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之后的举动,更加具体地展现了她对杀人这一项行为的熟练——
当时翼王见形势不妙, 下令让侍卫对他们下死手,林翰海这才发现那些侍卫原来保留了实力。
要说原因,大概是翼王觉得他们还有用处,夺位后可以用他们家人的性命胁迫他们俯首称臣。
如今弑君失败,翼王自然要把皇帝看重的大臣统统解决掉,也能给皇帝陛下添把堵。
可就在翼王侍卫要动手的时候,顾家二姑娘越过翼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翼王侍卫的脑袋给削了下来。
林翰海恐怕短时间内都无法忘记顾浮在他面前挥刀杀人的模样。
顾浮杀人的时候,脸上不带丝毫的凶蛮与狠戾,也没有沉溺于杀戮的疯狂与欣喜,她很平静,仿佛夺取旁人的性命对她而言,是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又寻常的事情。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官家女会有的表现。
所以林翰海抱着疑虑找到顾浮,并亲口向顾浮提出了疑问。
结果显然并不理想。
林翰海用他锐利的目光看着顾浮,说:“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傻,我知道你绝非寻常女子,不然陛下也不会将自己的安危都托付给你,我只是奇怪你的来历,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顾浮垂下眼帘,默了片刻,道:“将军应该知道,我能不能说,你能不能知道,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林翰海听懂了:“那我去问陛下。”
说完,林翰海转身离去,顾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继续迈步,去找皇后解决穆青瑶的事情。
林翰海当真去找了皇帝,他来到离宫主殿外,殿外有一排站岗的赤服侍卫,是赤尧军。
层层通报后,皇帝身边的赵公公快步从殿内赶来,将林翰海迎了进去。
在殿内同样站着侍卫,但身着玄衣,是禁军。
林翰海进去的同时,有禁军将除了亲王服,手脚带着镣铐的翼王从殿内带了出来。
两人擦肩而过,翼王扬起温和的笑意,全然不像一个阶下囚,还有心思探究林瀚海来找皇帝的目的:“将军可是来问那位顾二姑娘的?”
翼王才说完话,就被禁军推了一把,脚上的铁链相互牵绊,让翼王摔倒在地。
翼王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林翰海没有丝毫停留,就这么直直地走了过去。
被无视的翼王笑出了声:所有人都觉得皇帝是个圣人,却不知皇帝陛下和他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目的,能不择手段的无情之人。
这边翼王被押送去地下监牢,那边林翰海叩见皇帝,单刀直入地向皇帝询问起了顾浮的来历。
皇帝放下笔,对林翰海道:“朕正好有件事要同林将军说,与顾二有关,林将军也替朕参谋参谋。”
皇帝的干脆让林翰海有些猝不及防,但他还是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如今这位顾家二姑娘确实是顾启铮亲生的女儿没错,但同时她也是北境那位死后被追封忠顺侯的北境军前统帅。
林翰海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差点以为皇帝在逗他玩。
一个女子,去北境参军五年不曾被人识破身份,还立下了如此功绩,这怎么可能?!
然而君无戏言,皇帝是认真的。
林翰海的认知遭到了冲击,皇帝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与翼王十分相似的体贴——他给了林翰海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期间皇帝看完了京城送来的奏报,还给傅砚回了封信。
等到林翰海回过神,皇帝发现林翰海脸上满是“可惜”,而非“厌恶”,眼底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
但其实,林翰海会为顾浮感到可惜,并非是因为他与常人不同,不介意女子从军。若在以前,让他得知北境军前统帅是女子,他定要骂顾浮一句荒唐,并对其充满敌意和厌弃,毕竟在他眼中,女子从军就是出格,无论功绩如何,都该遭人唾骂。
但偏偏,林翰海有个被他扔去北境的儿子——林毅。
林毅出身将门,这辈子也就在棠沐沐身上栽过跟斗,此外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性,那都是京城一等一的少年英才。
可等到了北境林毅才发现人外有人。
顾浮,北境军前统帅,一个早已故去并被神化的人物。
因为年龄差不多,林毅本对她不屑一顾,可随着深入的了解,便是林毅也忍不住骂一句贼老天,竟让这样的将才早早离世。
林毅送回京城的书信中,也多有提及顾浮,让林翰海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北境军前统帅充满了敬佩,还自动给顾浮升了一辈,常在书信中把顾浮当成自己的同辈,让林毅多多向她学习。
如此这般下来,也不怪林翰海会转变对女子从军的态度。
确定了林翰海的态度,准备了不少后手的皇帝也改变了策略,对林翰海道:“秘阁今早来报,已寻得北境军现任统帅卫骁与翼王勾结的罪证,朕不能容他,但北境,总要有人去守。”
林翰海愣住:“陛下是想……”
皇帝摇了摇头:“只是想想罢了,具体如何,朕也在犹豫。”
皇帝如果非要让顾浮重掌北境,林翰海或许还会劝皇帝三思,可皇帝说他还在犹豫,林翰海反而开始考虑此举的可行性。
入了冬,议和失败的左迦部怕是又要来劫掠,卫骁谋逆,绝不能留,可拿了卫骁,北境怎么办?北境才刚换了统帅不到一年,又要再换,若是顾二以外的人,能镇得住吗?
林翰海的忧虑在回京之后变成了心惊。
边关急报,玉楼公主的故国——磊国在大庸东南边境发动突袭,致使东南边境损失惨重。
同时东部的尹国也对大庸落井下石,尹国质子早就趁着英王谋逆,在翼王党羽的帮助下逃出大庸。
另一边,西北的边境布防遭到泄露,西北边境被虎视眈眈的部族接连攻下三城,其中一城由左迦部占领,城中上万百姓,皆被屠戮殆尽。
战报入京后,陛下急召大臣入宫,和他们一同被召进宫的,还有顾浮。
第六十七章
顾浮是被傅砚接进宫的。
国师的马车高调而又张扬, 顾浮上车后还有点懵,听完军报才回过神:“西北边防泄密?这不是才刚换的防吗?”
顾浮说完想到一个人:“不会又是我舅舅吧?”
顾浮要疯,若是叛国之罪,恐怕连安王府都保不住穆青瑶。
傅砚忙碌了半个多月, 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还都是顾浮大晚上过来逼他睡的, 所以他现在像是回到了认识顾浮之前, 睡眠严重不足。
他靠着顾浮:“不全是,你可还记得穆衡在西北娶的那个续弦?”
顾浮反应很快:“她是细作?”
“是细作, 也是翼王的人。”傅砚说:“大理寺那边费了不少法子才撬开她的嘴, 她母亲是沂河人, 父亲是中原人,她从小在沂河部长大,后来沂河部没了, 她作为异族舞姬被人辗转送到翼王府中, 翼王利用她的复仇心把她安排去西北,让她成了穆衡的妾室, 不过她倒是能耐,让穆衡甘愿将她扶正。”
傅砚调整了一下姿势, 抱紧顾浮,闭上眼道:“她还说了一件事情。
“她说翼王一直都想拉拢穆衡, 却始终没能得逞, 于是翼王想将穆衡的女儿——就是你表妹,纳入府中, 让穆衡不得不成为他的同谋。然而翼王已有正室,西北大将军的女儿不可能为人做妾,休妻再娶又动静太大, 所以……”
“所以他要毁了青瑶的名声,再摆出一副不嫌弃的模样,将青瑶抬入翼王府。”顾浮终于知道,穆青瑶被地痞堵路的流言是谁传出去的了,还有吴小娘,她宁可被人看笑话也要让穆青瑶名声不保,并不是因为她蠢,而是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顾浮扶住自己发沉的脑袋:“这份供词,能证明穆衡没有参与谋逆吗?”
“暂时还不能,”傅砚提醒顾浮:“还有穆邵卿。”
顾浮想起了那晚在犀山小河边,同翼王一块的穆邵卿。
穆邵卿那边还没结论,傅砚将话题拉回到战报上——
“除了西北,还有尹国和磊国。”
“尹国质子是翼王安排人放走的,尹国早先还在内乱,尹国质子的母亲是尹国的王后,一直希望质子能回国夺位,好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受动摇,但陛下同尹国五王子达成了协议,只要大庸不将尹国质子送回,阻碍五王子登基,五王子就能保证尹国绝不与大庸作对。”
“不曾想翼王抓住机会与尹国王后交易,只要翼王能让尹国质子回国夺位,她就帮翼王在边境引发骚乱。”
“磊国那边本就因玉楼公主一案与我大庸起了嫌隙,眼看着就要和解,也是翼王动了手脚,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换言之,这一切皆是翼王的手笔。
他篡位失败,但他早早就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足够他们焦头烂额。
若是篡位成功,这些事情也会发生,但足够的外部压力会让朝臣们忘记翼王的父亲曾是反贼,之后卫骁收复西北,翼王再解决磊国,他这皇位基本就算坐稳了。
这等心机,顾浮甘拜下风。
只是顾浮不懂:“陛下叫我入宫是什么意思?让我去顶替卫骁?陛下不怕我暴露身份吗?”
傅砚睁开眼,淡淡道:“他需要你占住北境军统帅的位置。就像当初,英王需要陛下占住太子位,免得让宸王或翊王夺去一样。”
顾浮瞬间领会了傅砚话中的意思。
北境这个地方,确实比较特殊,它不像西面临海,水陆分割,也不像东边富庶,因人口稠密地域划分极为细致,各地之间能相互制衡,更不像南边地貌崎岖,用兵贵精不贵多。
北境地形开阔,又有各大部族虎视眈眈,是战火不休的苦寒之地,也因此,北境军人数众多,管辖范围远比其他三境要大,且影响力也不是其他三境的边境军所能比的。
如今西北出了状况,北境军又需要新的统帅来接手,待西北平定,多半会把西北再次纳入北境之中,这意味着北境的范围又扩大了。
这么一块地方,陛下绝不可能将它轻易交出去。
有卫骁和翼王谋逆在先,北境军里哪些人是干净的还需要细细去筛,所以目前最便捷可靠的办法就是让朝廷从中央派人。
可现成的将帅基本都与京城的世家大族挂钩,例如镇南将军府一系,便出自贺州林氏。
陛下吃够了世家大族的苦头,对他们十分防备。
这么一来,曾担任过北境军统帅的顾浮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且顾浮在北境“死”过一回,过去一年,她在北境一带早已被神化,成了类似“白月光”一样的存在,让她去执掌北境,收复西北,最合适不过。
皇帝曾将顾浮急召回京,主要是担心顾浮暴露身份,对北境的安稳以及朝廷用人造成影响,可现在情况不一样,比起顾浮是女子带来的影响,将北境控制住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但顾浮还是不明白:“那也不必特地叫我入宫。”
只要说北境军前统帅还活着,直接让顾浮去北境就好了,不必专门让她入宫,毕竟犀山一行,有不少官员见过她的容貌。
傅砚从顾浮身上起来,像是怕顾浮不高兴,他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这是我的意思。”
顾浮愣住。
傅砚说:“你们还在犀山的时候,我给陛下写了封信,我问他,要是让你去北境收拾烂摊子,能不能让你光明正大地带着兵出城。”
傅砚在顾浮面前说得软乎乎的,还“能不能”,可在信里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正事上对皇帝表达出近乎强硬的态度。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个。”傅砚抓住顾浮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可我在意,哪怕不能让后世的人都记得,但至少现在的人会知道,拥有这番功绩的人不是死后无迹可寻,连祖籍都含混不清的忠顺侯,是你顾浮。”
而且傅砚想得很周到:“你放心,消息短时间内不会传到北境去,也不会影响你接手北境。”
傅砚说这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看顾浮的眼睛,漂亮的眉眼低垂着,淡漠中隐隐透出些许委屈,顾浮知道,傅砚是在替她委屈。
顾浮抬起另一只手,环着傅砚的脖颈把人拉过来,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问:“谁说我不在意这个?”
傅砚抬眼,对上顾浮含笑的双眸,她说:“原先觉得太麻烦,没有必要,可你愿意为我去争,我很开心。”
勾起的唇角近在咫尺,傅砚凑上去,吻住了顾浮的唇,顾浮温柔地回应他,深刻而又细致,仿佛要将其融到骨子里。
入到宫中,接引的太监将她们引去紫宸殿,殿内文臣武将齐聚,顾浮入内时,正听到兵部尚书在和林翰海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