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二人当作无事发生,就真的无事发生。”她一脸正气,仿佛在说什么严肃的家国大事。
谢凛原本也想这么说,发现姜翎如此平静,反倒心里有些小情绪了。阿翎当真心无杂念?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又止不住地咳起来。
他想重新系上腰带,却发现腰带已经被姜翎扯断了。
沉默。
“师尊,我准备了衣物。”
姜翎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她只会低级缝纫技能,不像谢凛会做衣服,只能买现成的。
“嗯。”
姜翎把衣物放在谢凛身边,见他颇为窘迫,努力掩着身体的本能反应,顿时建议道:
“师尊你先自己那什么……”
“好了叫我,我守着你。”
姜翎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的谢凛。这样可以时刻看顾师尊,以免他受到危险。
药效的确扰人,谢凛原本想忍一忍,结果越来越躁动,连经脉都承受不住炙热的欲涌,只得微叹一声,自行疏解。
以往专注于剑道,对这种事并不熟悉,他甚至有些苦恼,知道姜翎就在不远处,更加拘谨。
不得章法,火上浇油。
这里可以看到无数浮岛,清澈的水面倒映着天上星河,远处弥漫着朦胧薄雾,一切恍然如梦。
事情为什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谢凛低头,仍然丝毫不见颓势。
仿佛身体里燃起一场大火,伴随着伤势未愈带来的阵阵隐痛,化成炙热灼烫的焰星,随着血液流动。一直汇聚到心口,使心脏跳跃的速度加快,生出缱绻情思,却无法诉之于口。
阿翎她未必待我有意,想必是因为师徒之谊。
此刻他竟在做这等靡艳之事……身为师长的威严已经不剩几分,更不知今后该以何等态度对待她。
谢凛心中思绪纷乱,以往的清冷消散几分。
姜翎始终在关注师尊,怕附近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妖兽出来偷袭,怕他突然伤势发作。
此刻,这一幕实在过于惊艳,竟比那一场引爆空间通道的大雪还要震撼。
亘古孤高的神明,坠入滚滚红尘,因本能堕引,眼尾发红,泫然空茫,竟能看出几分无辜和脆弱。
不远处就是倒映着星河的水面,这里美如神境,天地寂静,暮色苍茫,他是唯一的艳色。
堕神之景,活色生香。
姜翎目力极好,第一次看见师尊露出这种表情。
红叶夫人真是害人不浅,好好的师尊竟然被祸害成了这样。
过去了一个时辰,姜翎轻咳一声,谢凛一颤,听她不太好意思地问:
“师尊,好了吗?”
“没。”
又过去一个时辰,姜翎又开口问:
“师尊,好了吗?”
“快了。”
姜翎腿蹲麻了,从一块大石头越到另一块大石头上,踱来踱去,小心翼翼,没有弄出声响,防止惊吓到了师尊。
师尊太可怜了。
那已经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连指尖都变得苍白,整个人蒙上一层阴影,看起来脆弱至极,像失去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幽雾海虽然被称为海,水是淡水,很清澈,谢凛伸指探入水中,将手洗净,打算换上姜翎准备的衣物。
他腰以下的经脉受损严重,双腿无法行走,颇为不便,不愿开口求助,在换衣服的过程中踉跄一下,差点滚落水中。
姜翎飞身而起,把他接住,又帮他穿好衣服,系上腰带。
谢凛乖乖伸手,不敢与姜翎对视,偏偏神色醺然,眼尾微红,令人心神摇曳。
“师尊,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形势所迫,人之常情。”
姜翎怕谢凛面皮薄,承受不住,轻声安抚。
多大点事儿啊,她都看了半天,除了担心师尊身体被掏空之外,不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好。
“嗯。”
“师尊放心,我一定带你回苍淮。”
“为什么要跟过来?”谢凛想起之前交代的事,面色沉下来,他已经与姜翎说过,让她先回苍淮,明目张胆的违抗师命,不知道这样多危险吗?
姜翎沉默,这个时候要装傻。
谢凛见她低头,一副老实本分、诚恳认错的样子,不忍责备,换了个话题:
“灵域和魔域并不处于同一块大陆,甚至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空间通道极少,想过如何回去没有?”
“我打算突破皇境,和师尊一起进道宫,从瀛台秘境回去。但是最近感应不到瀛台秘境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姜翎心态仍然平和。反正和龙傲天约战还有三年,难道三年都找不到回去的机会吗?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养伤、恢复修为。
同时还要治好谢凛的伤,如果他也能用魔域元力修炼就更好了。要是不能,谢凛的空间戒指里应该还有不少元晶,不够用再想办法。
“二者距离太远,暂时联系不上是正常的。有些特殊的空间节点与灵域相交,等你突破到皇境,再寻找也不晚。”
谢凛原本打算尽快离开这个世界,如今想法发生了变化。因果明显还不上了,他甚至觉得不还也行,此刻,他更在意姜翎的安危,希望她能回到灵域,过好这一生。
“嗯。我们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了,也许会有追兵,先换一个地方。”
姜翎直接打横抱起谢凛,见他怔住,不由催促道:
“师尊快抱住我的脖子,小心别掉下去。”
“……”谢凛一时哑口无言,整个人都僵住,原本已经按捺住的药效仿佛又在此刻燃起,好在很快就平复下去。
“要是师尊不习惯,我背你也可以。”
谢凛说不出哪个好,于是姜翎就背着他,用手托着他的屁股。
还挺圆。
下意识想捏一下,差点没忍住。
姜翎为自己差点亵渎了师尊感到愧疚,在心中默念《道德经》,还好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凛只是略有些尴尬,很快适应。
他是有意接近,有所图谋,不比她一腔孤勇,满心赤诚。而且他有所倚仗,就算身死也对本体没有任何影响。
柔软的发丝在鼻尖划过,还能闻到她肩头隐隐约约的血腥气,空间乱流向来危险,即使有万妖铃护体,她也伤得不轻。
突如其来的心悸如此陌生,渐渐变成一种隐秘而深刻的痛楚。
不愿见她受伤。
她好像察觉不到痛一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上个世界,她因沉默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自己的感受,到了如今,仍然一样。
也不会撒撒娇,说一句伤口疼。
就算是皇境,被卷进空间乱流,也有极高的死亡率,空间坍塌的危险性,他以前就和姜翎说过,她记性很好,不会忘记,怎么连性命也不顾?
谢凛声音轻哑,问:
“阿翎,你怕不怕?”
“不怕。”姜翎答得很快。
“我还没有问。”
“其实我死过一次,”姜翎顿了顿,也不止一次,继续道:
“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只想活得恣意,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就算下一刻会死,也不后悔。”
姜翎在星星点点的碎岛中前行,背着谢凛,每一步都很稳,仿佛走在天河里。
谢凛心想,她应该长命百岁,每一世都顺遂如意。
***
红叶夫人被打翻在地后,几个男宠被惊动,发现她没有丝毫反抗能力,不由呼朋唤友,一同报仇,没有谁心甘情愿受死,多年□□,一朝反噬。
那夜城主府乱得很,有的逃了出去,有的没来得及,后来一场大火,把城主府烧了个干净。
不久后,整个魔域开始通缉来自灵域的姜翎与谢凛,前者擅长刀法,后者擅长剑法,是一对师徒。
等画像一出,便有人后知后觉,原来红叶夫人那晚新纳的男宠是谢凛。
可惜逃出来的人不多,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提供不出有用的线索。
帝归云请动一位擅长占卜之术的皇境强者,占出姜翎、谢凛躲在幽雾海,帝归云虽然急欲铲除这两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也知道幽雾海的危险性。
进去后不管什么修为都一视同仁,端看运气。那里时空紊乱,无法用神识探查,藏有无数邪物,诡异危险,防不胜防。
魔域根本无法组织大规模搜寻,只发了一份丰厚的悬赏,希望利益驱使下,能解决这两个麻烦。
帝归云并不担心这两人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谢凛至少已经半废,姜翎更不必说,不过造化境而已,想追上他,还差得远。
何况灵域武者根本不能吸收魔域的元力,二者相互冲突,会经脉尽断。
也不知那两人如何狼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入侵灵域,彻底打下南洲。可恨的是虚空珠没有第二颗,黑龙古舟也因空间乱流受损颇重,下次发动攻势,不知是什么时候。
***
苍淮丢了一位道主,在此之前,谢凛已经是半步皇境。
仅仅是想起这件事,就令人心痛得扭曲颤栗。
苏观海心情不渝,一时间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倒是苏子瑜眼眶红红,闭死关,想在魔域来袭前尽快提升修为,多斩杀几个魔域武者,为小师叔和姜师妹报仇。
但凡南洲那些强者速度快一些也不至于这样,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恼恨那些贪生怕死之辈也没有用,毕竟不能将他们都杀干净。
三年之约,姜翎胜利。
龙傲天少年时呐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终究沦为一句笑谈。
即使魔域入侵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仍有人记得那道惊艳的刀光。
万般危难之时,她调头去寻谢凛了。
这一对师徒,倒是惊人的相似。
天资惊世,命途多舛。
生死未卜,凶多吉少。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已死,直到一段影像在南洲传播开。
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要还天地一片澄明。谢凛斩碎空间通道那一剑,令人屏息,心生无限敬慕。
眼看他要丧生在帝归云刀下,金铁相击,令人神魂一震。
少女横刀,护在谢凛身前。
对面是众多魔域武者,还有半步帝境帝归云。
她并没有露出半分惧怕之意,如果仔细分析她的眼神,甚至能看出几分渴望。对那艘古船的。
刀意相击,不分高下。
血海异相,斩敌无数。
没有什么比帝归云眉心的血痕更有说服力的战绩了。
她轻描淡写般抓住谢凛的衣袖,两人一起被冰冷恐怖的空间乱流吞没。看到这段影像的人,都哑口无声。
成长起来绝对能抗衡帝归云的惊世妖孽,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整个灵域再也没有比这二人更出众的天才,想到这一点,足以令人心中绞痛,从而理解苏观海最近暴戾残酷的手段。
“整个南洲没一个武者,所有人要躲在两个少年人身后吗?”末尾不知是谁的声音,似有无尽讥讽,还有入骨悲意。
苏小九可以通过万妖铃看到姜翎周围的景象,那天他在族地无法脱身,亲眼见姜翎为另一人不顾性命。不论那两人之间是何等关系,他都很难介入了。
上次与谢凛通话,也知道对方看似冷清,其实对姜翎有种极霸道的占有欲。
晚了一步,从此尽失良机。如果从封印中苏醒,遇到的人是姜翎就好了。
虽然无法联系上,苏小九仍然通过万妖铃感知到她还活着。
他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谢凛出意外。
不知是否是苏小九的祈祷起了效果,姜翎遇到了麻烦。
幽雾海里邪魅无数,姜翎重新找了一处岛屿,一夜无事,等到了凌晨时分,发现他们所在的岛变成了一座城镇。
姜翎原本和谢凛靠在一起,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时两人躺在床上,外头还有人敲门:
“姜家的,出来领今天的长生汤!”
姜翎示意谢凛躺着,她出门应对。
只见外面站着一个面容和蔼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容色娇艳,鬓边还簪了一朵牡丹花。
“还不快去拿碗来!”她抱着一个肚大脖子细的玉瓶,连忙催促。
姜翎又回房,从厨房摸出一个碗,外面那女子催到:
“你相公那碗不要了?真是忘性大!”
“他这腿伤得厉害,不喝长生汤,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她仿佛对长生汤颇为信赖,十分推崇。
姜翎接了两碗长生汤,看起来和血浆一样,浓稠粘糊,微微发黑,里面还有白色小点在游动,仿佛虫卵。
太恶心了这玩意儿。
“趁热喝呀,晚了就失了药效。”
她也不久留,抱着玉瓶去敲隔壁家的房门,那边的门立刻吱呀一声开了,里头的住户迫不及待接了长生汤,还想多要一碗,被玉瓶女斥骂一句,连忙咕咚咕咚把手头的汤喝完,连碗底都舔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