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内,埃里克放下书,站了起来:“他明天不会见到我们了。这艘船会在两个小时内沉没。”他走到衣架旁,取下深灰色大衣,披在身上,戴上红宝石袖扣,然后朝我伸出一只手:“跟我去一个地方,莉莉。”
我隐隐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握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去哪里?”
他走过来,将白貂毛斗篷围在了我的肩上,轻抚了一下我的脸颊:“你在我的身边,我不应该表现得这样冷漠。”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去救下那些认为他是乌鸦嘴的人。
前往船长办公室的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阻,所有船员都被派去疏散乘客了。还未靠近船长办公室,就听见伊斯梅暴跳如雷的声音:“这艘船不可能沉没!她是永不沉没的!你一定是收了那小子的钱,才这么说的对不对?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总设计师安德鲁无力的声音:“……五个水密舱都进水了,如果只有四个,那还好办。五个……确实无力回天了,伊斯梅先生。这艘船注定沉没。”
“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向乘客交代?我还在公共场合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这艘船绝对不会沉没,还反驳了那小子关于救生艇数量的质疑,说她不需要救生艇,她本身就是一艘救生艇……我该怎么跟乘客交代?”伊斯梅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即使看不见他的样子,也能想象出他冷汗直流,恨不得钻进船缝里的表情,“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那小子贿赂了,然后来故意恐吓我?肯定还有挽救的办法,对不对?当初你设计她的时候,明明说过她是不会沉没的!”
“我说的都是真话,伊斯梅先生。”安德鲁艰难地开口,“我记得……埃里克先生曾多次让我们注意冰情警告……周围船只应该也有发来冰山坐标才对,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还会撞上冰山……”
“够了。”史密斯船长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安德鲁先生,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最多两个小时。”安德鲁呢喃着说道,“也许两个小时都没有……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挽救两千多条性命……真的太难了,太难了。埃里克夫妇说得对,我们准备的救生艇太少了。”
这时,埃里克忽然穿过众高级船员,直接走进了船长办公室。伊斯梅双眼立即射出仇恨的光,冲了过来,抡起拳头想要砸在埃里克的脸上:“你还敢来?!如果不是你诅咒这艘轮船,她根本不会沉没!”
埃里克看也没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伊斯梅的拳头顿时停在了半空中,整个人石雕般动弹不得。他又惊又怒地看向埃里克,语气充斥着愤怒、震惊和恐惧:“你对我做了什么?”
埃里克没有理会他,直视史密斯船长:“想要救下这两千两百个乘客么。”
伊斯梅尖锐地驳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讽刺我们不如你有先见之明,预知到前面有冰山,还想说我们的救生艇数量不够,有将近一半的乘客都会死在这艘船上。你的想法我都看透了!收起你耀武扬威的心思吧!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个乌鸦嘴预言家了!”
“够了!”史密斯船长沉声道,“先听听这位先生的想法。”
“他说得没错,救生艇的数量远远不够。”埃里克平淡地说道,“想要救下全船的人,必须联系附近的船只。告诉我,离泰坦尼克号最近的轮船是谁。”
“加利福尼亚号,不到二十英里的距离。”史密斯船长叹息道,“我们已经发出了无线电报,但他们一直没有回应。”
“给我一艘救生艇,”埃里克的口吻冷静且斩钉截铁,“我帮你联系加利福尼亚号。”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
伊斯梅最先反应过来:“别信他的鬼话!这小子想一个人逃跑!”
我看不下去了,挥手一道魔法封住了他的嘴巴。只见白光闪过,伊斯梅尖利的声音瞬间消失。他惶恐地瞪大了眼睛,眼珠子拼命转动,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冷汗打湿了他的头发、胡须和衬衫,他吓得手脚直发抖,不停地吞咽唾沫,肢体却纹丝不动,始终维持着要揍谁的姿势,整个人宛如一尊滑稽可笑的雕塑。
史密斯船长终于意识到不对,紧蹙眉头,警惕地望向我们:“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我走过去:“如您所见,我们并不是普通人,不用救生艇也能抵达加利福尼亚号。不过,我们并不想因为这事暴露身份,而且,我们曾因为提醒您注意冰情警告,而被其他乘客质疑了那么多天,现在也想让你们体验一下被质疑的滋味。用被质疑,换取两千多条鲜活的性命,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交易,您觉得呢?”
伊斯梅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吸气、出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似乎在说:不要相信她的鬼话!
史密斯船长满脸惊愕,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我微笑着,走到埃里克的身边,勾住他的脖子,吻了吻他的唇。他表面上十分配合我的动作,心脏却狂跳到几近失序,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一对恩爱又好心的夫妇,”我侧头对史密斯船长说道,“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①:不是大海告诉他的,是《泰坦尼克号》这部纪录片告诉我的。
第62章
走出船长办公室, 我站在栏杆边,在海风中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自上而下望去, 海面就像墨水般浓黑。人们在船员的疏散下鱼贯走出船舱。
一个年迈的老太太拉住船员, 小声问道:“轮船真的撞上冰山了?”
“非常抱歉,女士。轮船确实撞上了冰山。”船员小心地搀扶着她, “船长已经下达了命令,妇女与儿童优先登上救生艇, 请跟我这边来。”
老太太满脸茫然地跟他走了两步,然后, 突然挣开了他的搀扶,回头朝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跑去:“我上了救生艇,我先生怎么办?我要和他待在一起!”
老人一手杵着手杖,另一手环住老太太的腰。他像哄小女孩一样,轻抚着老太太的后背,低声安抚她。船员站在旁边, 不知所措。老人叹了一口气, 对他说道:“你先去通知其他乘客吧。”
“可是,船长的命令……”
“没事, 我们已经老了。”老人缓缓道,“把活命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另一边,一个男人扒拉着救生衣,不耐烦地说道:“什么情况,船长喝多了吗?这么冷的天气,让我们所有人到甲板上集合。我太太身体不好,要是她生病了怎么办?”
“这位先生,请冷静……”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我的女仆呢, 去哪里了?我想喝热茶,怎么还不送过来?”
“这件救生衣完全遮盖了我的曲线,我可以不穿吗?”
“先生,可以让我的女仆回去拿件外套吗?这里实在太冷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会发烧。”
七嘴八舌的人声沸腾了寒冷的子夜。负责安抚乘客的船员满脸无措,这时,安德鲁走了出来,对那个船员挥了挥手:“把第一艘救生艇留给这位先生。”说着,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神色淡漠的埃里克。
船员应该已经接到了相关通知,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将命令传达了下去。旁边的人却发出抗议:“我们在这里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凭什么让这小子先上船?”
“我想起来了,他是那个预言泰坦尼克号最终会沉没的乌鸦嘴!”
“等下,难道说……这艘船真的撞上冰山了?”
与此同时,一个恐慌到极点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他们的议论:“我的上帝啊……各位!快看船头!”
说话间,船艏竟然在朝海面倾斜,形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坡度。整艘船如同一头即将缓缓沉入海底的巨鲸。
一时间,恐惧犹如瘟疫蔓延开来。
有人立即抛弃了家人,争先恐后挤到船员旁边,拼命往船员手里塞钱,不停地说好话,想要第一个登上救生艇;有人惶恐地抱紧了身边人,不敢再看一眼船艏的情景;有人将手拢在嘴边,开始呼唤亲人的名字。尖叫与叫骂声刺破了静谧的夜晚。这一刻,泰坦尼克号是一座辉煌却令人恐惧的坟墓。人们尖叫着,哭喊着,像被火灼伤翅膀的飞蛾,仓惶地想要逃离这团华贵的火焰。
但不管他们如何请求如何谩骂,船员都坚持让埃里克第一个登船,并且,那艘救生艇,只让他一个人乘坐。
有乘客崩溃了:“凭什么?他到底出了多少钱,我出双倍!”
“我出十倍……二十倍!让我上去……我在美国有两座庄园,三家工厂,让我上去……我想活下来啊。”一个大男人竟当众痛哭起来。
……
安德鲁一直冷眼旁观,这时也看不下去了,出面说道:“请冷静,先生们!埃里克先生并不是要乘船逃跑,而是去通知附近的船只过来救援……”
一个男人涨红了脸颊,挥拳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吗?通知其他船不用电报,让一个乘客划船去通知?他能划多快?一小时能划一英里吗?求求你们不要再说谎了!”
“让我上去……我是划船冠军,我一个小时能划两英里,让我上去……”
安德鲁嘴唇抿得死紧,掏出手帕,颤抖地擦着大颗大颗冒出的冷汗。他转过头,近乎哀求地望着埃里克,希望他能快点登船离开这里,不然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
埃里克却侧头,低声对船员说了几句话。
船员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问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埃里克点了点头。
船员只好吩咐下去:“把救生艇放下去——”
这句话落下,后面的乘客立刻骚动了起来。他们是嗅到肉腥味的苍蝇,蠢蠢欲动,想趁埃里克登上救生艇时,冲刺过去一起上船。谁知,船员居然直接将救生艇放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水花四溅,救生艇摇晃着落在了海面上。
想要登上救生艇的乘客瞬间傻眼。
一个年轻男子悲愤地嘶吼一声,重重地抓起船员的衣领,高举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少一艘救生艇,就少七十条鲜活的生命……你们这群人渣!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这个人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有女孩啜泣道:“我记得这个人……他曾经在大楼梯餐厅说,船上的救生艇数量不够,只能救一半的人,现在还少了一艘救生艇……呜呜,我们会不会都死在船上啊?早知道这艘船真的会沉没,我就在爱尔兰下船了……”
女孩的抽泣声激起了所有人的悔恨。难以言喻的后悔与自责,是啃噬血肉的黑蚁,侵蚀着每一个人的内心。他们都曾听过埃里克的预言,都曾嘲笑过他异想天开,都曾信誓旦旦地说过这艘船永不沉没,现在却后悔得连肠子都绞缠在一起。早知道这艘“永不沉没”的轮船注定会沉没,他们说什么都要提前下船!
这时,伊斯梅一手压低毡帽的帽檐,另一手拢紧大衣,低垂着头,悄悄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安德鲁的身边:“托马斯,借一步说话。”
安德鲁却厌烦地甩开了他的手:“伊斯梅先生,不要打扰我,我要协助船员疏散乘客。”
“伊斯梅”的名字一出现,不亚于一滴清水掉进了油锅里,周围人立刻叫骂着,愤怒地寻找起他的踪影:“伊斯梅?他还敢现身?他不是说这艘船不需要救生艇,这艘船本身就是一艘救生艇吗?”
“伊斯梅在哪里?让他滚出来!”
“让他出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到甲板来,是不是想乘坐救生艇偷偷离开?不行,不能让他离开!要死,大家一起死在船上!”
这句话吓得伊斯梅脸色惨白,双腿直打哆嗦。他当即松开安德鲁的袖子,过街老鼠般抱住头,慌里慌张地想要逃跑,却被一个愤怒的男乘客揪住了衣领:“原来你在这里!”
安德鲁漠然地看着伊斯梅被一群人暴打,对他的遭遇毫不同情。他走向埃里克,卑微而讨好地问道:“请问您什么时候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