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林初棠这小姑娘,平日里有些骄纵和小脾气,倒是挺会理解父亲的。
只不过久而久之,不哭的孩子就真的没奶吃。
林宏源很久都没注意到林初棠了。
而林初棠说完这句话就非常想掌自己的嘴,爸爸带自己出来吃法餐的确是个美好的回忆,但是这样说的话……会不会显示出自己真的很幼稚啊。
吃个饭还要爸爸带着,巨婴么……这特么是什么屁话。
江起昀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点点头,好像这下点头,对她有了初步的判断似的。这个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受到了较为优质的教育;家境也不错,被家里人宠爱娇惯着,因此有点小脾气……
林初棠没话找话,手下动作也不停,抠抠餐巾布:“你怎么带我这里啊。”
“有什么问题吗?”江起昀问。
林初棠左右看看,都是情侣啊,但是她不好意思这么讲,只好说:“这家餐厅很贵。”
江起昀看着她,眼皮稍稍下敛,显得稍宽一些,细碎的灯光下有一种深邃感。他看人的时候也很专注,是看着对方的眼睛。
“别人定的。”他平淡地移开目光,下颌收紧,脸上没有笑意,解释道:“我应该请你吃一次饭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林初棠自然是明白的。他请她吃饭肯定不是喜欢她,而是想就车祸那件事赔礼而已。
所以现在这顿晚饭,不是另有转机,而是一种告别。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这样坚决而毫无退路,成年人做事都是滴水不漏,进退得当的。
林初棠重新建设好的心理忽然又坍塌了,总之,她的心理太脆弱了……
“其实不是我故意找别人打架的。”林初棠有点着急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是想讹你。”
这个时候正好上餐了,江起昀喝了一口红酒,淡淡地对她说:“吃饭吧。”
林初棠看着眼前精致的摆盘,表面煎得很香的鹅肝,只有一小块,旁边配了一小块儿面包。她拿起叉子小小地吃了一口,口感香滑,入口即化。
她偶尔抬头看看江起昀,也有点不好意思,怕他看到自己不好的吃相。
有好几次,林初棠都想讲话,却不知道怎么说,而江起昀也看出来她有话要说,但是他装作没看到,就是不接话。
沉默地吃着一顿饭。
“江总?”附近桌子边上忽然冒出一道男声,一位中年男士认出了江起昀,还有些不确定,就过来打了个招呼。
只见他一身高定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人也是足够挺括体面的,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标准的成功人士打扮。
江起昀侧头,看见来人便站了起来,脸上浮现一层生意场上才有的笑容,和林初棠在校庆晚会上看到的一样,这笑只浮于表面。
“李总。”他声音很淡,与对方握手。
“江总来这边吃饭啊。”中年男人看了眼林初棠,目光又转了过来,对她的身份一点好奇感都没有。看她年龄,穿着,面相,百分之百不会是江总的女朋友。
至于具体什么关系,对方也懒得猜。
这边说话不方便,于是两人移步外面交谈了几句。
林初棠悄咪咪地看过去,发现江起昀面对她时露出的笑意,其实和一个社交场上的生意人没什么区别,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应付,明晃晃的社会人的特质。
她想,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追名逐利,趋利避害,纵横捭阖,勾心斗角。
过了一会儿,寒暄结束,江起昀回来了,重新在她对面坐下,而林初棠也放下了刀叉。
“吃好了?”他轻轻靠在椅背上。
“嗯。”林初棠眼皮垂了垂,问他:“是不是要走了?”
江起昀没动,手指还搭在高脚杯底座上,指骨明晰,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他稍停片刻开口对她说:“小姑娘,对于让你受伤这件事,我很抱歉。”
他一开口,林初棠心都跟着颤了下。
“既然认识,也算缘分。我比你年长几岁,有几句话,你觉得有道理就听听。”他气定神闲地靠坐在丝绒蓝绒布的椅子上,脸上透着散漫,“看得出你是个被从小呵护到大的小姑娘,没吃过苦,有些娇气。但是你应该学着长大一些。撒谎、打架,都不是好习惯,没有人能一直为你负责。”
他的脸被丝绒蓝衬得很白,薄唇泛红,有股冷冰冰的高级感。
这个时候服务生见林初棠起了身,便走过来问道:“江先生,要结账吗?”
江起昀递出一张黑色的卡,交到服务生手里,没有密码。
划卡的声音很轻,倒像是划在林初棠的心上。
同时她知道,在医院偶遇,是她误会了。
第6章
江起昀付了钱后,两人一起下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对岸的广告牌灯光照射在黑黢黢的水面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反光,耳边尽是水浪翻涌的声音,呼啸的冷风中卷来一丝甜腻腻的棉花糖味道。
林初棠走在江起昀的后面,她的心早就被丢进了江底,被吞噬,有那么一刻,她都不敢跟他说话。
只在距离他一米多的位置慢慢走着。
“过来吧,我送你回学校。”在斑马线和去往停车场的分道口的时候,江起昀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要送我啊?”
江起昀挑眉:“你要自己回去吗?”
林初棠赶紧迈着小瘸腿儿,快步跟上:“那还是你送我吧。”
上了车以后,林初棠一直很难受。这种难受不仅仅是因为江起昀和她撇清关系了,而是担心江起昀把她打成碰瓷的。
驶过市中心那一段,交通堵塞明显好了很多,到郊区建筑物变得很少,眼前的景象不断倒退,很快就到了S大。
快下车的时候,林初棠在“我觉得自己还能拯救一下”和“不要丢人现眼”之间反复横跳,她攥着安全带没有打开,食指和无名指牢牢抠在上面。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在江起昀的注视下,识趣地打开车门,下去了。
这时间点的学校门口有很多学生,都是出来买水果小吃的,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说笑着,脸上带着一种无忧无虑的天真,就算有烦恼,第二天也就忘了。
见到林初棠从一辆奔驰AMG上下来,不免露出打量的目光,只可惜奔驰车主很快将车驶离学生们的视线里。
于是,林初棠这辈子第一次泡男人的历程就这么结束了。
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说不定江起昀还会认为这人就是看他有钱,碰瓷的。
林初棠拖着脚回到宿舍以后,心情难过到无以复加。
宿舍里漆黑,安静得喘息声都能被无限放大,林初棠把自己的身体摔在床上,长久的没有动。甚至她还想纪念一下第一次暗恋失败哭一会儿,但哭不出来。
想装一下林黛玉都不行,大家都姓林,怎么她忧伤不起来呢?
是她爱的不够深吗?
是她不够努力吗?
直到十点多,舍友们都回来了,见到她床上躺了那么一小坨坨,和断气也没什么区别。
第二天林初棠照常起来去舞蹈房练功,尽管脚上还绑着绷带,但上半部分肢体的动作还是可以做的,上搬,横叉竖叉都可以做。
课间的时候,大家坐在地板上拿出手机开始玩,林初棠点着屏幕,又点到了江起昀的聊天界面。
瞧瞧这语气多温柔啊,如果不看他的脸,会以为他是一个很好亲近的人。
一点有钱人的架子都没有。
林初棠觉得很刺眼,赶紧退出他的对话框。这个时候,有人拍了一下林初棠的肩膀,是一个男生,舞蹈系的男生堪称稀有动物。
这个男生叫赵阳,个子不算很高,但长得清秀干净,一看就是乖弟弟的类型。
“林初棠,宋老师是不是让你参加电视台的舞蹈比赛了?”赵阳在林初棠身边席地而坐,有些套近乎的意味。
“嗯。”林初棠如实说道:“我不一定能去。”
赵阳又问:“那你需要舞伴吗?”
林初棠笑了笑:“就算我去,初赛都不一定能过,想这个太早了吧。”
赵阳浑不在意说道:“我觉得以你的实力,肯定能过初赛啊。如果你晋级了,你能选我当你的舞伴吗?”
林初棠不好拒绝,她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又问道:“那万一你初赛被刷了怎么办?”
“……”赵阳无语了都。
林初棠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开玩笑的啦兄弟,你肯定也可以晋级的。”
赵阳拿出手机:“我加你一个微信吧,以后训练咱们好交流。”
于是,林初棠跟他加了微信。开学两个多月,林初棠并没有把全班同学都认全,赵阳拿到林初棠的微信后,和另外一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了,教室门口余下两个男生聊天的尾音:
“林初棠其实人挺好说话的啊,也没传得那么凶。”
“那怎么听说她在宿舍里把方若琳打了?”
“看不出来啊,但是她长得好漂亮哦,就那张清纯的小脸儿往那儿一摆,绝了。”
……
林初棠:“……”
现在的小男生都这样八卦吗?好没意思啊 。
过了一会儿,林初棠也走出教室。每个楼层最边上一间大的卫生间,比较简陋,一个长条的池子,中间是十几个水龙头和镜子。
林初棠贴身的舞蹈衣和脖子里都是黏黏的,她捧了一把凉水往脸上冲洗,舒服又凉快。
左边的水龙头也被人拧开,林初棠条件反射地往身边看了一眼,是方若琳。
方若琳一开始也没看见林初棠,这一秒从镜子里看到她的脸。方若琳宛若得了“林初棠ptsd”,那天晚上被雨淋的记忆重新,她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林初棠平静地把目光收回来,淡淡问道:“你怎么了?”
“……”
“???”
你他妈问我怎么了?
林初棠看她表情古古怪怪的,显然没有想到有人见她就有了应激反应。方若琳匆忙洗了手,都没擦干 ,快速离开林初棠的视线。
她就不能跟林初棠呼吸同一片空气,不然又被提及被打那晚的事儿。
*
下午,林初棠没课在宿舍写作业,奶奶打电话来叫她去医院,子孙两个聊聊天。
林初棠这才想起,这两天忙着自己的事情,就没去陪奶奶。
林初棠换了一身衣服,又看了下脚,其实踹门那下也就肿了几个小时,一天过去,养着养着,也就快好了。
于是在潜意识里,似乎关于那个叫江起昀的人,也就该消失了。
林初棠走进医院的时候,还是下意识想起了江起昀。
她快步走过医院的草坪,走向住院部的大楼。
病房被陇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林初棠推门进去,病房里不止奶奶一个人,还有小女孩,圆圆。
她正趴在小凳子上画画。
小女孩脸蛋和眼睛都是圆圆的,像个玻璃珠儿似的,皮肤娇嫩,胖乎乎的,和林初棠某些角度上看长得还挺像。如果小孩子学会把“排斥”掩饰好,就更好了。
圆圆看见林初棠的时候,懵了一下下,随后不太自然地喊了一声:“姐姐好。”
“圆圆,你好。”林初棠同样有点意外,随手将门关上走了过去,“你今天没去上学吗?”
小学和大学不一样,虽然放学早,但家长们一般都会给小孩子报各种作业补习班。
圆圆没说话,奶奶替小朋友回答:“她今天发烧了,你阿姨就没让她去。”
林初棠这才看见小女孩额头上贴了个退烧贴,挡在刘海里面。
奶奶招呼林初棠过去说话,林初棠问:“爸爸今天没过来吗?”
奶娘说:“有事出去了一趟,待会过来。”
林初棠点点头,她坐到圆圆身边,看见她正在用彩笔往纸上涂颜色,“你画的什么呀?”
小女孩瓮声瓮气地说:“全家福。”
好多小孩子都喜欢画全家福,还喜欢给爸爸妈妈画像。
上面的三个人,林初棠一个人也不认识,甚至雌雄难辨,她好笑地问:“这都是谁啊,我都看不出来。”
“我爸爸,妈妈,还有我。”圆圆柔柔的手指头又指向旁边的一只狗:“这是我家阿黄。”
林初棠眼皮垂了垂:“哦。”
他们是完整的一家三口,连狗都安排上了,可是林初棠呢?
林初棠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意思来,但是奶奶听出来了,她赶紧打岔过去:“棠棠,去打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