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她怎么说,知知都没应,她其实大可应下,没必要做这个恶人,但一想到昨夜夫君还在东院受了欺负,便怎么都不想答应。陆铮若是自己肯去,她陪着去;但他要是不愿意去,她绝对不替他应下。
慷人之慨的事情,她做不来。
她只抿着唇笑,却总也不点头,到后来,弄得小宋氏都有些恼了,脸色难看道,“不管娘做错了什么,她总归是长辈,二弟妹竟这样不给娘面子,便是二弟晓得了,也会怪你不懂事的。”
知知只摇着头,“阿嫂说什么,我不懂。您又说婆母同夫君起了争执,又说婆母犯了错,说来说去,竟将我说糊涂了。婆母错没错,也轮不到我们当晚辈的说什么,阿嫂说呢?”
小宋氏方才气昏了头,脱口而出这么一句,眼下被知知抓着话柄了,只恨自己方才嘴快,又恨江知知不留情面。
知知又道,“再说宴席,并非我不答应,而是夫君事忙,我若是替他应下,到时候夫君又去不了,岂不是又惹得婆母不快?”
小宋氏被堵得严严实实,实在坐不住了,勉强笑着道,“弟妹说的是,是我疏忽了。那还是等二弟回来,我来问他。”
知知点头,含笑送小宋氏离开。
夜里,陆铮回来,知知便主动提了这事,陆铮本逗弄着女儿小珠珠,听着倒坐起身,道,“再说吧,这几日我没空,马上就是冬藏祭了,另有徐州使臣要来,手头一堆事。她若来说,我便先推了。”
说完了,便见知知心安的神色,不由得笑了,握住知知的手,细细看她烛光下越显得精致的眉眼,“这么担心我?”
知知满脸认真,“我怕她们又欺负你。”
是的,在知知眼里,东院的人就是仗着陆铮孝顺,不同她们计较,便变着法子欺负陆铮!
陆铮听得一傻,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家妻子眼里,人高马大的他居然是个被欺负的小可怜,怔了下,失笑道,“你啊——”顿了顿,又保证道,“你放心,没人欺负得了我。我也不会让人欺负你跟珠珠。”
知知面上满脸信赖,心里却想着,明明都被寡母寡嫂欺负了十几年了,夫君在这一方面实在太天真。
二人说过这事,小宋氏又来了一回,这次陆铮亲自出马,小宋氏自是没二话而言,讪讪而归。
很快到了冬藏祭,祭官挑的日子很好,天朗气清,不算很冷,也无风雪,恰是个极适合出门的日子。
得知今日是小娘子头回出门,正院以青娘为首的下人们,都十分重视,前一晚上就把物事都准备好了。
珠珠出生起便生得比寻常孩子好看些,如今娇养了几个月,更是小脸圆润,白白净净的,且性子随娘亲,脾气好得很,不怎么哭哭啼啼的,就爱用小葡萄般的大眼睛,亮闪闪盯着人瞧,也不晓得她在瞧些什么。
知知给小珠珠戴上帽子,裹上襁褓,抱在怀中,起身出来了内室,便见陆铮也已经换好了衣裳。
他今日穿的正式,他身材高大,宽肩、长腿,本就穿什么都合身,平日里穿的随便,只觉得看上去凶悍高大,有几分令人生畏的气势。如今穿了锦衣华服,虽仍是黑色的,但暗纹金丝,只衬得人十分贵气,一言不发的冷硬模样,只叫人望而生畏的同时,又生出臣服之心。
满屋子的下人,皆低着头,不敢朝陆铮看。
听见内室传来的脚步声,陆铮转身,见妻子抱着女儿,冷厉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朝那边伸出手,“知知,过来。”
知知走到他的身侧,满屋子的下人见状,皆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但凡在正院伺候过些日子的,都晓得,娘子在时,大人眼中是容不下其他人的,最好趁早退下去。也不是没有那等没眼力见,非要赖着,不知图什么的丫鬟,只是第二日,便瞧不见那人了,细细一问,没规矩被赶出府了。
陆铮低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小珠珠,见她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直望着他,仿佛知道他是爹爹一样,忍不住笑道,“真乖。”
夸完女儿,陆铮又抬头,细细打量着知知,见她一袭青色锦服,下身是同色的褶裙,本有些老气的,但穿在她身上,端庄之外,又有几分清新的美,犹如林间青竹中的仙子,通身灵秀仙气。
陆铮心中一酸,想起今日可是要带着妻女登台的,上回妇好祭的时候,那些书生便写了那么多吹捧知知容貌的篇章。偏偏是自己答应了祭官的,此时反悔也来不及,只得作罢。
青娘抱着披风来催促,道,“大人,娘子,该出门了。”
陆铮“嗯”了几句,顺手披风,亲自为知知穿上,细心系好结,再牵着她的手,夫妻二人一同出了门。
这一年的冬藏祭,格外的热闹,比往年更甚,皆是因为,百姓们晓得,今年主公会携妻女露面。作为主公,陆铮是难得的亲民的那种,他的亲民,不是那种弄虚作假的和颜悦色,而是事必躬亲。
广牧郡中的事务,虽大部分交给了谋士和文臣,但陆铮却并非当个甩手掌柜,事关民生的事情,恰是他最关注的的。从年前谋士提出的田亩改革,到今年的水利河运,一桩桩利民的政令,更让广牧百姓对这位新太守十分推崇。
每每他策马从军营归时,时常有热情的百姓,赠些新鲜瓜果,当然,都是丢给陆铮的随从。
比起这位时不时能见到的太守,太守夫人便不那么经常露面了,毕竟是深闺妇人,但广牧百姓的妇人中,民声最佳的,便是太守夫人了。
一是容貌出了名的姝丽,令广牧百姓也觉得自豪不已。二是年前的广牧守城中,太守夫人亲临战场,同广牧百姓同生共死,在百姓中口碑甚至比陆铮还要好上几分。
再加上,这一回同行的还有太守府新添的小千金。
这直接令出行参加冬藏祭的百姓,将街道都堵得严严实实,令陆府的舆车都寸步难行。
百姓围着舆车,虽隔得不远不近,却个个都翘首望着,想着哪怕能瞧见一眼也好。
舆车外熙熙攘攘的,舆车寸步难行,陆铮问了时辰,便道,“停车。”
知知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裙,替小珠珠也整理了一下帽子。
广牧百姓见舆车彻底停了下来,正觉疑惑之时,便见舆车帘子掀开,一身锦衣的陆铮从舆车上下来,而后也不假手于人,亲自朝舆车内伸出手,扶着舆车上的妻女下来。
百姓中一阵小小的哗然,盯着一家三口,郎君高大冷厉,娘子柔美温婉,怀中还抱着个小女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不怕生朝人群打量着。
实在是一副令人歆羡的画面。
陆铮微微冲人群颔首示意,道,“孩子小,容易受惊,还请诸位让一让路。”
这话一出,原本堵得严严实实的百姓们,也如愿瞧着太守府的小千金了,忙退让开来。
经了这一遭,陆铮同知知才顺利到了冬藏祭举办之处,祭官擦着汗小跑过来,躬身道,“主公先入座吧,等会儿唱过祭词,请主公携夫人小娘子登台。”
陆铮没作声,嗯了一句,而此时,不远处,正站了一群结伴而来的儒士打扮的郎君。
其中一人道,“裴兄,那位便是主公了。咱们这位主公,听闻出身微末,起家前只是个小小千户,凭着一身的本事,拿下兖州豫州。且还这样年轻,实在令我敬佩不已。”
这人说完,便发觉旁边的裴晏安没什么反应,盯着主公的方向,仿佛是看愣了,推了他一下,“裴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二更,你们等等我!
手腕有点疼,但是身为霸道总裁,必须言出必行,说要宠你们,就必须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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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直男现在还不晓得,情敌就在身后几步
第53章 旧事(二更)
裴延望着陆铮身侧的女子, 总觉得莫名有几分移不开眼。他并非重色之人,且那女子是妇人打扮,以他的品行, 绝无可能觊觎旁人之妻,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发怔盯着女子。
身旁人抬高声音喊他,裴延才惊觉失态,收回视线, 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主公身侧那位是?”
“那位啊,”身旁同伴道,“是主公之妻, 怀中抱着的那位是府里新添的小娘子。今日这样热闹,有大半是来看夫人同小娘子的。”
裴延应了句,没接话。
说话间,冬藏祭开始了,祭官登台,有负责祭祀的专人吟诵着祭词, 而后从百户农家中精挑细选来的五谷被陆续搬上高台,饱满的谷粒麦粒, 彰显着这一年的五谷丰登。
冬藏祭上用过的五谷,因为经过谷神后稷的祝福,被视为丰收的预兆,将在祭祀后, 被分发给百姓,虽人人只能分到一小把,但分到谷物之人, 无不欢欣雀跃。
祭祀过半,陆铮登台,行祭祀之礼,将香插至香炉中,底下迸发出一阵又一阵激烈的呼声。
裴延身处人群中,亦微微感到惊讶,晏安二字为他的字,乃师长所取,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化名裴晏安来此处,便是想看看,兖州之主是否值得他追随辅佐。
他年少之时,意气风发,曾以为凭借着自己的才识,定能为民做些实事。后来成名后,被皇室请进宫中教导皇子,便是自那时起,他知道了,皇室式微,并非单纯因为各州不服管束,皇室的确从骨子里便烂了。
纸醉金迷的扬州,给皇室蒙上了一层纱,牢牢束住了他们的眼睛,从上之下,除了几个出于忠义仍效忠皇室之人外,皆醉生梦死在扬州,攫取民脂民膏。
这些年,裴延游历四方,去过益州,去过幽州,去过交州,但无一处地方的百姓,似兖州广牧这样,这样的拥护和推崇一人。
他来之前,听过不少传闻,但身处其中之时,尤其能感觉到,若是将扬州皇室比作腐朽的枯木,陆铮治下的广牧及广牧官场,便是生机勃发的新木。
他深思之中,陆铮已下了台,重新携了妻女上台,这一回底下人群的欢呼声,更加的声势浩大。
被爹爹抱在怀里的小珠珠,丝毫不怕生,四周吵吵闹闹的,她还以为是爹爹娘亲同她玩,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愉悦地扑腾了一下小手。
白白嫩嫩的小手扑腾了一下,从台下人群的视角看过去,便是台上的小娘子在冲他们挥手,顿时都露出了慈父慈母笑。
不愧是陪着夫人守城过的小娘子,就是有胆识,丝毫不怯场!
这一日的广牧何其热闹,冬藏祭亦落下帷幕,祭官满脸喜色,来同陆铮禀报。
陆铮听得心不在焉,望着知知怀中犯困的小珠珠,抬手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她困了?”
收回手,不等他开口,祭官已道,“那下官便先告退了。”
陆铮唔了声,示意青娘过来,将珠珠抱去舆车上去睡,又牵了江知知的手,道,“难得出来一趟,让青娘带着珠珠,我陪你走一走。”
冬藏祭后,当晚还有庙会,十分热闹。
知知亦没见过这阵仗,也有几分好奇,见珠珠有人照顾,便也索性宽心跟着他逛。
夫妻二人走了几步,迎面而来几人,俱恭谨喊他,“主公。”
正是方才裴延一行人。
介绍过身份,陆铮对其中几人的名字还有几分熟悉,颔首道,“你们也来逛庙会?在兖州住的可还习惯?”
几人皆道是,唯独裴延,几乎移不开眼,方才离得远时,还不如何,但眼下凑近了,看到她那双带着盈盈笑意的眼,只觉得无比的熟悉。
陆铮却没心思同他们多说,略聊了几句,便道,“你们自去逛吧。”
几人皆应下,裴延亦蹙眉收回视线,和同行之人一起离开。
待走远了些后,同行之人问,“裴兄方才怎的没同主公说上几句?”
几人之中,数裴延最有才学,其余几人都十分敬佩他,隐隐有以他为首之势,见他方才没开口,还关心问了几句。
裴延心不在焉摇着头,道,“方才走神了,”顿了顿,道,“主公这几日应当会接见我们。”
见他这样说,几人皆一副十分重视的模样,精神抖擞着,打定主意要入了陆铮之眼。
人择明君而臣,鸟择良木而栖。他们来广牧,本就是为投靠而来,此时见了广牧之势,自然晓得,陆铮是值得投靠之人。
几大势力中,战氏陈氏皆是百年士族,底下能人无数,便是去投,也无一显身手的机会。但陆铮却不同,他以武起家,手下武将不缺,文官却是缺的很,再者,陆铮势头极猛,隐隐有同陈氏战氏三足鼎立之势,虽还略逊一筹,但已算得上一股极大的势力了。
回到广牧为他们安排的住所,已是深夜,裴延却有些难眠。
他目光落到枕边的一枚佩帏上,这佩帏已是几年的老物件了,药香淡得几不可闻,但他还已习惯留着。
他抬手拾起这枚香囊,莫名的,竟想起同自己有缘无分的那位未婚妻江六娘子。
那时,他因对皇室的腐朽失望透顶,主动辞去教导皇子一职,后来便一直游历四方,直至母亲有意为他定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