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瞬间喜笑颜开,跑到摊子后面拿出一摞奖状递到常湘面前:“我家贺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们家家庭情况有些特殊,他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没有什么好的条件,他一直照顾我,不但自己偷偷在外面打工补贴家里,学习也一直很好……”
老人夸起自己的孙子滔滔不绝,常湘展开那些奖状,发现没有一张带着学校的印章。
她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在学校外面的打印店里买来的假奖状。想起今天她看的成绩单上,贺间也几乎没有及格的科。
常湘默默把奖状合了起来,嘴上说道:“是啊,他学习挺好的,能考个好大学呢。”
听到“大学”两个字,老人就更开心了。
今日因为那两人的缘故,摊子上也没有顾客,老人干脆坐到了常湘旁边,喃喃自语道:“也不希望他多有钱,他平安健康就好了。”
傍晚的余晖落在塑料桌上,折射出温柔的光。常湘的心也连带着软了起来,她看着老人简朴的衣服,还有简陋的小摊位,心念一动道:“贺间还没告诉您吧?他现在是班级的副班长呢。”
“是嘛!”老人露出笑容,眼里都闪着光芒。
常湘拿鸡排的手顿了一下,心里似乎被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撞击了似的。她自从莫名其妙成了老师,想的一直是怎么混日子不被发现,并没有什么职业荣誉感,但此时她突然感觉到了这个职业所具有的魅力。
她还没等细想,桌子上的手机疯狂震动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还是“张桦”。
常湘皱着眉接起电话,只听到张桦锲而不舍追问道:“快一个小时了,小湘你怎么还不来?”
她根本不想理这个猥琐渣男,刚想挂掉电话,又听到那边说:“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你二十分钟之内到我身边来我就信你没生我气。不然我就去你家楼下等你,再好好和你解释一下,我们之间不能有误会的。但你哥哥一直不是很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他见到我会不会对我发脾气。”
常湘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她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男人。嘴里的话冠冕堂皇,本质上却是对她的算计。
这语气里隐隐透露出来的自信,还真就像吃定常湘不会让他闹到家中,更不会让他和她哥哥对峙。
很久都没人让她这样生气了,她常湘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阴阳怪气和被人威胁。看来不把这人教育一下,他就真当自己还是原来那个好欺负的温柔常湘?!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
真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体面。
常湘放下电话,估算了一下距离,感觉下班时间定会堵车,自己走过去二十分钟又到不了。她思考了几秒,拉住了桌子对面老人的手:“请问您家有车吗?”
“有的!”老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塞给常湘:“常老师你随便用!”
“那我就不客气了!”常湘拿好桌子上的鸡排,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停着一辆破旧的脚蹬小三轮。
第六章
獭爷在昌州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他这江湖名字听上去还挺霸气,但人却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腿瘸了一条,走路拄着拐杖,走在大街上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老实老头。
这老头拥有着一条街的酒吧、ktv,手下的小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在的他按时纳税,生意合法,活脱脱的好市民,少有人知道他那条腿是三十多年前昌州还无比混乱的时候,和人血拼被敲折的。
他现在依旧盆满钵满无限风光,那个曾经折了他腿的人,早就泉下泥销骨了。
胡桃夹子也是他的场子,这家酒吧刚开了一年,因为设施新的缘故颇得年轻人喜爱,此时不到八九点钟,停车位就已经所剩无几。
胡桃夹子大门门口的保安各个都有几分帅气,穿着统一的制度,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此时保安们正忙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到了一阵刺耳的铃声。
一刹那,大家都感觉自己从整个南区最潮流的地方瞬移到了早市。
一个姑娘昂首挺胸,蹬着一辆卖菜三轮车直奔大门而来。
年轻的保安小伙们都看傻了,一个稍机灵一点的忙把手拦在刚下车直奔大门的常湘面前。
“请问您……”
“麻烦一下,给我泊个车。”
一把生锈的大铁钥匙被塞到了保安小伙子的手里,保安小伙子的表情肉眼可见僵硬了,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憋了半天道:“泊?个车?这…不太合规矩…”
“什么规矩?傅良臣说不让骑三轮的进门?”
傅良臣是谁?保安接不上话,就在他呆愣间,常湘一个闪身直接进去了。他看了看横在门口的小三轮,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锈迹斑斑的钥匙,欲哭无泪。
他在同事面前感到尴尬,不知道该不该真的给小三轮泊车,小声骂道:“这女的疯了?傅良臣他妈的又是哪根葱?”
话音刚落,就被让旁边已经在这工作了几年的小哥打了一拳,低声警告道:“你别乱说话,傅良臣就是獭爷。让人听到有你好受的。”
保安小伙子一个激灵,想起獭爷平日的手段,顿时后背一阵发凉。
但又想到疯女人在大门口直呼獭爷的大名,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大丈夫能屈能伸,在众人侧目和憋笑声中,他咬着牙骑上小三轮,把它缓缓骑进了一堆豪车中间。
————————
常湘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那是一辆宝马7系,车牌号四个六连着,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小星星幼稚吊坠。她一眼就认出这是獭爷的车。
说巧不巧,獭爷手下那么多个产业,他今天偏偏在这。
没阴差阳错到这具身体里以前,常湘和老獭是忘年交,她在老獭开的任意一家酒吧、KTV、歌厅,从来都没掏过一分钱。如今旧友再相见,却不相识,常湘心里多少有点怅然。
但她今天来胡桃夹子不是见獭爷的,她是来修理张桦的。常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穿过拥挤的人群。九月份已经没那么热了,但这里的姑娘穿得一个比一个清凉,常湘的白衬衣和黑框厚眼镜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好不容易忍住跟随音乐摇头的冲动,挤到了卡座区,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湘湘!这里!”
一个男人站了起来,对她挥着手,眼里全是得意。张桦身高有一米八几,长的就是张渣男脸。这人说不上太帅气,但有股邪性的气质,穿着打扮风格偏韩系,比起体育老师,更像是个网红。
难怪“自己”心甘情愿、一往而深。
常湘走到卡座前,瞟了一眼座位上的其他人,发现大家都用看好戏的眼光在看着自己,其中有一个挨着张桦坐的女的,更是把不怀好意都写在了脸上。
“姐姐,坐这里。”茱莉起身,走到常湘面前亲切挽住她的手:“桦哥刚说你会来,我才放心,我可怕上次的事你误会了,生我的气呢。虽然桦哥说解释清楚了,但我也得跟你赔个罪...”
说完,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卡座的其他人纷纷起哄,等待常湘的反应。
常湘看她喝完,拍了拍茱莉的肩膀:“好活儿。”
茱莉一愣,准备好的话憋了回去:“姐姐原谅我了?”
常湘乐了,反问道:“原谅你啥?你咋了?喝个酒话真多,音乐有点吵我都没听清你说啥。”
“啊?”茱莉眨眨眼,没跟上她的思路:“我说……”
常湘不理一副大度主人做派的茱莉,也毫不生气,忽略了她,坐到沙发上直接拿起茶几上的酒单,伸手招呼旁边的服务生过来:“这点酒够谁喝的,小哥哥来来来。”她的手指划过酒单的几个部分:“这个来一套,这个来两套,这个也要。”
张桦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常湘,虽然人还是她,衣着也是她的风格,但她举手投足都让他觉得很陌生,好像她变了一个人。
他扯了扯常湘的衣服,把她带离卡座,拉到旁边略安静的地方,用略带责怪的语气说道:“湘湘你点那么多酒干什么?”
“喝呗。”常湘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这谁请客啊?点这么点儿连果盘都没送的,丢不丢人啊?”
张桦此时只想掐一下自己的大腿,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干笑两声,说道:“是我请客,但是我刚才等你的时候别人拿错了我手机,输入密码错误次数太多,手机直接锁了,明天才能打开,湘湘能不能替我结一下账,我都说了请客了,这么多人怪尴尬的。”
说完,他把自己的手机给常湘看,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上面的确显示着因为输入密码错误次数过多明天才能解锁。但事实上,也是他故意输错了很多次密码,刻意想叫常湘来付这份钱。
他用差不多的套路对待常湘不是一次两次,常湘每次也都真的心甘情愿替他付,刚开始他还象征性地要还钱,后来这个步骤干脆也省略掉了。一边能在朋友面前满足虚荣心,一边又省了钱,而且常湘为他付出越多就被他套得越牢,何乐不为之?
“没必要。”常湘听完,言简意赅。
“我就知道你心疼我...”张桦没想到她会拒绝,话已经下意识说出了口,伸手要摸常湘的头发,突然反应过来她好像说的是没必要,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哥跟獭爷熟,我跟他说一声,你明天把钱送过来就行。”常湘歪头躲过他的手道:“我当你叫我来多大点事呢。”
“别...我这明天还有事,你帮我垫一下。”张桦心中咯噔一下,不疑她在唬他玩,有点慌。
“哪天有空哪天来送呗,还敢有人欠獭爷钱?腿不给打断?”常湘眼神锐利。
二人正僵持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有几声刺耳的尖叫。常湘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进门的位置,在闪烁的灯光下,她依稀看到有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拖着一个人正往里走。
这事并不少见,常湘没在意,她还嫌张桦不够惨,三步两步回到卡座,大声道:“放开玩呀,张桦请客,刚才小哥呢?来来来,再点点小吃...张桦,我能点吧?”
她迅速掌握了整个卡座的主动权,十几个人纷纷看着她,应和也不是,不说话也不对劲,全都由内而外散发出尴尬的气息。大家面面相窥,最后都看向了张桦。
张桦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点吧。”他只觉得昏头涨脑,常湘这一套组合拳来得有点快,他还有点没搞清状况。
常湘拿着单子,正琢磨着什么小吃又贵又坑,突然听到旁边两个女人小声讨论。
“刚才给我吓死了,门口拖了个人进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大家让路的时候我隐约看着那个人穿的衣服有点熟,像是咱们育才校服,可能我眼花了。”
她侧过头,停止了点单的动作,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玩心大减,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担心。联想到刚才在鸡排摊子上,那两个黑衣社会人在到处找贺间,放下了手里的酒单。
张桦以为她不想点了,忙从她手里抽走单子:“哎,都不饿,还是算了。”
就在他抽走单子的一瞬间,常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直奔胡桃夹子的包厢区。
“哎你去哪啊!”张桦忙跟了上去。
常湘步伐飞快,灵活穿过人群,张桦一时间没跟上,等他终于追上常湘,拉住了常湘的胳膊,却被一下子挣脱开。
闪耀的灯光下,他从来没看过常湘这样冰冷的表情。刚才温顺的面具彻底脱下,她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剑,直穿张桦的心脏。
“常湘...你干什么去...”
“滚。”常湘有点担心她的口嫌体正小沙袋,根本不想再和张桦纠缠。
张桦又去抓她的胳膊,这次被常湘反手打落,他手背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
“我现在没空逗你玩了,能识趣点吗?”常湘所有耐心已经耗尽。
“不是,你说什么呢?”刚才还乐呵呵的常湘突然变成了这样,让张桦手足无措,他再想拉扯,没想到领口被常湘一下子抓住,一个踉跄,整个人弯了下来。常湘的脸近在咫尺,给他无穷无尽的陌生感。
“别再跟我拉拉扯扯的,忍你好久了。还不明白吗?以前的憨憨都是装的,逗你玩的,我现在摊牌了,我的鱼塘在大清理,你被放生了,以后别在我面前晃了。”常湘飞快说完这段话,扔下呆滞的张桦,转头就走,这次张桦终于没再跟上来。
欢闹的舞池中,他直直站在那里,充耳不闻DJ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