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淡定——灰调子猫
灰调子猫  发于:2020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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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云盯着墙上白色瓷砖里晃出的虚影,一直没出声。
  过了很久,祝教授轻叹一声,“这个生态园的设计理念在当时非常先进,尤其是主建筑,整体奇巧,角度刁钻,我记得还获奖了,获奖人是——”
  “我舅舅。”
  暮云接上话,语调异常的平静。
  二十年多年前,暮云的父亲乔岩从H大顺利结束博士学业,进入青城大学工作。七年后,升任正教授。
  期间,他负责了几个建筑项目,在业界有了一定的口碑,并开始着手成立事务所。
  生态园项目的竞标也是在那时候。
  名利双收的当口,因为一场车祸,乔岩夫妇双双去世,肇事者逃逸。
  祝教授沉默良久,才开口道:“那几年我被外派去德国,你父亲的动向我不熟悉。你有什么眉目吗?”
  暮云道:“我看过我父亲的毕业论文,相同的研究方向和理念都有涉及,但并不深入。”
  祝教授:“我把他博士期间的论文、作业都整理给你,还有两本作品集在我书房,不过得等我夫人从外地回来,别人去找不到,但是——”
  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仅凭一些琐碎的记录,什么都说明不了。
  暮云捏着水杯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语调却很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想查出来一点什么,还是不想。”
  “还有,”暮云顿了顿,“没查清楚之前,这件事我想保密。”
  祝教授懂她意思,点头,又关切道:“你脸色不太好。”
  暮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大概是有点低烧。
  不想叫人担心,她笑笑只道:“应该是没睡好。”
  ……
  出了病房,暮云感觉心头沉甸甸的,很闷,很难受。
  严格来说,乔岩和张显成是师兄弟,他们同在H大读博,专业相当,只是跟的导师不同。
  又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渐渐熟悉起来。
  新年的时候,张显成邀请乔岩去家中做客,因此促成了一桩婚事。
  乔岩娶了张显成的妹妹。
  有了亲缘关系,两人更像是兄弟,无话不谈。
  毕业后两人又一起进入青城大学,共事多年。
  张显成资质不佳,不管是科研、教学还是晋升速度,都不如乔岩。
  但这不影响两人的交情。
  暮云的印象里,舅舅是个很爽朗的人,对小辈从来宽容,过年压岁钱永远包的很大。
  父母去世后,舅舅提出要抚养她。舅妈不同意,但舅舅还是把她接过去了。
  她也是去了之后才知道,舅妈并不欢迎她。
  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舅舅刚开始创业,早出晚归。虽然关心,但顾不到那么多。
  她也从来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或者受了什么委屈。怀玥任性的时候总是让着,难过的时候也只能躲起来偷偷的哭。
  ……
  后来舅舅一家搬去北城,她就回了奶奶那。
  日子不富裕,但平淡温馨。
  也知道舅舅凭着一个获奖的设计项目起家,有舅妈娘家的资金支持,生意越做越大,两家联系也渐渐变少。
  从来没人想过那份奖项另有隐情。
  其实暮云并不知道当年父亲在做什么,只以为他是个教书先生。关于十五年前的所有记忆点,也不过是无尽的孤独和惶然。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最亲近人的音容笑貌都逐渐模糊。
  如果不是偶然翻出那本日记,这段往事会被永远的尘封下去,不见天日。
  ……
  下了楼,雨下的比来时大了一些。暮云手里握着伞,却没有撑开的力气。她抬头看了看天,木然的抬脚往前走。
  前面不远处,谢图南坐在车里,看着暮云走出来,看着她反应迟缓的拿了伞又放下,然后自虐一样踏进雨幕。
  他不记得她以前有喜欢淋雨的怪癖。
  暮云其实什么都没想,思绪完全放空。所以身边有车划过来的时候,她动作慢了好几拍,才往旁边让开。
  那车又跟过来。
  暮云皱了皱眉,就听到一声冷峻的:“上车。”
  雨丝微凉,空气里漫着水雾。他的眉梢眼角渡了一层单薄的光,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凌厉迫人。
  这让暮云想起很多年前,她去借钱那天,他在路边把她捡走的画面。
  这种思绪让她整个人卡了几秒,看起来就像是在犹豫。
  谢图南的耐心并不是很多,这一刻甚至觉得自己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把车停在她面前。
  他漠然的收回视线,摇上车窗,踩了油门。
  车尾疾驰而过,带起一阵热风。
  暮云觉得头越来越沉,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大概是真的病了。
  她抬头,努力在雨幕中辨认着方向,想找到急诊大楼的位置。
  但是头越来越沉了。
  她扶住脑袋,脚步踉跄了一下。
  谢图南从后视镜看过去,暮云的身影已经变成一个小点,但还是能清晰的看出来,她晃了一下,被旁边过路的人接住。
  应该是个男人。
  并且那个男人的手,正正好好的、揽在了她腰上。
  谢图南眯了眯眼,打了个急转弯。车轮带起的水花溅湿了男人的裤管。
  谢图南撑着伞下车,走到暮云跟前,垂着眸子瞧了两秒。然后伸手,面无表情的把她从陌生男人怀里拽了出来。
  “抱歉。”
  男人:“……”
  他没听出来哪里抱歉。
  但看了眼后面连号的车牌,他觉得能有这两个字已经很诚恳了。
  暮云头重脚轻,但意识还算清醒。
  她抬手,用仅存的力气,试图把谢图南推开。
  谢图南不用量都知道,她现在烧的有多高。因为手下的触感,隔着衣料都烫的骇人。
  雨还在下。
  他扔了伞,俯身,把人拦腰抱起来。
  暮云睁大眼睛瞪她,小腿上下晃动挣扎。
  “放我下去!”
  谢图南对上的她的视线。
  清澈的、愤怒的。可惜没什么杀伤力。
  然后暮云听见他说:“你可以报警,看他们会不会抓我。”
  “……”
 
 
第10章 
  谢图南把暮云放到副驾驶,靠边停车。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条毛巾,慢条斯理的拭干手上的水珠。
  头发和身上都淋了雨,但他没管,把毛巾扔到一旁,侧头去看暮云。
  她很狼狈。
  裙子湿了个透,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领口低垂着,水滴顺着发丝滑进胸前的曲线。
  谢图南的目光往上。暮云抿着唇,皮肤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她没带什么妆,睫毛往上卷成一个天然的弧度,眼神落在一个虚空的点上,一言不发。
  看着挺倔。
  以前她不这样。
  换做那会,她一上车就会问他讨毛巾,把头发擦干,去后座换上干净的衣服。衣服是车上常备的,没有就穿他的。
  一般是躲在驾驶座后面,扭捏着不让看。

  ……
  雨更大了一点,垂直的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图南的目光扫过暮云的裙摆下沿,瞥到下面那对纤细匀称的小腿,忽然觉得一阵烦躁。
  他收回视线,重新拿了条毛巾扔过去。
  毛巾是纯白色的,触感很柔软。暮云没有拒绝,但只是象征性的擦了一下脸和脖子,然后从包里摸出手机。
  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很难受。如果不马上换下来,会烧的更严重。
  她现在挺惜命。
  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暮云翻出微信,给九九发消息:【医院有备用衣服吗,借我一件】
  九九:【?】
  暮云:【淋到雨了】
  九九:【我记得这雨下挺久了】
  暮云:【嗯】
  九九:【那你为什么还走进去?】
  “……”
  暮云:【发烧了】
  九九:?
  这两者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九九:【在哪】
  暮云:【住院部楼下】
  九九:【来接你】
  暮云:【不用】
  九九:【?】
  暮云:【反正已经淋湿了】
  隔了十来秒,九九回:
  【说真的】
  【我建议你等会去找精神科赵主任看看脑子】
  看到这句,暮云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收了手机,去推右边的车门。
  注意到暮云的动作,谢图南的眉心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这么大雨,她想做什么?
  一个清脆的机械暗扣声。
  车门锁上了。
  暮云错愕的回头,朝谢图南投去了她上车以来的第一个眼神。
  因为淋了雨,她的眼睛还是湿漉漉的,里头有疑惑,更多的是明晃晃的戒备和警惕。像一头乍然受惊的麋鹿。
  谢图南被气笑了。
  他还不至于对一个病人怎么样。
  暮云的头很晕,思维也迟缓了不少。只是顺着他锁门的这个动作往前回想,觉得他是不满自己这种不打招呼就下车的行为。
  抿了抿唇,她垂眸道:“谢谢。”
  换平时她不想对他这么客气,但现在她只想下车去换衣服,没有精力去应付他,也不介意服一下软。
  -谢谢?
  像是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谢图南很轻很慢的笑了一下。
  刚认识那会,她好像也是这么乖巧,低眉顺眼的对他说谢谢。那时候她不太笑,承了他的情,却总是试图和他划清界限。
  他知道,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可惜他不是什么好人。
  谢图南拿出个打火机,轻轻拨动开关,金属盖发出叮的一声响,火苗窜出来,他点上一根烟。
  “说来听听。”
  暮云被烟味呛了一下。
  说什么?
  谢谢您屈尊降贵把发烧的我从雨里捞到车上锁着?
  但他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暮云手还搭在车门上,雨声簌簌,车里的空间却仿佛被隔绝开,极致的安静。
  他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烟,眼皮半垂着,坐在那的姿势有点闲散,却带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
  暮云的心渐渐沉下去。
  原来他真的冷漠起来,是这个样子。
  “谢先生。”暮云顿了顿。她想笑,但实在有点难,便放弃了,最后只是歪了下头:“——想听什么。”
  谢图南拨开车载烟灰缸的盖子,把烟灰弹进去。他的动作很讲究,屈指的时候骨节凸起,甚至可以说赏心悦目。
  “两年前的事,给我个解释。”谢图南的语调很沉,毫无波澜,像是真的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暮云盯着他指尖的火星,轻轻的咬了咬牙。
  “忘了。”
  谢图南抬头,眼角的弧度冷漠又带点讥哨。
  “是吗。”
  “谢先生不像是——”暮云顿了下,脑袋里的眩晕感让她无暇思考,但还是尽量组织着语言:“会在乎那种事的人。”
  -不像是
  -那种事
  她这话还不如说,你这个人自私凉薄。所以我不告而别,对你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反正你没有心也不会在乎。
  谢图南冷笑一声,舌尖用力的抵了一下唇角。
  暮云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这么清晰的恼怒,汹涌到像是要把人吞噬。
  可是,难道不是吗。
  她对他而言,她在他的生活里,好像从来不是什么必须要存在的人。
  她走的无声无息,是因为她的存在本来就无声无息。她只是没有大张旗鼓的告诉他:“谢图南,我要离开了。”
  那时候,他们已经冷战很久。
  或许冷战也是她单方面觉得。
  他在乎吗?
  这个问题,暮云曾经问过自己很多遍。到最后,她自己变得不在乎了。
  或许他是知道的,他默认她的离开。
  那么现在呢。
  他又凭什么来质问她?
  暮云想,大概是她未经允许的离开给他带来了自尊上的挑衅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
  机械暗扣声再次响起。
  门锁开了。
  谢图南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把烟头压进烟灰缸。下面放了沙石,火星很快熄灭。
  或许是光线的作用,他的轮廓看起来有些模糊。
  甚至,会让人觉得有几分颓然。
  暮云恍惚了一秒,“谢——”
  “够了。”
  谢图南生硬的打断她,一句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果然是她烧糊涂了。
  都产生幻觉了。
  手机“叮咚”一下,九九发了条语音:“我在门诊大厅等你。”
  不想再纠缠,暮云收了手机,手摸上车门往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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