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川嘴上说的平静,却难免想到三年前,自己从昏迷中醒来之时,发现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母亲以及她的人全都走了。丢他一个孤零零躺着床上,从头到脚盖着一块白布。那天好像也是一个雨天。
他那时也如今天一样,又饿又冷,虚弱不堪,嗓子干渴冒烟,一点也不想说话。
天大地大,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却没有了家。
他以为自己虽然生来体弱易病,但是天资与根骨还不错,只要努力习文练武,可以早点替母亲做事为她分忧,他终能得到母亲的疼爱,看到母亲赞许的笑容……却终于还是被抛弃了。
孟如川说话时的表情明明很平静,眸子里却涌动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莫名的,符若初的心尖也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有点痛。
“你既然知道山海图的线索,他们终会来找你的。”
“母亲并不知道我知道的秘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三年了,有关山海图的那些传言,她可能一直怀疑这根本就是摄政王的陷阱。”
符若初惊讶道:“怎么会?山海图不是曾经在孟澄海手里么?为什么令慈反而不知道内情?”
“如果益亲王他们拿到的是真正的山海图,又岂会轻易就被摄政王打败?”孟如川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突然换成了传音入密,提醒道,“有一个高手接近了,这人的身法内息我以前在摄政王府的时候听到过。”
只用传音入密说了这一句话,孟如川就觉得内伤有再一次复发的征兆,口唇溢出一丝鲜血,他放开声音,恳求道:“公子能否……继续为在下诊脉?”
符若初侧耳倾听确实能察觉到有一个高手靠近的声音,那不是她的人,她的影卫恐怕也拦不住。她明白孟如川所谓诊脉的意思,看来她的内力对他的伤势有一定治疗效果。不过这种简陋阴冷还漏雨的囚室,真的不是疗伤的好地方。
也罢,她朗声吩咐道:“来人,将他洗刷干净送到我的卧房来,他是本公子喜欢的类型。”
这句话的声音很大,相信不只是那位高手,就连周遭巡查的护卫和偶尔路过的仆从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孟如川直到被人送入公子初的卧室之时,仍有点晕。
他不过是恳求公子初帮忙再梳理一下经脉,公子初不乐意也不至于如此“整治”他吧?亦或者,公子初其实就是喜欢俊美男子?在确认他内伤严重暂时无法动武之后,公子初就不再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符若初盘膝等在卧室内的大床上,眼神颇有些玩味的看着他。
孟如川的身上散着冷水冲刷之后的凛冽之气。他只裹了一件很简单的外袍,其余那些占满了血渍污浊的破烂衣物都在刚才已经被处理掉了。没有了铁链和绳索的束缚,他站的笔挺,长身玉立,自有一种出尘的风骨。
这样的男子,实在让她不忍侧目。
“上来,趴好。一会儿或许会有些痛,忍着。”符若初柔声说。
孟如川照做,动作没有半分犹豫,在被脱掉外衫露出肌肤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反抗,面朝下趴好在符若初指定的位置。
黑沉的幔帐垂落,遮住了床榻内的真实情况。
服侍在内室的月香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束手而立,等待着公子初完事之后的传唤。
房外雨声簌簌,室内熏香袅袅。
烛火明灭,帐内人影恍惚,偶有几声隐忍压抑的痛楚模糊断续。
就连明知道幔帐之内在做什么的月香,都不禁会想入非非。在外人看来,尤其那些根本不晓得公子初秘密的人,经过这一晚,怕是会传出公子初好男风的鄙夷言论。
符若初耗了不少内力,为孟如川梳理完经脉,又顺手在那些翻卷的伤口上敷了上等伤药,为他裹上干净的细布,这期间难免搬动摆弄他。她已经是有点筋疲力尽了,暗自感慨为人治病疗伤原来这么累呢。
而被治疗的孟如川早在经脉通畅之后便昏睡过去,到被敷药裹细布的环节全然没了知觉,被搬来倒去,让人看光摸遍了也不自知。
符若初原本想着,完事后就将孟如川赶到床下,结果疗伤时亲眼见那些狰狞的新伤旧痕,终是动了恻隐之心。最后扶他侧身在床上躺好,她盯着那俊美容颜看了半天,知道他睡的深沉,便忍不住偷偷亲了一下他的脸。
忙了半宿,总要收点利息。
有那些厚重黑沉的幔帐阻拦,没有人会知道她做的这种出格的事情。就连月香,她也不会告诉。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她可以一辈子都当男人,不过她终究是女人,会对男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她为自己谋点福利,又有何不可呢?
这一世,她再不会循规蹈矩压抑天性,她就要肆意而为,皇位她要,天下她要,她看上的男人,她更不会放过。
第12章 心动之时
孟如川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他的伤口依然痛,却比前几日好了太多,内伤也是,被公子初的内力梳理之后,他的内息运转再无滞涩,睡梦之中,内力已经自动在修复经脉。
如果能日日如此,不再受新伤,他的武功很快就能恢复。那时便是摄政王的人也困不住他。可是他又能去哪里?
依着那些线索,拿到真正的山海图,给了公子初,也不去管公子初用那山海图换什么。他自己只管隐遁江湖,逍遥自在去么?
孟如川看着似乎毫无防备睡在他身侧的公子初,少年面孔雌雄莫辨,精致的很。比他以前见过的许多少年皮肤都更白皙一些,这是锦衣玉食养着的嫡皇子啊……
公子初睡着之后的样子,收起了那些锋锐与戒备,带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温和圆润,长长睫毛微微抖动,真的很好看呢。
不知道等公子初成年之后,眉眼长开棱角分明,是不是还会给人这般想要亲近的感觉?
孟如川坐起,裹上了之前那件袍服,撩开了幔帐,看到了脚踏上睡着的婢女。记得昨日进入房间的时候,她就在房内,应该是公子初亲信之人。
为什么看着这个身体婀娜容貌美丽的婢女,他就没有了刚才近距离看公子初那种惊艳甚至心动的感觉?
公子初不会是在他昏迷无觉的时候,给他下了什么奇怪的蛊毒吧?
孟如川走到墙角,席地而坐,继续运功调息。
符若初在孟如川离开床榻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了。她只是装作还在睡,看看孟如川究竟会做什么。
与男人同榻而眠,她怎么会睡的那么死呢,她只是有点疲惫,又直觉的认为,孟如川伤的太重恢复不了那么快,也不会对她做什么冒犯的事情。
果然,孟如川醒来后的举动都守着礼法,又不敢在未经主子的允许下离开房间。他,看起来是个懂规矩的谦谦君子。
“月香,你来床上陪陪我。”符若初喊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月香的肩膀。
月香猛然惊醒,还有一点迷糊,不过很习惯的就脱了鞋子,上到了床榻之上。
床上幔帐再次放下来,遮住了内中视线。土豆
孟如川看那婢女动作毫无滞涩,听话乖巧就被喊上了主人的床榻,他的心头不知为什么突然涌起了一股酸涩之意。
那婢女想必早已近身服侍公子初,暖床之用,还是两情相悦?公子初对谁都这样么?是博爱,还是信任亲近的一种手段?
孟如川早有耳闻,无论是北燕还是南昭,皇室靡乱,那些贵族公子男女不忌,小小年纪便游戏花丛,根本是没有真心所爱。
孟如川冷眼旁观孟澄海与母亲之间那种互相利用的所谓“亲密”关系,从小就有些排斥男女之事。十四岁那年,母亲也曾经选了几个美貌的婢女教他通晓人事,他一个都没要全都原封退回。
不是喜欢的女人,却行那种夫妻之间的亲密之事,他觉得别扭,别人如何他不管,反正他是不会做的。母亲便问他喜欢怎样的女人,他却说不上来。
直到遇见公子初,他不得不开始怀疑,他或许并不喜欢女人?
符若初搂着月香睡的踏实,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差点忘了屋子里还有个男人。
“公子,那个孟如川该如何安置?”亏得月香提醒了一句。
符若初脑海中却回荡着偷偷亲孟如川的脸时,噗噗心跳的感觉。她故作镇定的吩咐:“你去将他安置在耳房,缺什么东西找管家领用。再使人去杭城最好的药铺,买些上等的金创药,昨日我存的这些都用完了。”
孟如川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伤居然是公子初亲自帮他敷药包扎的么?之前还以为是那婢女所为,药香犹在,又想着自己身上都被公子初摸遍,耳际不受控制的红了,脸上也似发烧一般。
不应该啊,同为男子,人家公子初劳心费力帮他疗伤敷药,他害羞什么?不该是被婢女上药才更羞耻么。也许是身上只裹了一件袍服,衣衫不整,他才如此这般失态。
月香将孟如川带去了院子当中,指着正房旁侧的一间低矮耳房说道:“从今日起,你住那间,自去看看还缺什么。我叫月香,这院子里的奴仆都归我管束,等我服侍公子起身,再安排你的工作。”
“是。月香姐姐。”孟如川恭敬的答了一句,便进了指定的那间屋子。
这里应该就是公子初居住的主院。
雨后初晴,阳光洒落,满院子各色的植物花卉绿意盎然。与当年外室宅子里,母亲居住的主院格局很是相近。
那时候他并不与母亲住在一起。他住在另外一个清静而偏僻的小院子里,从他会走路开始,母亲就让他单独住。
他的院子里有洒扫的小厮,有照顾生活的婢女仆妇,不过这些人每年都会换一批。母亲不让他与那些人亲近,是防着有人窥探到他的身体情况。
他过去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沉迷习文练武,乖乖听话完成母亲布置的功课。母亲要求的事情,他都努力做到,做到最好的时候,母亲就会来他的院子看望他,陪他吃一顿饭。然而母亲对他的要求很高,他与母亲一起吃饭的机会非常少,少到每一年也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次。
耳房之内有床榻有桌柜,家具不算新,也不算旧。
床榻上没有铺盖,柜子里也空无一物。这是一间并没有人住的屋子。其实什么都缺,不过已经比漏雨的囚室好太多了。
不一会儿,有小厮推门进来,送上一叠衣物。从内到外的衣物和鞋袜都全了,大致合身。先不管衣物的形制颜色如何,总比只是裹了一件袍子行走漏光要舒服多了。
孟如川很快穿戴整齐,是窄袖骑装侍从服色,与那位一直陪在公子初身边的面貌普通的侍从衣饰差不太多。不过那位闵七怕是在公子初的心中份量极重的人物。
公子初想让他以侍从的身份,留在这个院子里,留在身边协助其谋的大事么?
符若初在月香的服侍之下穿好了外服,束起长发,又问道:“龙隐山上的药庐有新消息了么?南昭医圣的传人上次在那里出现,接诊疑难杂症,似乎已经被证实不假。孟如川中的毒,或许那位医圣传人能有办法根除。”
“公子,那医圣传人行踪飘忽,咱们上次一得到消息就派人去求药,结果还不是没成……”月香顿了一下,轻声问道,“公子,若找到了医圣传人,您真的要求那个药?”
月香说的这个药,是母后吩咐让她求的药。那个药对身体没有损伤,吃了之后,会让人的嗓音就变得沙哑,终生都不会恢复。
她女扮男装掩藏身份,上一世曾经吃了那药毁了动听的嗓音,归国后恢复女儿身下嫁,却也因着这沙哑的声音为夫君不喜,婆婆和妯娌也常以此挑剔她。她那时免不了自卑自省,声音不美,德容有损,忍受着夫家这样的嫌弃。
哼!才不是她的错。她那个夫君,北燕丞相之子裘敛,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君子,看上的无非是她的容貌和尊贵身份。不过女子容貌终会衰败,她归国时已经二十有四,别的女人在这个岁数孩子都能骑马射箭了。她大裘敛四岁,嫡公主的身份,却没人说裘敛高攀,更多的是为一表人才刚刚及冠的裘敛鸣不平。说他尚了公主不能纳妾,身为男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嫌弃她声音难听,不过是婆婆怜惜儿子的委屈含沙射影,也是裘敛躲着她另觅新欢在府中公然豢养歌姬舞姬的借口。
母后说,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不会在乎那女人是什么身份什么长相,他会喜欢那个女人的一切,会包容别人看来的缺陷,会无限放大所爱之人的优点,那才是爱。那样的夫妻才会幸福。
可惜,她当年不懂,寄希望于裘敛的良心,困在后宅虚度光阴。国破之时,那裘敛竟然为了自己活命,将她献给了率兵攻破北燕都城的南昭大将军。
等等,那个大将军好像姓凌?她万念俱灰挥剑自尽之时,远远看到一个穿着亮银白甲的年轻将军,骑着骏马向她疾驰而来。
太远了,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也听不到他在喊什么。
不过那又与她何干?
目前南昭还没有姓凌的大将或将军,军权都在摄政王手中。等七八年后摄政王倒台,新帝亲政,提拔了不少能臣干将。那个凌将军或许是新帝培植的党羽,在诛灭摄政王时有功,才又随着新帝御驾亲征,为北伐出力,立下破北燕都城的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