅瑶也随着谢迟一道上门祝寿。
“她老人家是个最爱热闹的人,老爷子也是,还总嫌弃我少年老成,没有孩子气……”谢迟对魏家府邸再熟悉不过,尤其是往老爷子院子来的这条路,少时不知走了多少遍。
许是被触动了心绪,他同傅瑶讲起了少时的旧事,一直到了这熟悉的院落,方才停住。
腊月里天寒地冻的,傅瑶裹着斗篷,进门前将手炉递给了银翘,理了理衣袖,随谢迟进了房中。
屋中点着香,可却怎么都驱散不了那苦涩的药味。
谢朝云来了以后,旁的亲眷大都退了出去,只留了魏书婉作陪,陪老夫人聊些昔年旧事,她二人皆是能言善辩的,一唱一和逗得老夫人满脸笑容。
丫鬟通传之后,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愈深:“小迟也来了?快进来。”
谢家的长辈皆已不在,旁人哪怕是年长许多,见着谢迟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傅瑶这还是头一回听旁人这般称呼谢迟。
谢迟无奈地笑了声,绕过屏风去,到里间同老夫人说话。
傅瑶随之进去,在几步远处乖乖地站定了,并没再往前打扰,认真地听着他们聊天。倒是谢朝云向她招了招手,同老夫人笑道:“您还未见过吧?这就是傅瑶。”
“上了年纪总是爱说些旧事,眼神也不好,这么个美人在这儿我竟没注意到。”魏老夫人看向傅瑶,颔首道,“真好,先前阿婉还同我夸过,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傅瑶含笑问候祝了寿,仍旧侍立在一旁,听着他们叙旧。
老夫人被几人哄着乐了会儿,而后敛了些笑意,叹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活了这么些年,见识了许多,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前几年,我总是记挂着阿婉,如今她也回到京中,有你们照拂,我便没什么担忧的了……”
魏书婉抿了抿唇,强撑着笑道:“好好的,祖母怎么说起这话来?”
“是啊,您只管放宽心好好养病,不必想其他的。”谢朝云也岔开了话,试图说些旁的事情。
谢迟则道:“您若是累了,就先歇息会儿吧。”
说了这么会儿话,老夫人已经有些精力不济,她没再勉强,由魏书婉服侍着躺下歇息,而谢家兄妹与傅瑶则一同告辞离开。
刚从暖阁中出来,寒风便扑面而来,傅瑶打了个寒颤,银翘连忙将手炉递了过去。
“你快些往花厅去吧,那边暖和,我现在这身份不便过去,就不陪你了。”谢朝云对傅瑶再了解不过了,叫了个丫鬟为她引路后,又提醒道,“范夫人应该已经在那边了。”
傅瑶愣了下,反应过来这个“范夫人”指的是姜从宁后,轻快地应了下来,领着银翘往外走了。
谢朝云并没立时离开,她同谢迟站在廊下看了会儿,唏嘘道:“一转眼,都这么些年了。”
物是人非,老爷子仙去八载有余,他们兄妹也再不是当年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与闺秀,过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谢迟看着这熟悉的院落,目光落在院中那青石棋盘上,一时无言。
“我该回去了。”谢朝云看了眼天色,低声道。
竹雨立时传了话,宫女们簇拥着她离开。
寒冬萧瑟,园子里早就没什么可看的景,可谢迟却慢慢地走着。旁人见了他大都是避着,实在避不开,便会在路边行礼让开,可偏偏却有一人特立独行得很,踉跄两步撞了上来。
谢迟的反应很快,觉出不对后便立时侧身避开来,那姑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掌撑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疼得皱起眉来。
她抬起头,眸中含泪,楚楚可怜地看向谢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