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澹斜眼瞧了一眼,平日里还说没钱,原来是藏私了,也不知她留那么多钱不花做什么?下蛋吗?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口肉都舍不得吃,真是愚蠢。
虞年年抱着钱袋子笑得不见眼睛,摸了又摸,最后还是将里头的铜币哗啦啦都倒出来,在卷案上堆成了小山样高。
她招呼慕容澹来看,“燕燕,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
慕容澹不理她,她也不懊恼,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凑在他身边,神神秘秘小声道,“这是用来给你换验的,我马上就要攒够了,很快就能给你换一副验!”
慕容澹心中一颤,他自然知道,假如他是真正的燕氏女,被罚作官奴后,这一副验到底是什么价值。
能还他自由身,能帮他消奴籍。同样,验的价钱并不低,像虞年年这样的,省吃俭用许多年都不一定能攒够钱。
虞年年,她真是大梁最愚蠢的人,攒钱为他人做嫁衣裳。
虞年年如愿以偿见到慕容澹脸上震惊的神色,笑得愈发开心了,蹦跳着过去数钱,又与他说话。
“你肯定开心是不是?这些钱我攒了许久呢,等换回来验,你便能出去过好日子了。”她手指一边点着铜币,“二……四……六……”
慕容澹忽觉得喉咙发紧,一阵干涩,难得大发善心,劝她,“你自己留着吧,我不用。”
他的确是不用,真正的燕氏女,在晋阳城外就被他杀了。
虞年年听他的话,心头一软,眼眶里泛起盈盈泪水。明明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只要拥有了,就能拥有自由,结果燕燕最先想到的还是她。
她匆匆抬手擦了把眼泪,摇摇头,“给你,留给你。”
“过了大年三十,我就十五岁了。燕燕,我很快就要被他们送人了,虽然不知道送给谁。”虞年年将眼泪擦干,一边数钱,一边语调刻意上扬,故作欢快的与他道,“你要知道,我可值钱啦!一副验的价格要比普通的高五倍十倍,我大概还要攒二十年才足够,那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还活没活着。”
“所以……”慕容澹抿了抿薄唇,神色负责的看向她。
“所以我现在攒够了能让你出去的钱,你替我在外面好好活着,就算是我在外头好生活着了。”她一笑,眼神清澈,分明该是如此苦涩的话,却让她说得十分天真。
“四百九十八……”她将最后一枚铜币放进羊皮口袋,叹了口气,“等到过了年,便攒够了,还能余下几枚,给你租间房子。”虞年年把羊皮口袋扎起来,小心翼翼放回原处,心里酸酸的。
“好在我们还能一起过个年。”她勉强这样安慰自己。
房内静悄悄的,慕容澹不说话,虞年年想着俩人马上要分别,心理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才提起精神安慰自己,嗐,燕燕能获得自由是好事啊,你应该为他开心。
她自己惯会安慰自己,擦着擦着眼泪破涕为笑,问慕容澹,“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虞年年吗?”
……
“因为我大年三十晚上出生的。”
“这名字起得随意吧。”她干笑一声,“我总叫你燕燕,却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原本为了减肥,买了鸡胸肉,打算水煮减肥,结果看到桌上剩半瓶可乐,呦吼!然后我的手就不受控制的把它做成了可乐鸡胸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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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如今十一月,就已经有了腊月预热的气氛,处处张灯结彩,载歌载舞。只是这热闹却从来不属于西院的姑娘们。她们其中更甚者要冒着严寒,身着单薄衣衫,去宴会上为权贵献舞。
皮肤冻得青紫,却要扬着最甜美的笑意,如果幸运的话,能在宴会上顺几口瓜果吃。
虞年年是大年三十晚上,临近子时生的,正值寒冬腊月,风雪飘摇。满城都是热闹欢快的节日氛围,烟花炸裂在晋阳上空,将黑夜染成绚烂的金黄,家家团聚,孩童相戏。
她的母亲躺在破旧的房子里,怕吵醒身侧她的哥哥,一个人忍痛揪着床单将她生下,连吭一声都没有。
“砰!砰砰!砰砰砰!”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开,透过薄窗纸,将母亲惨白的脸暴露的一览无余。
虞年年很小的时候,以为自己名字的意思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寓意生机勃勃,喜庆兴旺,祝愿她长寿健康。母亲只是摸着她的头,悲戚笑笑,也不做解释。
后来母亲在日渐浓烈的恨意和无穷无尽的折磨之下,神志变得不清,蓬头散发,念念有词,时常要寻死或者伤害旁人。
有一日她掐着虞年年的脖子告诉她,“你的降生,从未让我感到欣喜,只是平添无尽的恶心与恨。我何曾要想过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虞年年喘不上气,脸憋得青紫,只能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素来温柔的母亲额上颈上暴起青筋,恨不得将她啖肉喝血的模样。
还是哥哥用砖头将母亲砸晕,才免除她早夭的命运。
虞年年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凄寒异乡,岁岁又年年。”
母亲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对她和哥哥又爱又恨。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你又在哭什么?烦不烦!”慕容澹皱眉看向她,颇有些不解,不明白她动不动眼里蓄上泪水是为什么,“因为你名字起得不好?或是……”他顿了顿,“或是因为我不愿意告诉你我的名字?”
虞年年摇头,只是那个既爱她,又恨她的女人,再也回不来了。听人家说,母亲被送去的第一个月,就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
每年临近春节,她总是格外会想念母亲和哥哥。
“没有,我只是担心想要送你的元日礼物。”虞年年不好跟慕容澹提自己的母亲和哥哥。
燕氏因得罪狩阳帝,男子都被砍了头,女子被罚作官奴,若她再提起自己那凄惨苦命的母亲和哥哥,引得慕容澹难过,两个人下午就不用做别的了,光抱头痛哭去了。
她一直小心避讳着,尽量不去戳旁人伤疤。
慕容澹拧眉,没再问,他马上与这小废物分道扬镳,管那么多作甚?她有她蠢着的活法。
给慕容澹换一副验要五百铜币,虞年年现在有四百九十八,还差两枚。光是这些,她攒了足足七年,从懂事开始。
那时候她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万一努努力,就能攒够钱给自己换验呢?或者陛下下了新政,又或者……或者别的可能。这么多年,她为了有可能的可能,一直攒钱。
从一枚两枚,到几百枚。
她夜里睡不着,就翻出羊皮口袋数钱,一边数一边奢想过无数种离开太尉府的机缘。其实也劝过自己,算了吧,放弃吧,反正你是出不去的,但还是流着泪咬牙坚持下来了。的的确确,在她即将十五岁的时候,这些奢望一样都没实现。
虞年年现在只是庆幸,好在她攒下钱,能将燕燕送走。他算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意外,母亲和哥哥离开之后,没人与她说话,没人与她生活,她以为要一直形影相吊,然后等虞太尉将她送走,谋一个好价钱。
好在燕燕出现了,即便他对自己并不热情。如果非要说得话,燕燕就是她枯燥晦暗生活里,意外透过来的光,充满惊喜。
虞年年摇了摇装满钱的羊皮口袋,听着里面哗啦哗啦的声响,似是看到了慕容澹自由的将来,眼睛眯起,开始替他想得更长远些。
总不能让他有了验一出府就露宿街头,要给他些安身的钱,但是一时间又接不到洗衣裳的活,便将主意打上了墙角那几坛子腌好的咸菜,准备卖了换点儿钱,大概能换个三四枚铜币。
而且快过年了,说不定年夜饭就是和燕燕吃的最后一顿饭,总得吃点儿好的。
虞年年舍不得慕容澹走,却深知他越早走越好。
虞珩渊一直惦记着他的美色,她用性命做威胁,能护得了一时,却不能护一世,若是虞珩渊有心,总能钻空子。
加上她将虞敏敏和虞珩渊的秘密告诉了虞令月,如果他们来报复,连累了燕燕……
虞敏敏和虞珩渊,并不是什么好人。
她曾见过虞敏敏将自己的奴婢亲手打死,只因摔碎了一只杯盏。也见过虞珩渊强占西院一个姑娘,那姑娘与他同父异母,罔顾伦常,衣冠禽兽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卑劣。
虞年年将咸菜坛子里的韭蓱齑装在自己的小鼎里,上头用细布蒙了,抱着出去,遇见人便问,“过年了,需要腌菜吗?”
西府的姑娘大多没钱,又不愿意搭理虞年年,上下扫她一眼,便仰着头离开了。
那些仆役奴婢,倒是凑上来,有不少都是找虞年年洗过衣裳的,问,“我能尝一口吗?”
虞年年一怔,眨眨眼睛,倒是没想过他们会有这样的要求。
“我尝一口,好吃了就买。”围上来的人七嘴八舌。
“我也是。”
“当然当然。”
虞年年信了他们,从树上折下一根细树枝,撕了外头的一层树皮,递给他们做食具。
一群人一窝蜂的,像是不怕咸,每人都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大口。
“咸的,你们少吃点儿。”虞年年缩了缩手,将小鼎抱回自己怀里。
“小气哦。”其中一个婆子,齁的脸都变绿了,从地上抓出把雪,往嘴里塞,塞完了又要吃虞年年的腌菜。
得了一口腌菜的便宜,不少人砸吧着嘴离去,虞年年忙抓住其中一个人,“你们不买的吗?”
那人一把将她甩开,“不是说了,好吃才买的吗?你弄得那么咸,哪里好吃,我们怎么要买?”
“可咸菜不就是咸的吗?”虞年年死死拽住他衣裳不撒手,好没道理,因为咸菜咸了,所以不买,这是明摆着占她便宜呢。
“那就是不好吃,我吃不惯,这行了吧!”那人呲着一口黑黄烂牙,臭气熏天。说着将虞年年甩开,嘴里又唾弃,“分明是你同意我们试吃,若是味道不错再买,现在又反悔,好没脸的小娘皮!”
虞年年张了张嘴,是她同意试吃的不假,可……可他们明摆着都是占完便宜就走的。
原本满满一鼎的韭蓱齑,现在只剩下半鼎。谁知道他们为了占口咸菜的便宜,齁死都不怕。
男人上下扫了虞年年几眼,露出几分淫邪之色,“想让我买也成,就是……”
虞年年明显见他神色不对,纤细手指扣在小鼎上,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男人步步紧逼。
“就是,你给我摸一把。”
“我不卖给你了,你走开!”虞年年厉声斥道 ,她倒是没想过有人贼胆包天,想对她动手动脚。
“我又不破了你的身子,不过嘬几口,摸摸过瘾罢了,西院哪个姑娘不是这样的?”男人猥琐着搓了搓手,看起来极为迫切,根本不顾虞年年的反对。
“你滚开,我喊人了!”她慌张地望着周围还未散去的几个婆子。
其中有个用细长肮脏的小手指甲剔了剔剔牙,“要我说你就同意呗,又少不了一块儿肉,西院所有姑娘哪个不是给口吃的就能上,你特殊不假,但也就是个玩物,摸一把换两枚钱,这买卖值当。”
其他婆子点头附和,甚至做好了看戏的姿态,“可不是可不是,他也是好心,提前教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以后别什么都不会,惹了贵人生气。”
几个人像是下蛋的老母鸡,咯咯咯的笑起来。
姜夫人最近忙得紧,顾不上西院,于是有些人色心包天,抱着侥幸心理,想折辱虞年年。
但也不知这些婆子对她为何这么大恶意,分明都是女子,虞年年也曾替她们洗过衣裳,却要伙同男人来一起侮辱她。
人多势众,虞年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深知正面反抗是反抗不过的,憋了一口气,忍下污言秽语带来的恶心,捧着鼎拔腿就跑。
方跑了两步,便被那男子薅住头发 ,拽至身侧,她当机立断,将鼎扬起,辛辣咸酸的韭蓱齑糊了男人一脸,不慎进了眼睛,更是疼痛。
虞年年逮着机会跑没了影儿。那些婆子只是嘴上说说,看戏的,真让她们出手抓虞年年回来给那男人玷污,她们又不肯。
男人顶着猩红的眼睛要去追她,突然半空飞来石块,正中他的眼睛,力道不小,一下子飙出血来,他捂住眼睛混在地上惨叫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