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自那李丛被惩治了, 虞年年府上的人也都不担心会被寻仇了,所以陆陆续续都回了府里,等着虞年年回来好过年。
管家娘子已经将过年的年货置办好了,一日几十遍的往府门外张望, 试图看见虞年年的身影。
齐娘子也心心念念着虞年年能回来, 时不时就要去她府上看两眼, 腊月二十七那天夜里, 她口中还念叨着, “小虞娘子再不回来, 就赶不上过年了, 还想同她一起守岁呢。”
当夜本该是宫宴, 欢饮达旦, 但不过半晌, 慕容澹却不见了。
萱女作为最年轻的太后,勉强撑着场面。
虽然凉州人多豪爽, 酒量也不错,但慕容澹酒量却奇差。
几杯下肚, 就已经染了薄醉, 面色不改,眼睛愈发有神,头脑异常的清晰,却也异常的冲动。
这点冲动怂恿着他离席。
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落在虞年年家的房顶上了。
冷风一吹,他多少清醒些,却又故意告诉自己醉了,仗着酒意,见四下无人, 翻进了虞年年的房间里。
房间里的灯是点着的,是府中下人为了迎接虞年年回来点着的,房间里的炭盆也烧得旺,暖融融的一片。
月白色的帐子,虽不名贵,眼睛里看着却清爽许多,不知比慕容澹那花里胡哨的审美要好多少。
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床前的地上放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底下铺着萱席,还有妆奁台,小抽屉半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绒花和银簪等物。
胭脂红红的斜在圆盒里,主人并未用多少。
这间房子里,生活的气息很足,温暖惬意。
慕容澹什么也没敢动,怕让人发现了,又怕主人回来不高兴,只坐在铜镜前看了一会儿,却也兴致勃勃的。
酒意上来,伏案睡着了,胭脂不小心沾在他的脸颊与唇上,愈发衬得妖艳,像是山中成精的精怪跑了出来。
虞年年前往终南山的时候,便已经有些咳嗽不便,那夜雪又大,才到虞寄白为她准备的那个房子时,业已经发起了热。
她自在墙头被萱女压那一下,就常觉得胸口闷闷的,加上冬夜里乱葬岗走了一遭,身体就不大好了,像是纸糊的,风一吹就要感冒发烧。
虞寄白留下的房子简陋,甚至有些漏风,小丫鬟从院子角落里找了一捆柴,才算让屋子暖和起来。
李娘子急急忙忙去为她下山请大夫,喝过药后捂了一夜才退烧。
终南山冬日阴寒,终究不是个适合长久居住的地方,虞年年自到了这儿,就再也没出过房门。
“眼下快过年了,娘子是三十的生日,年过不好不要紧,这生日可不能马虎了。”李娘子给虞年年掖了掖被角,将补药一口一口喂进她口中。
“冬至你一会儿下山一趟,去买些东西,当日那恶霸并未瞧见你的脸,你去还妥帖些,山下有什么情况,早些回来汇报。”李娘子吩咐那小名叫冬至的小丫头。
冬至早上下的山,不到晌午便回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将后背的背篓一放,虞年年招呼她来火盆便烤火。
“夫人,咱们能下山去了,不用一直待在此处。 ”冬至惊喜的告诉虞年年,“前日迁都来长安,那恶霸倒打一耙在衙邸前击鼓鸣,正闹到了摄政王面前。好在摄政王英明果断,又有齐娘子等县中父老乡亲做证人,如今人已经行刑了,往后再也祸害不着夫人了。嘿嘿,咱们可以回去啦!”
她缓了缓,搓了搓手,又继续道,“摄政王还下令让您回去继续生活,保准凉州的律法会护着您,任谁都不能再伤害您了!”
“而且,摄政王神通广大,竟是连您的画像都有呢,您以前是见过殿下,或者与殿下有故交吗?”
虞年年手一颤,热水就洒了在褥子上,支支吾吾的想了个由头糊弄过去,“自然没有,我哪能同这样的人物有交集,兴许是在闺阁中画的肖像,无意间流落到他手里了。不过摄政王当真这么说?”
冬至不疑有他,以娘子的美貌,恐怕一见就难以忘怀了,若是谁得了娘子的画像,也必定要好好珍藏,牢记心中。
“是呢。”冬至发上的小髻摇摇晃晃,兴高采烈继续道,“他说,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市井恶霸,凡是强抢民女的,一律按律法处置。这可太好了!”
虞年年搓了搓额头,以她的身体,的确是没法在山上继续待着了,时间长了,恐怕就人都没了。
她想要自由,可不是用性命来换的。
慕容澹这话,大概也是有说给她听的意思,告诉她今后不会再发疯将她关起来了想,让她放心回去生活。
既然他都将过往尽数放下了,那她也没必要小心眼儿的总惦记着,平白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那咱们明日就下山吧,过年就要热热闹闹的,总不能在山上过,而且我也想齐娘子和小梨他们了。”
冬至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山上几天,早就受不了了,当即欢呼起来,蹦蹦跳跳的去洗菜了,“可算能出去了!”
李娘子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笑着嗔道,“疯丫头,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虞年年身体尚未好利索,李娘子将她裹得成了一个球,生怕遭受什么风霜侵害。路滑陡峭,下山走得慢,好在没发生什么意外,顺利到了家。
三十那日早上,齐娘子照理来虞年年府上看看,穿着一身转为过年裁剪出来的衣裳。
冬至他们正围着虞年年上妆,“夫人气色不好,擦些胭脂会好看些。”
虞年年没说话,只扬起素白的小脸,任由她们摆布。
一个婢子嗔怪,“不知哪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将胭脂洒了半盒,我前几日见着胭脂还是满的呢。”
“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瞧你小气的。”冬至揶揄她。
几个人欢欢喜喜在虞年年唇上腮上点了嫣红,她变得有些气色了,不像是个纸糊的美人,变得生动起来了。
齐娘子老远听见欢声笑语,便知道是虞年年回来了,忙冲进来,将人一把抱在怀里,掉了几滴眼泪,“我的好妹妹。”
虞年年反抱住她安抚,“姊姊,我回来了,今日可是过年,不能哭的,不然年兽会跑来将你吃掉。”
管家娘子端了染成红色的鸡蛋和水引进来,“鸡蛋滚一滚,长命又百岁。”她将红皮鸡蛋在桌上磕了,又滚了一圈,然后利落的剥下皮给虞年年。
“夫人吃了它,新的一岁就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往的霉运就全消了。”
齐娘子拊掌,“我才给你做了身衣裳,正好用来你生日穿,喜庆应景。等我取来给你,今日一定要穿上。”
虞年年欢欢喜喜的应了,这是她生命第十六年开始,比曾经那十五个开始要好得多,没有比这次更好的生日了。
慕容澹将新做出来的裙子亲自叠好,用布包了烤过的铁块,将它熨烫整齐。
还是虞年年喜欢的红裙子,上面错落着大大小小的珍珠。
管家端来一盆红鸡蛋,“殿下,您要的鸡蛋。”
慕容澹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将其在桌上滚了一圈,然后一个个剥开皮。
“生辰快乐,新岁安康。”他尽量扯出点鲜亮的笑容,好歹人离他不远,不能当面替她过生日,就这样远远的也好。
运河上层的冰被凿开了,用梅花树枝缠绕编织成的船漂浮在水面,船里点了灯,在夜里散发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
那船有平常的船那样大,又都是用梅花枝缠绕的,不知耗费了多大的功夫,多巧的心思。
说漂亮都不够贴切了。
冬至与李娘子护着虞年年,站在运河边儿上看,周围的百姓也跟着啧啧赞叹。
新的一年在河上将船送往远方,也有辞旧迎新的意思,将旧一年的霉运都送走。
“辞旧迎新应该在大年初一,三十放船,总感觉早了些。”有人窃窃私语,但不妨碍他们看花船的热情,也不知道这么大的船,要砍多少梅花树。
“往年可没有这么热闹……”冬至话还没说完,天空一簇簇炸开了烟花,与红灯冰雪映衬着,一瞬亮如白昼。
“可真漂亮!咱们凉州往年大年三十,比今日冷清多了,殿下和太妃都不喜欢花哨,所以大家也就点几盏灯就成了,今年难不成因为迁都的原因,所以要好好操办了?”李娘子感叹,眼睛里放出激动的光。
烟花是奢侈物,逢年过节达官显贵能放一束就已经不错了,今日这般大的手笔,一直未曾停下,可不是难得一遇的盛况美景。
冬至忽然惊喜的喊道,“瞧瞧,十六束为一次,十六束为一次,这真是巧了!”
她说的巧了,是虞年年今日正好满十六,可不就巧了。
“河上的船也有十六艘呢。”
虞年年心中默默数了,的确是如此,她心中总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要破土而出,又赶紧压回去,她指甲不自觉抠在衣袖上。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我忽然会了浪漫!
同一盒胭脂,就有点小暧昧……感谢在2020-08-10 21:00:00~2020-08-11 21:2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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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虞寄白被绑在密室里多日, 随着迁都的时候一并到了长安,才从黑暗的地方出来,见着阳光有些不适应。
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就被又押进了长安皇宫的地牢。
长安地牢与晋阳地牢不大相似。晋阳风气奢靡, 就连个不见人的地方都得重工雕刻花纹, 在角落里镶嵌些宝石珠玉, 也不晓得给谁看的。长安的则与凉州风气更为贴近, 简单沉重, 略有压抑。
虞寄白闲着没事儿, 将两边的地牢进行了比对, 发现还是晋阳的有意思。
他心想, 自己的寿命并不长了, 若是一直在地牢中待到病发而死, 未免有些过于吃亏。
打算趁着刚迁都人手不足。
越狱。
以他的能耐,挣脱绳索越狱极为简单。
但最为麻烦的, 还是避开眼线,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但慕容澹也不会杀了他, 他是安全的,大不了逃不出去再回来呗。
这几日倒是奇怪,除却给他送水送饭的人,把守好像格外松。
虞寄白才走出地牢,便见着慕容澹立在门前,像是专门在等他。
“晚上好啊!”虞寄白表情一僵,对慕容澹招手,“今日月光真不错。”他转身就往回走,动作洒脱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个犯人,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你走吧。”慕容澹微微扬了扬下颚,冲他示意。
虞寄白心思飞转,回身看向慕容澹的脸,沉吟半刻后忽然正经起来,“你见到年年了?”
慕容澹一直将他关着,无非就是因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虞年年下落的人,慕容澹不敢问他人到底在哪儿,却又怕真将他放走了,哪一日就再也找不见虞年年的踪迹了。所以一直纠结着不肯将他放出去,如今能让他走,要么是彻底放弃年年,要么就是他已经见到人了……
但以慕容澹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放下?
慕容澹颔首,算是回复。
“我就知道。”虞寄白轻笑一声,“原本就没打算能将她藏一辈子,毕竟这乱世,能保护好她的人寥寥无几,你算一个,对她还算真心。我只是希望你的真心能收起锋芒,别再伤着她了。”
慕容澹一怔,他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想去见见萱女……不,是太后娘娘……我想见见太后。”虞寄白冲他呲牙一笑,怀中瓷瓶的药还剩下两粒,有些人不能不见。
小皇帝慕容顺是个很皮实健壮的孩子,除却在慕容澹面前乖的像只小猫。
大半夜他也不睡觉,哭嚎声清亮,响彻了整个宫宇,萱女也被他吵得睡不着觉,顶着一双黑眼圈,和奶娘一起哄他。
“陛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太医摇摇头,一大把年纪了,被慕容顺嚎的心脏都难受,“陛下什么症状都没有,就是小孩子愿意哭……”
萱女极为暴躁,“不行就把他送去慕容澹那儿,让摄政王带着!”成宿成宿的不睡觉,她人都快跟着不行了。
“给我吧。”虞寄白叹口气,伸手。
萱女听见声音,忍不住僵硬了,缓缓抬头看过去,虞寄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身白衣,比前几日的时候略有消瘦,脸色也是不正常的苍白。
宫中人自然都是认得他的,许久不见的国师大人竟然出现了?不是说摄政王将人关起来了吗?
看着萱女呆呆的,虞寄白敲了她的额头,“你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