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帐子外空地几个忙碌的人手,“山上新带下来了一头野猪,太子爷吩咐了剥皮硝制,什么时候硝好了皮子,等味道散了,就要铺进帐子里来。”
池萦之的下巴啪得掉了。
“就那张半大不大还杂毛的野猪皮……铺这里?中军大帐?”
说起这事,双喜也纳闷得很,
“从来只听说中军大帐里铺虎皮熊皮豹子皮,没听过铺野猪皮的。又不是什么稀罕皮子,脖子上还有个洞。”
池萦之当然知道脖子上的洞是哪儿来的。
她不好意思地说,“箭射脖子上了,没能从眼睛里一箭入脑。——要不然,你们劝劝太子爷,叫他还是铺白虎皮吧。”
双喜缩了缩脖子,“咱家可不敢。太子爷临出去前盯着吩咐了两遍,务必把野猪皮子硝好了。看起来喜欢得很。”
“是吗?”池萦之纳闷地说,“山上猎到野猪的时候,倒没看出来他多喜欢。”
上好的白虎兽皮最后还是拿出去了,等着过两天换野猪皮铺地。
池萦之看看天色还早,琢磨着军营里应该不会有人敢闯来,放心地趴回自己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一股诱人的香气传进了鼻尖,把她从沉睡中唤醒。
野外新鲜采摘的香椿芽,加了点菜油,加了几个蛋,热锅里和肉丁一起爆炒,热腾腾的从帐子外端进来,鲜香气飘散了老远。
池萦之隔着大屏风看见了小方桌旁坐着的人影,吃了一惊,从屏风后面露了个头出来,谨慎地问,“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司云靖傍晚回来,菜热了两回了,就等着床上的人睡醒。
“刚回来不久。正好你醒了。”他拿筷子敲了敲方桌上的瓷碗, “菜正好热着。出来吃。”
“是!来了。”池萦之见他在外间好好坐着,没有进来屏风后面的意思,放了心。
六扇大屏风后面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片刻之后,声响停了。
池萦之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两层单衣,“没衣裳了。”
“嗯?”
“高公公从宫里带了三五套大袍子出来,那个,臣不小心弄丢了几套。”她硬着头皮解释,
“早上穿着的那套袍子……沾了点血,高公公眼尖瞅见了,我跟他说不要紧,还能穿,他非要拿去洗了。现在换洗的大袍子一套也没有了。”
司云靖夹了一筷子嫩炒香椿,不紧不慢地说,“无妨,帐子里没有外人。就穿着单衣出来吃。”
池萦之谨慎地按了按胸口。
下午沐浴完了,胸口一圈圈重新绑紧了,穿着单衣应该也不会露馅。
她比较担心的是咽喉的喉结。
想了一会儿,多套了件窄身立领夹袍,从屏风后面出去了。
“臣失仪。”她坐下来之前先告罪,“殿下能不能遣人给楼世子带个话,问他有没有几身多余的大袍子,借臣一身先穿着。”
司云靖把她的饭碗推到面前。
“帐子里就你我两个,一个红帐子里圈过了,还一口一个臣失仪,说给谁听呢。正常说话吧。”
池萦之:“哦……是。”
司云靖又把新鲜采摘的香椿芽夹了两筷子到她碗里,“楼世子有没有多余的袍子,现在不知道。我的衣衫袍子倒是带得多,就在中军大帐里。要不然,给你两身替换着?”
池萦之不确定地估量了一下,“多谢殿下好意。但是我们的身量差了一尺有余,我穿着……身架子撑得起来吗?”
司云靖脑中设想了一下那场景,唇角弯了弯,“试一下才知道。”
池萦之还在迟疑着,又听到一句悠悠地道,“看你整天穿着我的蓑衣晃来晃去的。我的袍子再大,有蓑衣大?”
说的实在是有道理。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高大年找出来两套司云靖平日里穿的里衫外袍,池萦之捧着托盘,转进去屏风后面的时候,脚步停了停。
她抓着袍子,隔着大屏风比划了一下,
“从你那儿看得见我这儿?更衣不雅,没得冒犯了殿下。”
司云靖眼睛盯着书页,眼皮都没抬,
“都是男子,你不来看我,难道我还会去看你?自己过来我这儿看看,看能不能瞧见里面。”
池萦之果然趿着鞋子跑到小方桌这儿,往屏风后面隔出来的里间看了一眼。
外间摆放的油灯亮,里间油灯暗淡,一眼确实看不到什么,黑乎乎的。
她放心了,抱着衣服往里间走的同时,不忘记表忠心,
“殿下放心,我知道为臣子的本分,行动绝不会逾越的。殿下换衣裳的时候,我不偷看。你放心吧。”
外间安静了片刻,传来了一声笑,
“换衣裳有没有人看,这个我不在乎。若是你半夜扑过来,如之前夜探东宫那次一样的投怀送抱……我倒还没想好怎么办。”
池萦之:“……”
自从山上转了一回,红帐子里圈了一次,这位说话越来越骚了,有点撑不住。
等等,他说“若是你投怀送抱,我倒还没想好怎么办”,这句话是几个意思?
记得两个月前的夜探东宫那次,他可是很干脆的来了个闭门不见……
池萦之抓着衣裳,站在大屏风后面,陷入了怀疑的思考。
说起来,她在山上获取了太子的守护承诺,随身的剧本老朋友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想要结束六百章的太子线,最后那场经典的静室生命大和谐,应该是个跳不过去的剧情。
之前夜入东宫,连人影都没见着,因为东宫不喜欢男人。
而现在……东宫被自己搞成个大断袖了,在山上围了红帐子抱着她一通狠亲,跟倆月没吃到肉的饿狼似的。
换句话说,现在的自己如果再扑上去一次——很有可能直奔太子线结局?
成功达成生命大和谐?!
她头疼地想了半天,难以下定决心。
算了,先穿衣服吧。
屏风后面窸窸窣窣了一阵,转出了一个宽袍大袖的人来。
池萦之尴尬地拖着袖子,示意给外间方桌前端坐的人看,
“你看,实在是太长——”
司云靖一眼扫过去,没忍住,笑了。
本来是一套贴身的箭袖骑射服,穿起来简直跟沈梅廷平日里的穿衣路子似的,袖子松松垮垮长出一截。
裤腰倒是用腰带紧紧地系好了,裤脚盖住了脚面,一边走路一边刷地。
他握手成拳,挡住唇边细微的笑纹,另一只手召她走近些,把袖子捋起来,往上折了两道,手腕总算露出来了。
又蹲下了身,替她把裤脚拢了拢。
“袍子勉强能穿,裤子不行。你这样走路容易踩着摔跤。”
他扬声把退到帐子外伺候的高大年叫进来了,吩咐他找人把裤子尺寸改小些。
等量完了尺寸,又替她把松垮的衣襟拉了拉,把腰间的系带系紧了。
“多谢殿下赠衣。”
池萦之设想了很多今晚可能发生的场面,却没想到居然有如此亲切友善的待遇,吃惊感动之余,没忘了按礼节长揖道谢。
她平日里行礼的风姿极雅致,但今天穿了大两号的袍子,看她绷紧了脸严肃地长揖作礼的样子,司云靖心里微微一动。
池萦之行礼感谢完毕,刚抬起头,脸颊就被捏了一把。
“灯下看池小世子,实在可爱得很。”
面前的太子爷神色平静地说了一句,注意到吃惊得瞪大的乌黑眼睛,伸手又在白里透粉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池萦之捂着脸颊:“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司云靖嘴角噙着笑,把她的衣领正好,又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咽喉。
“下午沐浴过了,怎么还有些淡淡的血气?身上的伤还没好?”
“削去一层皮肉的伤,没这么快好。” 池萦之镇定地说。
司云靖点点头。
“说起来,你的伤风还未痊愈?这两日的声音越来越细了,下午红帐子里叫了几声,听起来像个小姑娘似的。我竟不知,伤风如此影响少年人的嗓音。”
池萦之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咳嗽了几声,
“错觉……都是错觉。”
那边司云靖已经松开了整理衣领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天色不早了,准备就寝吧。高大年,抬浴桶进来。”
池萦之听这位传沐浴用具,很自觉地往帐子外头走,一边掀帐帘子一边说:“殿下要沐浴的话,我已经洗过了,不如让我——” 出去走走,消消食。
手还没碰着帘子,帘子自己从外面掀开了。
高大年带领着几个内侍站在外头,他自己捧着个装滚水的小圆木桶。
两边打了个照面,高大年留意到池萦之举在半空中的手,听了半截话头“不如让我——”,恍然大悟,欣慰地把小圆木桶往她手里一塞,
“池世子费心了!哎呀,侍奉太子殿下辛苦,池世子忠心可鉴哪!“
池萦之:“……”
她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高公公你误会了。我并不——”
身后传来了一道凉凉的声音,“ 并不觉得辛苦?池小世子果然忠心可鉴。孤都看在眼里。”
池萦之:“……” 高公公啊,一句话的功夫,为何你跑得如此之快。
她抱着装滚水的小圆木桶发愣,身后坐着的司云靖已经起身走了过来,接过了小木桶,顺手放在方桌上,嘲道:“看你那表情,见了鬼似的。你我都是男子,侍奉孤沐浴令池小世子如此为难?罢了,你出去走走,去消食吧。”
池萦之想了一会儿,却把小木桶又接过去了:“不,臣自愿侍奉沐浴。”
司云靖:“……” 脱外袍子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充满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池萦之镇定地抱着小木桶,心里已经换了个主意。
东宫看起来是被自己掰成了大断袖了,说话行事也像是个大断袖了。但他又说“你若扑过来投怀送抱,我还没想好怎么办”。听起来断得还是不够彻底……
——只有彻彻底底的大断袖,才能顺利跳过掉马剧情,和自己这个少年世子来一场“静室生命大和谐”,直达太子线结局。
断得不彻底,临门一脚突然反悔,那才叫危险。
既然他说“你若扑过来投怀送抱,我还没想好怎么办”——
那今晚就趁着沐浴的机会扑一次,试一下。
第48章 咸鱼第四十八式
宽敞的中军大帐里, 外面油灯明亮,里间灯火暗淡。
随着细微的水声,六扇大屏风上显露出外间沐浴的人影。
“萦之。”隔着屏风传来带着熟稔语气的呼唤, “帮把手,加点热水。”
“啊?哦, 是!”
池萦之加快动作, 把脱下的大外袍折好放在床头, 穿着立领夹袍转过了屏风,去方桌旁提热水小桶。
“刚烧好的滚水, 拿过来时小心些。”浴桶里的人悠闲地坐在水里洗浴,手臂带起一阵细微的水声。
军中将领身材多半壮硕,京畿大营里专门定做了一种大尺寸的长圆型木浴桶,供高级将领们使用。池萦之原本的帐子里也放了一个。
现在司云靖用的,正是中军大帐里配备的木浴桶, 也就是池萦之下午沐浴时用的那个。
她双手把装了滚水的小圆木桶提了起来, 一回头就是一个趔趄, 差点把滚水桶扔了。
原本面向屏风、背对着她坐在浴桶里的太子爷,不知何时转了个方向, 光裸健壮的肩膀随意地靠在浴桶壁上,露出了半个小麦色胸膛,在氤氲雾气里对她勾了勾手指,
“站近些加水。”
氤氲升腾的水气,淡化了原本犀利锋锐的危险眼神。
眉眼轮廓的形状倒是在水气中浓重墨彩起来。
漂亮的凤眸微微挑起,司云靖抬手抹了一把沾湿水的脸颊,将额前垂下来的一缕湿发捋到了后脑去。
池萦之的眼神飘了一下, 表面上一派镇定,啥也没说, 直接提着小木桶过去了。
小木桶里有一柄长木勺,专门用来加水用的。
她用长木勺舀了满满的滚水,一边慢慢沿着浴桶壁加着水,为了防止意外,专门说了一句,“刚烧开的滚水,殿下别突然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