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怕的,如果喜爱一件东西,却没法轻而易举获得,又吝啬付出代价,怎么能称得上喜爱呢?
徐娘子目光一深,暗暗叹口气。
无论从长幼还是身份尊卑,虞令月都该第一个上场,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她,包括徐娘子对她也做了个请的手势。
虞令月倒是不在意的勾唇,随意找了一处落座,“谁说我要同你们比的?取悦人的玩意,也值得我来学。”
此言一出,许多人脸上都挂不住了,尤其虞敏敏,脸色铁青,跟虞年年房里煮饭的鼎一样。
她自诩不输虞令月,让她这么一说,自己不也成了取悦人的玩意了?
但谁都没胆子正面跟虞令月掐架,除非不要脸也不要命了,只能暗搓搓在心里扎小人。
徐娘子倒是不觉得虞令月这话有什么,她教过许多家的贵女,的确没有一家,如太尉府这样的。
不但要求所有女儿都学,还要学精,甚至家主亲自予了彩头让她们比舞。
真正高门大户让女儿学舞,不过是长些见识,等宴会时候能对舞姬点评几句,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说不出来,要让女儿真真正正上台献技,简直丢人。
虞年年对这话也不甚在意,姜夫人扔她来学,本就是存了让她取悦人的想法,原本就清清楚楚心知肚明的事儿,只不过被人点明出来,她没必要羞恼自卑钻那牛角尖。
若非论起来,她时时刻刻都是被人提醒着:你是玩物,若是旁人说一句就自怨自艾一句,她早跳江死了。
她现在只想要那玉佩。
虞令月不肯参与,第一个上场的就是虞敏敏了。
她明显因虞令月那番话心有芥蒂,挪转腾跃间都心不在焉,一边想出风头,一边又纠结若是真跳的好了,可不就是取悦人的舞姬了?
连平日里一半的水平都没发挥出来。
徐娘子皱了皱眉,表示不满意。
接下来几个人,为了不得罪虞敏敏,一个个都藏着掖着,甚至还有才上台,就将脚扭了的。
半个时辰下来,连个能看入眼的都没有,徐娘子脸青了一片。
旁人家聘她来的时候,明确就表示了,无需让女儿们精通,学些皮毛便算了,她教起来没什么压力。来太尉府的时候,虞太尉可是耳提面命要她让这些女郎出师,如今一个个跳成这模样,简直砸她招牌。
她怎么同虞太尉说?
接下来倒是有几个不错的,但身份太低,有的甚至是陪嫁滕妾的女儿,明显不符合虞太尉的要求。
她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叹口气。
虞令月挑眉看自己这些妹妹们跳舞,她坐在胡床上,并不端正严谨,倒是有了几分风流戏谑意思,真像是看舞姬跳舞的贵公子哥儿。
惹得不少女郎羞愤脸红,敢怒不敢言。
虞年年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四周坐了一圈儿妙龄女郎,她们由女婢打着扇,垮着一张脸,全然没有平常的娇笑热络。
显然还没走出虞令月那句话的冲击。
虞年年没有舞衣,徐娘子也不想她过于出彩,只让她穿着依旧灰扑扑的衣裳登台。
没人稀罕瞧她,大家都知道虞年年平常最笨手笨脚,从来没能跳完整过一支舞,所以根本构不成威胁。
虞年年才方在台上站定,徐娘子便出声,指尖冲她一点,“你,不要跳这支,换《七盘舞》。”
所有人一怔,想徐娘子是在刻意难为虞年年。
七盘舞,就连徐娘子恐怕都不敢轻易尝试,难度极高,又极为耗费体力,虞年年这样孱弱的身体和笨拙的手脚,怎么可能跳得了七盘舞?
虞年年也一怔,有些受伤的看向徐娘子,徐娘子却不理她,径直让人取了七个小鼓置在地上。
七盘舞顾名思义,舞台上放置七个盘子,以此为道具,进行舞蹈,自然这七个盘子也可用七个鼓代替。
舞者于鼓上浮腾累跪,踏出富有节奏的舞蹈,对平衡性以及力道的把握要求极高,这世上还有几人能舞的极好?
虞年年是会的,徐娘子曾私下指点过,但以她的体力,恐怕不过半支就要累倒。
虞令月皱眉,却坐在胡床上没说什么,其余人只是抱看戏的心态,好整以暇,想看虞年年出丑以此取乐,一时间倒是一改方才沉闷气氛,不少女郎掩唇轻笑,变得热切起来。
取上来的鼓只有两只脚掌大,若非常年练舞的,恐怕连站稳都十分困难。
虞年年定了定神,立在鼓上。
一旁乐人得了示意,开始奏乐。
乐声由轻到重,由缓到急,虚虚错杂,恍若玉珠落盘,磬箫筝笛纷纷和鸣,虞年年随着乐声折腰摆袖,于鼓上高纵轻蹑,发出轻快的咚咚声,应和着乐声节奏,旋转间飘若回雪,裙摆摇曳间如游龙翩然。
搦纤腰而互折,嬛倾倚兮低昂。
只是乐声忽快忽慢,变幻莫测,虞年年体力不支,跟的极为辛苦,不过小半段,额上便沁出汗,面容也显出几分吃力痛苦,娇喘吁吁,动作也不如方才干脆利落。
单是如此,也足够让座下所有女郎大吃一惊。
虞年年竟连七盘舞都跳的如此好?平日里笨手笨脚的都是装出来的罢!
虞敏敏面色显出几分狰狞,恨恨撕了手中羽扇。
徐娘子抬手,乐声戛然而止,虞年年咬着牙,气喘吁吁跌坐在地上,胸口升起一种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咳几声,腥气满口,像要咯血。
“也没什么比下去的必要了,虞年年连一支完整的舞都吃力,我观众女郎中,唯敏敏最富神韵。”徐夫人拿出那块玉,将交付在虞敏敏手中。
虞敏敏洋洋得意,眉眼间满是张扬。
虞年年难过的在地上蜷缩起来,眼眶热热的,她没法送给燕燕新年礼物了。如果是公莫舞,她定是能顺利舞完的。
“啪!”
一声鞭响,虞令月腰间的鞭子甩在地上。
“我看谁在我面前作弊。”虞令月疾言厉色,她本就生的高,如此睥睨着,有十足的气派。
作者有话要说: 搦纤腰而互折,嬛倾倚兮低昂。——张衡《七盘舞赋》
今天是没有狗蛋的一天,应该周五V,周四当天预备虐狗蛋儿,吐血好几升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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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徐娘子大风大浪见多了,知道今儿这事恐怕没法善,便从善如流将玉佩又纳入袖中,笑意盈盈问,“依嫡女君的意思,这玉该归谁?”
她唤虞令月嫡女君,虚与委蛇的喊虞敏敏作敏敏,到底尊敬谁,一目了然。
虞敏敏挂不住面子,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羞愤的恨不得把虞令月掐死。
往日里姜夫人娇纵她,她又和虞令月碰不上面,独裁霸道惯了,冷不丁被身份高于自己的人驳了面子,心里像被蚂蚁啃了一般,蚀骨铭心的难受。
“给她。”虞令月扬扬下巴,示意虞年年的方向。
“可是,她连一舞都未曾做完,委实于理不合。”徐娘子依旧笑着,算是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虞年年免受伤害。
她教了这些女郎有几年,性子算是摸透了个七八成,若是年年真得了这枚玉,恐会招来祸端。
虞令月讥笑一声,“难为人就直说,最瞧不惯你这种虚伪的人。这七盘舞,不说虞年年,在座所有人,有哪个是能作的?”她鞭子指向虞敏敏,“就这蠢货,别说让她踩鼓跟节奏,就是换个简单的盘子,估计都得一脚踩翻。”
虞敏敏哪受过这等委屈,忍不住就要冲上去和虞令月撕扯,虞令月不慌,一鞭子抽在她脚边,她腿都软了。
几个女郎上来,拉扯着虞敏敏下去,她怕极了那条鞭子,半推半就顺着几人给的台阶下了。
徐娘子还要说话,但见虞敏敏都主动退出争端,她再得罪虞令月委实不划算,心中替虞年年担心了一番,终究还是叹气,“是我老眼昏花,不如嫡女君眼目明慧,这玉,的确该是虞年年的。”
虞令月又扬了扬下巴,“给她,我要看着你给她。”
原以为得不到的玉佩,又到了自己手中,对虞年年来说,这简直算是意外之喜,她看了眼目中显出几分愠色的徐娘子,心有愧疚。
她晓得先生是在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她,可她愧对了先生的保护。
虞年年不敢看徐娘子的眼睛,默默低头将玉接了过来。
虞令月吼她,“畏畏缩缩的给谁看!本就是你该得的!把头抬起来。”她又扫向周围坐着的人,“玉既然给了她,我倒要瞧瞧谁敢抢?”
四周人立刻将目光别下,不敢乱瞄。
虞年年动了动唇,她并不是畏缩,只是觉得愧对先生一番苦心,但这事儿又不好解释,只能沉默看着虞令月将鞭子重新挂回腰间,大摇大摆走了。
虞年年她拍拍裙子上沾惹的尘土,眼见众人都散了,才过去同徐娘子说话。
徐娘子转过头去,并不理她。
如此,知道她是生气了,虞年年便讷讷的跟着婢女们将小鼓和乐器重新收纳回去。
“你啊!”徐娘子眼睛里含着泪,戳了一把她的额头,“你怎么就这么犟?说了不要出风头,对你没好处。”
虞年年抿了抿唇,软声靠过去,“先生,我想要这枚玉,真的很想要。”
徐娘子恨铁不成钢取出戒尺,“伸出手来。”
“啪!啪!啪!”三下,打的虞年年白嫩的手心红肿一片,快要滴血似的,虞年年也不躲,只是疼的飙出泪水。
“你还长不长教训!”她眼里含着泪训诫,“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平日里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这几日,躲着她们走!别让她们拦住!”
虞年年胸口疼,手也疼,疼的脑袋都麻木了。
徐娘子又戳她一把,“说话啊!这些日子就别出来晃荡惹人眼了。”
虞年年这才回神,忙点头,“知道了,先生。”
徐娘子长吁短叹,小声凑近了,擦擦眼泪与她说些体己话,“虞太尉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他这次盯着的是太子府的妃位良娣昭训位。
曾几次明示暗示过,要我在众人中择一位身份高的,舞技又不差的,将玉佩送给她,用来激励笼络,让她在宫中元日宴上献舞,以求入殿下青眼。
这大半部分女郎都是没资格获得的,你更是没有……”
虞年年一惊,她自己从未想过还有如此关窍,只当是实打实的,谁舞跳得好便给谁。
手里这玉佩,倒是愈发烫手。只是,她却握得更紧些。
她要拿来给燕燕的,他原来的玉佩碎了……
徐娘子骂了她许多遍死心眼儿,傻孩子,才将她打发出去。
想来就算虞敏敏带人在外面堵她抢玉佩,都耽搁这样长时间了,也该耐不住冷散了。
虞年年将玉放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连手上和胸口的疼痛都不顾了,迎着冷风,欢快的小跑出去。
路过湖边一丛假山的时候,让人捂着嘴拖了进去。
为首的赫然是虞敏敏,见她手里拿了束柳条,正阴恻恻瞧着她。
虞年年想跑,却让人一把推倒在地,瘦削的脊背磕在嶙峋石块上,虞敏敏蹲下身子,捏住她下巴,狠狠骂了句,“贱人!”
说着手里的柳条便照着虞年年身上招呼上去,她虽然用了十足的力气,却是个娇生惯养的,加之冬衣稍厚,虞年年虽身上疼,却还能忍。
虞年年深知自己跑不掉,即便是呼救,最多引来几个看热闹的,不会有人来救她,便噤了声,咬着牙,蜷缩着身子,将玉护在心口,任由虞敏敏抽打。
“贱人,一定是你告密!不然虞令月怎么能躲过去!贱人!”虞敏敏气急骂着,抽打了一阵儿,许是累了,将柳条交给一侧身强力壮的婢子。
婢子常做粗活,气力不同寻常,一下便胜过虞敏敏十多下鞭打。
“注意别打着她的脸。”虞敏敏在一旁补充,又碎碎念,“呵,虞令月不让我夺走你玉佩,我打你一顿还不行吗?敢抢我风头!还跟虞令月勾搭成奸!”
疼!疼的要死了……
这是虞年年现在唯一的感想,她忍不住呜咽着,不仅皮肉疼,就连五脏六腑都一抽一抽,紧缩着疼。
但她知道,她肯定不会死,虞敏敏不敢将她打死,不然虞太尉不会轻易放过虞敏敏的。
最精致的礼物,怎么舍得说让人打死就打死呢?
虞年年疼痛之余,还能自我安慰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雪,在她触感里都是热的,鞭打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