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的亲近和不防备,也是真的。
在守心斋里抄书抄到手软的事,被扣在京里讨要三十万两银子的事,一个人被丢在河边大营的事……被自己坑了这么多次,这么快就不计较了?
——她就这么喜欢自己?
他翻了翻油纸包上并排放着的红薯,捡了个模样最齐整的,给她递了过去。
“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池萦之立刻正襟危坐,双手接过了红薯,屏息静气等着。
司云靖咬了口手里的红薯,悠然道,
“河边夜空之下,野外闲谈之时,你曾说过,一眼万年便是万年,情一往而深。我原本以为过了那夜,再怎样的万年深情,都也抵不过人世间的三十万两银子。没想到……你依旧说,喜欢孤,喜欢的不得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你那一眼万年,现在还算数么?”
池萦之低下了头,咬了口红薯,小声道,“算数的。”
司云靖的唇角细微地勾起,满意而舒心地笑了。
细微的笑意倏然而至,又迅速隐去,他凉凉地追问了一句,“喜欢孤,喜欢得不得了——还硬着?”
池萦之嘴里的红薯噗的一声喷了一地。
她慌忙拿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勉强维持着声音镇定,“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硬着。”
司云靖低低嗤笑了一声,总算没有再追问下去。
手里的红薯吃完了,他把剩下的红薯里挨个翻了翻,把个头最大的那个红薯捡起来,看了眼池萦之咬出来的小口牙印,什么也没说,接着咬了一口。
池萦之:“……”哎哎哎?她吃过的??
得了,看来洁癖和身份没关系。这位在吃食上是真不讲究……
太子爷都不嫌弃她的口水了,她自然不敢反过来嫌弃他,就当没看见呗。
两人并排坐在篝火前,一人手里一个,安静地啃着红薯。
“你睡回笼觉之前,我曾对你说的一番话,还记得么。”
太子爷语气里的缓和,池萦之自然能听出来。
“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当然记得的。“
“哦。”司云靖淡淡说,“重复一遍给我听。”
“殿下说,臣身处京城之中,殿下的羽翼之下,臣这样的,一个两个,殿下护得住。”
“还有呢。”
“还有?”池萦之怔住了,想了半天,不确定地说,“事分轻重缓急?”
司云靖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错了。”
池萦之:“……”
她捂着敲红的脑门,“给个提示呗。刚才说了那么多句,谁知道哪句是殿下要听的……”
司云靖抬手又不轻不重地敲了她一下,把曾经说过的原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下次再遇到难处,说出来,告诉我。”
“原来是这句啊。”池萦之恍然,“臣知道了。”
“不只是要知道,还要记住。”司云靖站起身来,最后说了句,“记住这句话。记在心里头。你的难处,我等你说出来。”
山洞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司云靖起身走到山洞边缘,打量着空中渐渐转为细雨丝的春雨。
“雨快停了。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不必在山上耽搁了,随着队伍一起下山吧。”
池萦之顾忌着还没结束的月事期,摇头,“我、我大腿削掉了一块皮肉,碰一下就痛得很,不能上马。那个,就在此处再凑合一两天吧。殿下先下山去,叫黄哥他们几个陪我就行了。”
“黄探哨只怕不能陪你了。刚才有军中急事,遣他快马急速回京,现在人早已下山了。你一个人留在山上不安全。”
池萦之惊讶地往洞外看了一眼。
这下子出乎意料,她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那我……”
“随我下山。”司云靖简短地替她做了决定,熄灭了洞里的篝火,
“你说你大腿有伤,自己骑不得马?那就像上次那般,与我共骑吧。”
池萦之想了想上次趴在马背上的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多谢殿下好意,还是不必了。上次是平路,都晃得差点吐了。这次山道下山,只怕半路就会吐在乌云踏雪身上——”
“叫乌云踏雪步子稳些。”司云靖如此保证道。
储君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做臣子的除了谢恩,还能说什么呢。
池萦之只能带着满腹疑虑和细微的不安,跟着出了山洞。
两人穿戴了蓑衣,冒着细雨丝走出了十几步,东宫禁卫牵来了乌云踏雪,司云靖翻身上了马背,往下伸出了手。
池萦之攥住干燥温热的手,迟疑地看了眼马鞍,正思考着‘大腿带着伤的上马姿势’应该是怎么个姿势,司云靖却手臂用力,直接把她拉上了马去,坐在马鞍前头,身后靠着温热的胸膛。
池萦之隐约感觉这个姿势不太对,按理来说,大腿内侧受伤的人是不能这么骑马的。
再说,对于两个男子来说,靠在一起的姿势有点太近了……?
她赶紧辞谢,“臣还是横过来趴着吧。这样坐着,嗯……疼。”
“疼?”身后传来了轻飘飘的反问,“真疼?”
“嘶——”池萦之细细地吸了口气。
昨天上山时为了稳妥,她弃了平日里骤雨卷风配备的浅棕色鞍具,选了军营里一套黑色马鞍。
颜色是安全了,但慢行上山了一路,大腿又磨破皮了。
“真疼,马鞍一碰就疼。还是横过来趴着的好。”
“那换个姿势吧。”司云靖听了她细细抽气的声音,这次倒是没有坚持。
池萦之松了口气,自觉地两腿用力,撑起上身,准备换成横趴着的姿势。
身后的手掌伸了过来,果然扶住她侧边的腰,往上提了提。
随即往后一拉。
池萦之:???怎么回事?
换了个姿势,自己现在……坐在了身后那位的大腿上?!
“换个姿势,就这样悬空吧。马鞍磨不着你的伤口。”司云靖平静地说着,随即抖动缰绳,催动乌云踏雪沿着下山道小跑而去。
池萦之:“……”
结实的男子大腿坐在屁股软肉下,温暖的人体体温隔着布料传过来,身后之人说话时靠的极近,温热的鼻息打在立领遮掩不住的一截雪白脖颈后面。
她上一次这么近地坐在男人怀里,还是六七岁的时候老爹抱她。
说起来,两个男人搂搂抱抱的,一个坐在另一个大腿上,说不过去吧。
池萦之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是她的错觉吗,自从她一觉睡醒,太子爷的说话行事就不太对劲了。
怎么突然有点……断袖的感觉??
她怀疑地思考着,难道是自己清晨的‘臣硬了’的告白太生猛,太刺激。
原本好好的东宫储君,被她给硬生生……掰弯了?!
第46章 咸鱼第四十六式
雨势转小, 全队轻骑脱了蓑衣斗笠,山道缓行。
林间小道间的马蹄声轻快而密集。
蜿蜒行进的下山队伍里只有池萦之一个坚持捂着蓑衣,安安静静地共骑在乌云踏雪的马背上。
她被身后的手臂环着腰, 屁股半悬空,脚又够不着马镫, 现在的姿势坐不稳。要么往后, 整个人陷进身后那人的怀里;要么往前趴下去, 结结实实搂着马脖子。
她觉得都不大行,还好乌云踏雪步子稳, 行进得速度又慢,她用两只手扶着前面的马鞍,总算维持住身子平衡。
虽然整个人毫无动作,说话举止也平静,看起来并无异样, 但从背后看去, 却能发现两只润玉般的小巧耳垂, 连带着雪白后颈,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把人拢在怀里, 从背后看过去,才能注意到池家小世子的右耳垂下方,藏了一粒嫣红如血的小痣。位置太刁钻,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
司云靖牵着缰绳的手指微微一动,想要捻一下那颗鲜红小痣,强忍着没动。
清脆轻快的阵阵马蹄声中,他拢着缰绳在山间慢走。身前那人蓑衣里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往前扶着马鞍。司云靖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双手上。
削葱般的指尖,泛着粉色的月牙盖。手背上几个可爱的小窝。
纯黑色的马鞍, 映衬得肌肤雪白。
平日里极为寻常的景象,不知今天怎么的,看起来有股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捉着那两只皓白的手腕塞进了蓑衣里。
同样是极为平常的动作,今日做起来却有些心猿意马。
身前那人失了平衡,一下子往后栽进怀中,惊异地仰头看了他一眼。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臻首娥眉,美目盼兮。
司云靖低声感慨了一声,“古人诚不欺我。”
池萦之:???
她觉得太子爷突然把她往后拉,必然是有重要的话吩咐,但夹杂着细雨的阵阵山风里,她没听清,仰着头问,
“殿下刚才说什么?”
司云靖垂眸望着泛起了薄红的耳垂,忽然想起了当日临水殿中初见,自己喝到五六分醉意,在争执声中随意抬头,迎面猝不及防撞见一个极美貌可爱的小姑娘,心中砰的一跳。
后来自认为酒醉眼拙,将少年郎认作了美娇娘,心里有多少悸动,就化成了多少怒火。熊熊暗火升腾到头顶,处处看池家小子碍眼,顺手就整治一下。
想不到……
世事兜兜转转,令自己一见心动之人,在宫墙之下,对自己一眼万年。
细密的春日雨丝铺天盖地垂落,司云靖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心中却已如海潮千尺,怒涛惊澜。
斜风细雨的山道小径之间,他搂着怀中之人纵马缓行,低声念了句,“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姣若明月舒其光。”
“啊??”池萦之又没听清,把手拢在耳边,大声说,“殿下说什么?再讲一遍。什么粮?什么光?”
司云靖:“……”
他抬高了声音,不冷不热地说,“上马时掂了掂分量,怎么还这么轻。不知浪费了多少孤的口粮,给你的滋补药膳没吃光?”
这下池萦之听清楚了。
她愧疚地想起了守心斋窗外的小清池里,不知倒进了多少碗的鹿血羹虎鞭汤。
虽然给她喝的壮阳药是注定无用,但上好的宫廷药材连带着背后的殷殷期许,确实是错付了。
……说起来,明明进山要打一只猛兽做谢礼的,最后也没打成,直接被带下山了。
她摸着胸腔里突突乱跳作痛的一颗良心,郑重地表示,“殿下放心,回京之后,我会努力每日锄地,争取向楼世子的体格看齐的。”
司云靖:“……其实倒也不必勉强。”
池萦之听他语气不像是满意,琢磨着大概是自己表态的分量不够,想了想,一咬牙,
“增重三十斤……可能不大行。臣先把腰背手臂的肌肉练起来吧。肩膀和胳膊长厚实些,早日长成殿下期待的一员猛将,为我大周镇守边关。”
司云靖:“……孤觉得你再怎么长,也长不成一员猛将了。”
他决定还是换个话题。
“看你刚才上马叫痛,是大腿磨破的皮还没好利索?现在的姿势坐得可舒服?”
池萦之答,“舒服是挺舒服——”就是整个人坐进了太子爷的怀里,感觉不太对劲……
山林行进间遇到了一处落石,乌云踏雪一个轻快的高高跃起,池萦之被颠了一下,身体反射性地往前一冲,却又被身后圈过来的手臂拉了回去,结结实实坐进了怀里,被司云靖腰间的蹀躞带上缀着的方玉佩硌到了,小小地叫了一声。
等等,周围东宫禁卫们投过来的古怪眼神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又有点断袖的感觉……
身后传来了问话,“颠得不舒服?之前大腿磨破皮的地方还疼?”
池萦之清了清喉咙,维持着声音平稳, “舒服,不疼……”
身后的太子爷半晌没说话。
池萦之以为回答的声音太小,山风太大,身后人没听见,把声音放大了点,又重复了一遍,“舒服,不疼。”
司云靖深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凑到泛起薄红的耳垂边,同她说,“我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