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天在学校,晚上在酒吧里兼职看场子,客人打架,他拉架时一不小心把酒架子砸了。那场子是獭爷的,主管也是在道上混的,不听他讲原因,也不许他打欠条,硬要他借高-利贷。
他哪里肯入这家破人亡的坑,没应,结果被主管找来的兄弟堵在巷口揍。
他蜷成一团,任由拳头打在他的肋骨上。要说不疼那是在开玩笑,他想着要是不用借高利贷的话打就打吧,留他一口气就好。但那两个人和他平日有些小仇怨,见他不求饶,下手越发狠起来。贺间下巴被踹了一脚,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想站起来反抗但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那两个小子下手没轻没重,他不会因为几万块钱死在这了吧?
贺间心里有点绝望,突然听到一声喝:“差不多得了,那是喉咙。你这一脚踹下去要把人踹死。”
谁在说话?一个女的?
贺间抬眼,匆匆一瞥,一个穿着高领白衬衫,黑色半身裙的女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愿意为陌生人出头的人?但是一个女人有什么用呢?贺间不想连累别人,忙用尽力气吼道:“快滚,没有你的事!”
“你是育才学生?”女人非但没走,还上前两步。
贺间没力气再回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别多管闲事!”一个小混混扯着破锣嗓子冲着她走来,伸手就要推人:“你他妈的不想活了吧!”
“别碰我哦。”女人的声线平稳,丝毫不慌。
“嘿?我他妈的就碰你了怎么了!”小混混话音刚落,贺间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不是女人的惨叫声,而是那两个打他的男人的喊叫声。
贺间一个激灵,强撑着把挡在自己额头的碎发拨开,他看着那个女人脚步灵活,轻轻松松躲开了攻击,手持一根木棍干脆利落地打在两个男人的腹部和膝盖。
棍棒击打在人身上时发出闷声,不过几分钟,那两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混混都抱着肚子跪在地上失去了行动力。
“哪条道上的?怎么打学生,还往死里打?再不停手我报警了啊。”女人的声音不急不缓。
贺间喘着粗气,忍着疼痛,心里吐槽道:你都给人揍趴下了,才让人停手?想动手也爬不起来啊。
“他欠我们獭爷钱!”一个捂着肚子的小青年喊道。
“欠多少?”女人的声音还是波澜无惊,伸手掏出手机,似乎要出示付款码:“他一个学生能欠多少?”
月光下,贺间才看清女人的脸。她长着一张十分好看的厌世脸,单眼皮下垂眼,看起来像一只睡不醒的猫似的,散开的黑发在月光下闪着绸缎般的光芒。身体并不瘦削,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带着兴奋的凶狠。她锐利的眼神和正装并不相配,正是本该在便利店的常湘。
贺间听她问出“欠多少”,还一副要替他还钱的样子,心里一阵感激。
他得有几年时间没体会过感激这种情感了。贺间喘着粗气,刚虚弱地吐出半个“谢”字,就剧烈咳嗽起来。
“他欠六万块钱。”捂着肚子的小青年还半躺在地上,声音在小巷里回荡。
“六万块钱!”常湘拎着棍子冷笑一声,又重复了一次:“六万块钱!”然后突然收敛了笑容,手里抓着的棍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本来还义正言辞的她把收付款页面关闭,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两个青年和贺间看着她突然离开的背影,头顶飘过无数问号。
“哎?不是...”躺在地上的小青年还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声,但常湘已经消失了,巷子口只遥遥传来一声:“学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记着还人家钱。”
贺间:“......”
这么真实的吗?这也太真实了吧喂!
小巷又重新归为寂静,大家面面相窥,相顾无言,三人都绝口不提刚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场面的确变了,原本两人围殴一人的场景,变成了三个人都凄凄惨惨倒在地上对喘。伴随着疼痛的呻-吟声,两个十分钟前还趾高气扬的小青年躺在地上龇牙咧嘴。
最终是贺间先爬了起来,抿着嘴弓着腰,跌跌撞撞逃离了现场。
他费力大口呼吸了两下,胡乱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血,心想算是捡了一条命。又想起刚才变相救了他一命的人间真实,纵是头疼欲裂,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回想了一下“人间真实”的脸,想着如果哪天再有机会在大街上碰到,可以好好对她道声谢。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而重逢的地点并不是大街上,是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第三章
准高三的暑假只有一个月,八月中旬不到,校园就重新热闹了起来。
育才高中并不是什么市重点高中,每年的升学率都要藏着掖着,不肯放出来。这里对学生的管理不算严格,是家长们心中“混子乐园”桂冠的有力争夺者。不但家长对这所高中不报希望,就连学校的老师也大多得过且过,对学生的出格行为容忍度很高,一旦有了好的机会就离开。
这也就是为什么常湘能够这样顺利被从初中部调过来,无他,高中部平均每个月都有被气走或是跳槽的老师,确实是缺人。
本该安静的早自习时间,高三八班的教室混乱成一团。
几个男同学把桌子拼在一起,正在吵吵嚷嚷打牌。其中一个蹲在凳子上、头发长得都要遮住眼睛的男生把手中的大小王摔了出去,一脸得意道:“哈哈哈,都归我了!”
他把桌子上的零钱全都划到自己面前,喜滋滋随口说道:“不是说今天会来新班主任吗?”
“哎?听谁说的?上个老师不干了?”他对面的男生懊恼地看着手中没打出去的牌,接道:“那个秃头不才来一个月吗?”
“我赌这个也待不了三个月。”
“两个月。”
“一个月。”
七嘴八舌谈论着老师的学生们顿时兴奋起来,牌也不玩了,刚赢了牌的男生兴致大发,一边整理着手中的零钱一边道:“来点彩头,我让他一个月以内就走!”
还没等讨论彩头,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长头发的男生下意识看了一下门口,喊道:“贺哥来了呀!”
踩着铃声走进来的贺间脸上贴着一块大纱布,还有几个小创可贴,但是这也没办法完全遮掩他脸上的青紫色。他一言不发穿过哄闹的人群,其他学生渐渐安静了下来。
贺间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坐在最后排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这是又去跟着他社会上的大哥打架了吧。”长头发露出崇拜的目光,压低了声音:“贺哥要休息,散了散了。”还不忘了把自己赢来的钱都揣到兜里,把拼在一起的桌子随手拉回原位。
“贺哥昨晚干什么去了啊?”有人把一瓶咖啡小心翼翼供到贺间的桌子上。
贺间冷冷扫了他一眼,就让他把套近乎的话全都吞了回去,讪讪坐回自己座位。
贺间是不折不扣的校霸级人物,他虽然平时独来独往,但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他打架非常厉害,还在给社会上的大哥做事,是一匹货真价实的独狼。
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贺间感觉他的同学都在脑补自己是不是又跟着大哥去打拼江山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打工仔,欠了钱被单方面殴打了。
他无意称霸校园,只是生活所迫想挣点钱,奈何校园里的少年们是如此喜欢脑补。
贺间眯着眼睛休整,昏昏欲睡,直到他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这是八班吧?”
清亮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让他精神一震,忙睁开眼睛看向讲台,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裙子,戴着黑框眼镜拿着数学书的身影映入眼帘。
贺间揉了揉眼睛,一下子坐直了。
耳边是同班同学的窃窃私语和低笑。
“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
“这派来的新老师好年轻啊。秃头教导主任彻底放弃我们了?”
贺间的眼睛睁得很大,怔怔看着站在讲台上的常湘。
他在做梦?为什么新班主任和昨晚拎着棍子身手矫健的“人间真实”如此相像。双胞胎吗?
殊不知常湘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不自在且心虚。她抓着自己的数学课本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常湘”两个字。
她写完名字就看到讲桌上有上个班主任留给她的成绩单,上面写了四十个学生的名字,还有他们上次考试的成绩。她顺手拿起那个成绩单,扫了一眼上面的成绩。
年组六百人,这四十个学生,最高年组排名不过二百,最低排名五九九;一百五十分满的数学最高成绩不过九十分,最低三分。
见她在看成绩单,底下的学生非但没有觉得羞愧,反而都兴奋地等待着新班主任备受打击,或许还会愤怒的样子。但四十双眼睛只看到常湘长舒一口气,然后她...笑了。
她笑了!?
“挺好!”站在讲台上的常湘吐出两个字。
并不是反话,也没在阴阳怪气,大家都看得出来,她就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由衷赞叹了一句。
全体学生全都有点不知所措。很想问一下这句挺好...是从何谈起啊!
殊不知常湘看到大家数学成绩都不高的时候,这颗心才放回胸腔。她是真的感到很开心,至少她不用怕半吊子自己上上课的时候突然被学霸指出错误颜面尽失了!
她已经刻苦钻研了一个星期的数学,就是害怕误人子弟。如果没有会突然举手提问“老师这道题有没有更高级的算法!”、“老师你帮我看看这套黄冈密卷的附加题”这种学霸,她就有时间和信心慢慢进步,扮演好数学老师这个角色。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开心,以至于神采飞扬。
这成绩至于让她这么开心吗?底下的学生们都纷纷回忆起了自己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持续性难以置信。莫非有内鬼?有人抄到了年组前几名?
台上的常湘明显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微笑地看着台下的学生们问道:“谁是班长?”
“常老师,是我。”坐在第一排的梳着双马尾的女生站了起来:“我叫李宓然。”
看上去就是这个班唯一个学习的人。常湘低头一看成绩单,果然,这个班长就是成绩单上排名第一位的学生。
她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叫了一声“常老师”。
常老师!第一次有人叫她常老师!竟然有人叫她常老师!
什么常姐、常爷都弱爆了!常老师!多么威风的称呼!这是她被叫过最威风的称呼了!仿佛吃到了成长快乐!
常湘一下就来了精神,嘴角莫名上扬。
“就你一个班长吗?学委呢?各科课代表呢?”常湘期待地看了班长小姑娘一眼。
“没有的。”班长有点不好意思:“就我。”
常湘环顾了一圈,目光突然落在了坐在最后的贺间身上。贺间的校服上面画着大片大片的动漫简笔画,敞着怀,再加上一脸的伤,青青紫紫的胳膊,显然就是混子中的混子。
常湘伸手一指:“后面那个鼻青脸肿,你叫什么?”
全班倒吸一口凉气。
这新老师在嘲讽贺哥吗!
贺间可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惹,从来没有给任何老师好脸色过,甚至敢和教导主任叫嚣。所有的老师见到他上课睡觉、不交作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背地里也许鄙视,但表面上对他说话也都和颜悦色。
谁愿意费力不讨好去惹一个混子?
顿时所有人都来了精神,暗戳戳期待着。最大可能是这个新班主任得不到贺间的理睬,恼羞成怒红着脸把话题扯开,要是还有那种惩罚戏码,说不定还能看到贺哥掀桌子当场走人,让这个新班主任第一天就下不来台。
在万千期待中,他们看着贺间清了清嗓子,然后站了起来。他身形笔直,恭恭敬敬答道:“我叫贺间。”
众人:“???”
“咋回事!贺哥不是心情不好吗!”长毛手里抓着的硬币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他小声嘀咕着,再看四周的人,都和他一样惊讶。
“贺间...那以后你当副班长吧,一大班人都让一个小姑娘伺候多羞愧。”常湘在自己手里的名单的中下游找到了贺间的名字,打了个勾:“你们上早自习,我下午的课,就先走了,到时候见。”
常湘说完,拎着自己的东西就走。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本来寂静的教室里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什么情况!”长毛把手里的零钱揣到兜里,夸张喊道:“这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