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千户——白鹿谓霜
白鹿谓霜  发于:2020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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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寒地冻,屋内已用了碳,上好的银丝碳,并没有什么烟,将屋内烧得暖烘烘的。
  兴许是这样的缘故,知知下意识将手脚,从被褥中伸了出来,贪图那一丝凉意。她的手仿佛有些痒,下意识在被褥上蹭着,睡得不是很安稳。
  陆铮便是这时候来的,他悄无声息进来,在外间换了衣裳,才撩开帘子,入了内室,打眼便看见了榻上睡着的知知。
  他下意识放轻动作,走到近前,凝视着妻子的脸,雪白的脸颊上,被屋内暖气蒸得微红,眼下却有些乌青。
  她定然是累坏了。
  他方才从军营回来,在那里见了张猛,张猛同他请罪,说自己违背了他的命令,求他罚他。他自然要罚张猛,即便这回他守住了广牧,其实是大功一件,但他照样要罚他!
  他怎么敢让知知留在广牧,明明知道蒋鑫来的当日,他便应该送知知出城!
  没人知道,他这一路回来,心里有多害怕,哪怕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沉稳无畏的模样,但只要一闭眼,他想到的,看到的,梦到的,都是广牧城破。他的妻子留在广牧,誓要与广牧同生共死,但在他心里,一百个广牧,一千个兖州,都比不上他的妻。
  ……
  “夫君……”知知睡得并不安稳,大约是这几日一直绷着的缘故,因此感觉到屋内有人,便挣了眼,见是陆铮,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陆铮抬手扶她,将绵枕靠在她的背后,低声问她,“怎么不睡了?我吵醒你了?”
  知知摇头,抓着陆铮的袖子不放,心里还有些不安后怕,不大想松手,她紧抿着唇,道,“夫君陪陪我。”
  这一句软软的夫君陪陪我,立即让陆铮招架不住了,他何曾见过妻子这样依赖自己的样子,立即应道,“好,我陪你。”
  待陆铮上了榻,知知才将抓着男人袖子的手松开,这一松开,立即被陆铮瞧出了端倪。
  他小心翼翼抓住她的手,娇嫩掌心和指腹上,有几处红肿的肌肤,他细细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挑破了皮的水泡。
  “怎么弄的?”陆铮当即心口一紧,仿佛这水泡是生在自己身上一样,甚至比这更疼几分,问罢,才想起张猛来请罪时,曾说过夫人亲自登上角楼击鼓,以振奋士气。
  知知见男人脸色难看,反倒安慰他,道,“没什么,叫青娘给我上过药了,不是很疼。”
  其实还是很疼的,但不光夫君心疼她,她也心疼夫君啊!
  她知道,陆铮能在第四日上便赶回来,也一定是豁出去的,方才她叫他到榻上来,一方面是太久没见面,实在有些想黏着他,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看到他布满红血丝的眸子了,私心想让他歇一歇。
  广牧虽保住了,但后续的事情还不少,除了军营的事,还要接婆母回来,总之还有一堆事等着陆铮。
  主公不是那么好当的。
  陆铮却不松手,甚至郑重其事捧着知知的手,但并不敢触碰她红肿的肌肤,只小心翼翼捧着,微微低了头,轻轻吹了几口。
  知知感到一种被人珍视的幸福,眼睛忍不住就涩涩的,委屈劲儿就上来了,扑上去,抱住陆铮的肩,小声道,“陆铮。”
  陆铮应她,“我在。”
  知知委委屈屈,犹如在外被人欺负了,回家找到大人做主的小娘子。又似丈夫远行,在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总之从上至下,看不出半点前几日亲临城墙的太守夫人的气势。她极小声地道,“陆铮,我害怕。”
  陆铮心头一颤,放在知知纤瘦背上的手,却不停地轻轻拍着她,道,“不怕,我回来了。”
  “我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其实她哪有那么勇敢,她怕得要命,她就是个娇气的小娘子,没挨过饿,从来也没吃过什么苦。
  角楼那么高,那么冷,吹得她压根拿不住那鼓槌;
  打仗那么可怕,死人的尸体堆得那么高,哀嚎声那么凄惨,她每晚回来都做噩梦;
  她最怕的是,城破了,她带着孩子一起死在广牧,再也见不到陆铮,哪怕一面。
  她怕得要死,可她又不能害怕,连她都怕了,城里的百姓只会更怕,她得无时无刻装出无畏的模样,她得给这座古城的百姓信心。
  “陆铮。”
  “我在。”
  夫妻二人久未见面,在内室待了一夜,无人打搅,却也没做什么旖旎之事,只余脉脉温情。
  第二日,青娘便早早带了大夫来,守在门外,只等门一开,便叫大夫进门,替知知把脉。
  女大夫还有几分眼熟,正是当时在卫所时,跟着学医的寡妇之一,如今都成了家了,但并未舍弃这门手艺,仍旧替妇人们诊脉。
  女大夫摸了脉,又摸了摸知知的小腹,感受了下胎儿的位置,而后露出笑,道,“胎位很正,胎儿也很好。夫人这几日可是睡得不大好?”
  她一说,陆铮立马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女大夫不慌不忙道,“倒也不是。妇人怀孕,容易心神不宁,倘若白日受了惊吓,半夜惊醒,也是常有的事。”
  不等知知说什么,陆铮便道,“那可要开些药?”
  女大夫道,“是药三分毒,夫人又怀着胎儿,还是不要轻易用药的好。这几日先看看情况,只是妇人怀孕,心情波动大,大人最好能时常陪着夫人。孩子在父亲身边,也会觉得安稳些。”
  青娘将女大夫领着出去了,陆铮愁眉紧锁,同知知说了一句,便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神色缓和了几分。
  知知看得奇怪,不由得问他。
  陆铮却道,“也没什么,我去安排了些事。”
  顿了顿,又轻轻摸了摸知知的小腹,道,“等你平安生产了,我再走。”
  想到得知他决定后,暴跳如雷的谋士们,陆铮满脸不在乎,他打天下是为了媳妇过好日子,为了打天下而委屈了妻子,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铮:对,我就是恋爱脑,随便你怎么喷!
  而且我当了皇帝,我也要恋爱脑!
  怜爱一秒钟一心想要帮主公打天下的谋士们……
 
 
第49章 裴晏安
  衙署内, 陆铮托腮,坐于上首,底下是喋喋不休的谋士, 他的神情漠然,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底下谋士说得口干舌燥,稍微顿了顿,就这么个空隙,便被陆铮察觉到了。
  他从容回神, 一副方才听得很认真的模样, 沉声道,“这些你们做主便是,我没意见。”
  然后, 起身,疾步朝屋外走去,留下说到一半,还有一肚子话要说的谋士。
  老大人一时反应不及,差点追上去,拽着陆铮不叫他走。还是身边同僚拉住他, 好心劝道,“何大人别追了, 主公的心思压根不在此处,你就是追上去,主公也不见得会理会你。”
  他自认这话还算客气的,不是“不见得会理会”, 是压根不可能理会!
  谁不晓得,年前时候,主公夫人为主公诞下一女, 自打那日起,主公就没正经来过衙署几回,皆是大事一处置,便不见人影了。
  也就何谋士这种固执的老古板,还这样没眼力见,拦着主公回家看娇妻幼女。
  何谋士气得胡子直抖,道,“主公——主公怎的这般荒废正业!”
  同僚心道,这算什么荒废正业,本来也没什么事定要将主公请来,陆铮一贯用人不疑,除了军权拿捏得死死,其余皆能松则松。
  身为跟随者,一边觉得有此主公,当感庆幸,比起那些疑心深重的主子,陆铮这样的,明显更值得他们效忠。另一方面,又不免有点,自己是不是干得太多了,被使唤得太彻底的疑惑?
  当然,疑惑归疑惑,但来兖州效忠的谋士武将,依旧数不胜数,尤其是去年主公拿下豫州后,更是如此。
  同僚好心劝慰何谋士,开解道,“你这话可说的不地道,主公将这些事交给你我,不是对你我的信任麽?怎的就成了荒废正事了?你说这话,岂不是让主公寒心麽!”
  何谋士无端端被戴了顶“让主公寒心”的大帽子,愣了愣,哑口无言。
  同僚又道,“再者,主公府内刚添了位小娘子,回去看看娇妻幼女,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这样不讲情面。”
  何谋士被说得满脸涨红,当真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那——那这些来投主公的文人武人,当如何处置?这总得主公见一面,再说留还是不留吧!”
  同僚无所谓道,“这有什么的,背景没问题的,都留下便是。兖州难道还养不起他们?待主公有空了,自然会接见他们,正好借此机会,考较一下这些人的性子和本事,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那行吧,听你的!”
  两官员几句话,定下了前来兖州投陆铮之人的去留,却不想,这般怎么看都万无一失的法子,竟给自家主公找了个大麻烦。
  眼下,莫说他们二人,便是陆铮自己,也没想到这上头来。
  他刚到太守府外,将缰绳丢给下人,疾步朝府内去,很快到了正院,下人无不喜气洋洋,见他皆躬身行礼。
  陆铮难得好脾气,随意“嗯”了几句,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待他到了正屋外,便缓了脚步,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才推门,只推了条不宽的缝隙,能容他入内,很快又被他掩上了。
  这动静惊动了屋内伺候的青娘,悄声出来,见是陆铮,忙屈膝,“大人。”
  陆铮随意“嗯”了一句,并不在意面前是青娘还是旁人,问道,“珠珠睡了?”
  提及小娘子,青娘不由得面上带笑,轻声道,“乳母方才喂了奶,叫娘子哄着睡下了。”

  陆铮颔首,拂拂手打发了青娘,恰好身上寒气也散了,便亲手撩起厚重的棉布帘子,缓步入内。
  迫不及待走到榻前,见母女二人俱睡得香甜,知知手还拢在女儿身侧,奶团子似的女儿则睡得四岔八仰,无忧无虑的小模样,令陆铮看得移不开眼睛。
  这便是他陆铮的女儿,他以“珠珠”为她乳名,便是要用这天下最最昂贵奢靡之物,供着她长大成人,长成如她娘亲一般的美人。
  他陆铮的女儿,必要无忧无虑,一辈子都快快活活。
  看过女儿,陆铮又将目光落到知知身上,眼神越发温柔,若是叫外人看见这一幕,绝对会怀疑,自家主公莫不是被什么给穿魂了……
  大约是陆铮的目光的缘故,知知迷迷糊糊便醒了,睁眼看见榻边坐着的男人,哈欠了一声,怕惊醒女儿,只好小声道,“夫君何时来的?”
  陆铮笑,“没一会儿,刚到。”
  知知应了句,低头看了眼身侧睡得小猪似的女儿,忍不住笑着,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道,“夫君替她取的这乳名,当真合适极了。可不就像只小猪猪麽?成日便是吃了睡,睡了吃。”
  “是珠宝的珠,”陆铮纠正,“小娘子可不能取那样的诨名,要叫旁人笑话的。”
  知知见陆铮这样维护女儿,忍不住小小醋了下,皱皱鼻子道,“夫君更疼珠珠了。”
  陆铮闻言,当即认真地看了眼妻子,见她神色郁郁,仿佛不是开玩笑,立马正色道,“你怎会这样想,我自然是更疼你的。珠珠是你替我生的女儿,所以我才喜爱,换做旁人生的,我连一眼都不会多看。”
  说完了,仿佛又怕知知真难过了,还解释道,“我并非哄你,我喜爱珠珠,一半因她是你我骨血,另一半却是,每每见了她,我便想起你年幼之时,忍不住便更疼她几分。但这绝非我爱她,胜过爱你。”
  这确实是陆铮的心底话。
  他疼珠珠,那是因为珠珠是他和知知的骨肉,怎么可能本末倒置,疼珠珠胜过知知。
  他若真眼馋女儿,纳妾生几个不是更容易,干嘛要单单指望着知知的肚子?
  知知本就是随口一说,见陆铮当真认真解释了一番,仿佛还怕她不信,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心头蓦地一暖,面上盈起暖暖笑意,满脸都是幸福。
  陆铮见了她这笑,才松了口气,揽过她的肩膀,道,“别胡思乱想这些,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晓得麽?”
  知知抓着陆铮的袖子,仰着脸,望着男人日渐威严,在她面前却始终如从前般的脸,抿着唇笑。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也离不开陆铮的呢?好像就是在守城的那几日,她夜里偶尔胡思乱想时,想到若是那时候就那么死了,真的很不甘心,也很不舍得,不舍得爹娘亲人,但最不舍得的,竟是陆铮。
  两人第一次争执时,陆铮来江家同她求和,曾怪她心里没他,只将他当夫君。
  如今扪心自问,陆铮所言并非毫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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