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华初这会感觉有点难办了,这位看着性格绵软,但其实油盐不进,加上恨屋及乌,对他的敌视程度不亚于对谢图南。
“喝点什么?”付华初决定先从轻松点的说起。
“热牛奶就行。”暮云说,“我赶时间。”
好吧,付华初无奈,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在桌上推给暮云。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黑白的。上面是一个小女孩,看着也就十岁不到的年纪,对着镜头抿嘴笑的有些腼腆。
“这就是贺姝。”
付华初的话肯定了暮云心中的猜测,只是她有些不解,“她……”
“去世的时候好像是九岁。”付华初说,“这就是她墓碑上的照片。”
才九岁……暮云重新看了一眼照片,好像抓住一点什么头绪,又好像转瞬即逝。
但,九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贺婷说,谢图南和她……”暮云顿了一下,“骗我的是吗?”
“那要看她是怎么说的了。”付华初拿回手机,“这事吧,的确是图南的禁忌,我都不敢提。”
“二十年前,北城发生过一起特大绑架案。图南当时十二岁,和这个女孩一起被绑匪劫持。”
九月初的天,咖啡馆的冷气打的不算低,但暮云却感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呢?”
“我没见过照片,但听说贺姝当时死的很惨。”
“警察到的时候,图南被倒吊着放血,也就剩一口气,浑身是伤,没一块好地,肋骨断了好几根。”
那是怎样的场景,暮云不敢想,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恍然道:“他手腕上那个伤,是这样来的。”
“你没问过吗?”付华初惊讶于暮云竟然全然不知情,毕竟他们在一起那么久。
“问过。”暮云说,“他没回答,后来就没问了。”
付华初一时语塞,摇摇头,最后叹道:“也是活该。”
这两个人,一个不喜欢解释,一个也不愿意追根究底。
“图南对贺家一直很照顾,因为当年其实是贺家先报的警,走漏了风声。”
“虽然不能说是谢家的责任,但大家也难免会假设,如果没报警呢?”
事关生死,没有人能接受如果。
“好像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的就这些。”
付华初讲完,暮云静静的坐着,不说话也不动,直到手里的热牛奶慢慢变凉。
她想起很多事,从开始到结束。
最初在俱乐部撞上他,后来阴差阳错的、他帮了她很多次。
第一次做/爱,他问她疼不疼;每一个从他怀里醒来的清晨,每一个大汗淋漓的深夜……
那个大雨倾盆的晚上,她问他“贺姝是谁”;从医院出来,她拿着疑似早孕的报告单,惶然无助……
最后离开的时候,飞机起飞前,那种一下子什么都失去的感觉。
谢图南,谢图南……这个名字,是她过去五年的所有喜悲忧乐。
原来,一切真的和想象的不一样。
可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心头复杂思绪万千。心疼他经历过的那些,也记起自己辗转难眠、慢慢死心的每个深夜。
尽管阴差阳错,她也已经没有了再回到他身边的勇气。
她渴望平静的日子,并不想再一次重蹈覆辙。他的世界,他的生活,她适应不了。
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一个误会可以轻飘飘带过。
曾经拼命想求的一个明白,到最后真的摆到面前,也变得不过如此。
因此,没有遗憾,只是释然。
……
良久,暮云放了手里的杯子,抬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眼里带着泪光,但神色坦然。
付华初愣怔片刻,“你……”
暮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起身推过行李箱,“我的航班快来不及了,先走一步。”
付华初彻底怔住。他没想到暮云这么狠心,明明神色动容,却丝毫没有再提起谢图南的意思。
“我送你吧。”暮云已经往外走,付华初连忙拿了车钥匙起身。
“不用。”暮云拉着行李箱,又回头强调:“真的不用,谢谢。”很礼貌,也很坚决。
付华初只好作罢,目送暮云出了店门,他靠到椅背上,低头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头很快接起。
付华初斟酌了一下道:“事我帮你办了。”
“她说什么?”
“谢谢。”付华初手肘搭上椅背,“她就说了句‘谢谢’,其他没了。”
“真的,够狠的。”付华初想想都替谢图南头疼。
谢图南沉默下来,只有呼吸声微微加重,最后问:“她人呢?”
付华初看向窗外,暮云刚好拦了一辆出租车。
“走了。”他说。
第33章
谢氏大厦顶层。
会议室里, 各部门在做上个月的工作汇报,谢图南举着手机,那头付华初说:“走了。”
她走了。
在听完那些之后, 仍旧干脆利落的走了。
谢图南脸上一贯的从容冻结在眼底,眉心轻蹙, 他手里捏着笔, 笔尖向下抵在桌子上。
电话里长久的沉默。
老板面色出奇的差, 正在做汇报的市场部总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有些忐忑的去看特助小陈。
小陈轻轻的摇头, 示意他稍安勿躁。于是会议室里也安静下来。
谢图南眸光半垂,维持着那个姿势。
良久后,他闭了闭眼,捏着笔的手指一松,手腕微微用力, 笔顺势往前落在桌子上。
金属壳和玻璃台面碰撞, “咚”的一声。
谢图南脚前掌点了一下地面, 椅子因为惯性向后滑,他起身, 径直往外走。
小陈连忙拿了文件跟上,会议室里众人面面相觑,用眼神和手势小幅度的交流。
谢图南没往办公室去,而是走向电梯,一边吩咐小陈:“帮我查一个人的航班信息。”
***
暮云上了出租车,打开手机,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 怀漾打来的,她拨回去。
“姐, 玥玥说你一个人出去了?”
暮云“嗯”了声,“我在路上了,刚见了一个朋友,不用来送我。”
“那你注意安全,到机场给我条微信。”怀漾叮嘱。
“知道。”暮云说,“丢不了。”
等她挂了电话,司机师傅问:“姑娘,去哪?”
“机场。”
“出差啊?”师傅显然是话痨型的。
“不是。”暮云看着窗外,轻轻的说,“回家。”
师傅从后视镜里瞅了一眼,“刚毕业呢?”暮云没化妆,一张脸清水芙蓉,乍一看还有几分学生气。
“不是。”暮云失笑,“毕业好多年了。”
“哪里人?”
“青城。”
“青城好啊。”师傅打了表,滔滔不绝的夸:“我年轻的时候在青城待过,山清水秀,风水宝地,生活节奏那叫一个舒服。”
“反倒是这北城,真没什么好的,钢筋水泥遍地高楼,房价涨的比什么都快……姑娘你几点的航班?”师傅终于想起来正事。
“六点。”
“那时间有点紧,我带你走条近道,半个小时就能到机场。放心,我开了几十年出租车,这一带的路比谁都熟。”
“谢谢您。”暮云说。
“谢什么,我老婆也是青城人,我还真想去青城养老……”师傅又唠起家常。
暮云不擅长和陌生人聊天,但一问一答间也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些纷乱的思绪被短暂的放到一边。
四十分钟后,机场。
六点十分的航班,五点一刻就停止办理登机。暮云拖着行李箱,一边走路,一边给怀漾发了条语音。
手机上同时进来一个电话。
暮云望着那串熟悉的号码,下意识停了脚步。
滑下接听,暮云把手机放到耳边,但没有说话。
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暮云站在大厅正中间,却一下子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电话里静默的电流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暮云。”谢图南嗓音低沉,唤她的名字。
与此同时,机场广播开始提醒:“乘坐xx次航班前往青城的旅客请注意:xx次航班即将停止登机,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
暮云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电子显示屏,“嗯”了声,“谢图南,我要登机了。”
这似乎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
暮云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最后轻轻的开口:“再见。”
说完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看着屏幕犹豫一秒,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就这样结束吧。
两年前,她站在机场大厅,也曾经想过打一个电话给他,说一声“再见”,可是她没有允许自己那样做;
现在,同样的场景,似乎是命运的重叠,她终于说出了那一声“再见”,心境却再不复从前。
暮云闭上眼,忍住酸涩的泪意,推着行李箱往前走。
就像怀宴说:“向前看。”
人总得向前看的。
***
谢图南还堵在路上,耳边是电话里的忙音,前面是冗长的车流……
那一声“再见”她说的很轻,却重重的敲在他心口。
记忆回到两年前。
彼时他刚结束一场惊险的谈判,从欧洲回来,收到的却是她的分手短信。
干净利落、没留余地。
她一直是很乖的,很省心,从来没那样闹过。
在谢图南的一贯的处事风格里,别人把事做绝了,在他那就不会再有余地。
所以所谓的骄傲和尊严占了上风,他驱车去了机场,但终究没拦。
看着她的航班起飞,一别两年。
到今天,谢图南已经很难准确的回忆起当时的心情,但也记得并不轻松。
那时候以为能忘的。
原来不能。
……
四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机场外。谢图南摇下车窗,接了助理的电话。
“老板,乔小姐的航班是六点十分到青城的,航班刚刚起飞,大概八点半降落。”
谢图南抬眸看向远处,暮色四合,天空是深沉的雾霭蓝。
航班起飞,白色的机身划过天幕,只留下长长的白线,但也很快消失。
似乎能听到“轰隆隆”的声音,碾过心头。
和两年前几乎相同的场景,时间和空间的巧妙错乱。
“我知道了。”谢图南对电话那头说:“帮我订一张去青城的机票。”
“什么时候?”
“最快。”
***
九点,青城机场。
叶萌早就等在出口处,远远的看见暮云推着行李箱出来,挥着手喊:“暮云姐!”
可能是在警局和一群大老爷们野惯了,叶萌的性格和她这个名字一点都不符,做什么事都是风风火火的。
她上来就勾了暮云的肩膀,豪爽道:“吃小龙虾去!”
“现在?”暮云哭笑不得,“我刚回来,明天吧。”
“那不行。”叶萌说,“我都跟老板说好了,就咱们常去的那家大排档,离你家不远,完了我送你回去。”她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
“是你经常去,我可没有。”暮云调侃。
“一样一样啦!”叶萌拉过暮云的行李箱,边走边贫:“我就喜欢跟美女吃饭,养眼!我们所里那一群老爷们,整天看着我胃口都没了。”
跟开朗的人在一块总是容易开心一些,暮云笑了笑跟上。
叶萌的车停在外面,一辆白色的比亚迪。
“这车买了多少钱。”暮云随口问。
“九万。”叶萌把暮云的行李放到后备箱,跳上驾驶座,拍了拍方向盘,“怎么样?”
“好看。”暮云说。
“我本来想要黑的,我家老头非不答应,说女孩子都应该开白色的。”叶萌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哪点像女孩了他要这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