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声响亮清脆。
他被我打得脸偏向一边,喉结狼狈地滚动着。
乐手停止演奏,宴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奥古斯低声一笑“这下,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狗了。”
“既然决定做狗,就不要抱怨为什么没人把你当人。”
说完,我向宴厅的出口走去。人群中,一个年轻男子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大声道“我想起她是谁了!她是赫帝斯的小女儿,克莉丝。这女人是个祸害!旧血族和猎魔人为她打得天翻地覆……这种只会捣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女人,应该送上断头台,而不是把她留在无昼城。”
“原来她就是克莉丝,确实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能把g和赫帝斯迷成那样。”
“听说那个g为了她,在猎魔人协会内部发起了内战,牺牲了将近一半的同类,争夺到首领的位置,现在在诺曼底和赫帝斯打得难舍难分。”
“陛下把她留在身边,应该是想用她作要挟,坐拥渔翁利。”
听到这里,我回头看了奥古斯一眼。
他也在看我。水晶吊灯的灯光虚幻而辉煌,不知是否角度的原因,他大半张面庞都沉在阴影里。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看见他逐渐握成拳头的右手。
不再看他。我走到宴厅门口。这时,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一下将喧闹的人群镇压得鸦雀无声“闭嘴。我如何处置一个女人,难道还需要你们指点吗?”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陛下,之前我们面对旧血族处于劣势,是因为他们和猎魔人联手。现在旧血族和猎魔人起内讧,打得不可开交,正是我们占据优势的好时机。只需要把这个女人带到诺曼底,当着两军的面杀掉……”
奥古斯口吻冰冷地反问道“你是在教我怎么为王吗?”
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
我直接走了出去。
虽然没能知道禁制的名称,却意外得到了埃里克的消息。他发动了内战,成为了猎魔人协会的首领,在诺曼底和赫帝斯对战……诺曼底靠近英吉利海峡,只要有海水,埃里克就是无法打败的。我不担心他的安危,只担心其他人是否会利用我在无昼城这一点,将他置于危险的境地。
不管如何,“埃里克”这个名字一出现,瞬间驱走了我内心尖锐的戾气。一个月来,无时无刻都绷紧的神经,总算松缓了下去。回到寝殿的书房,我继续研究奥古斯的禁制。
一周后,我终于将奥古斯禁制前六层的名称,都尝试了出来,只是第七层禁制,无论如何都试不出来,正准备去试探一下奥古斯,他却已坐在了寝殿中央的沙发上。
这是一个水晶兰孤独盛放的夜晚。苍穹是寒冷的深蓝色,没有星星,月光溪水般通透明亮。殿堂内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侍卫和侍女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金色茶几上摆放着两个高脚杯,一条纯白色的长裙,一副点缀着钻石的头纱,一枝鲜红欲滴的玫瑰。
他抬起头,朝我微微一笑“克莉丝,他们来找你了。”
他们?
埃里克来了?
沉寂许久的心终于狂跳了起来。
我走过去,压低了声音,快速地问道“他……他们在哪里?”
“你的心跳真快。”他轻笑一下,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却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你在我的身边待了那么久,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眼睛也没有这么亮过……你真的爱上了他。”
“你想说什么。”
“克莉丝,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他站了起来,拿起茶几上的头纱,“我等太久了。上次在赫帝斯庄园没能回答上你的问题,是我日日夜夜都难以忘怀的遗憾。现在,我终于有机会重新作答——我愿意放弃无昼城和王位,和你在一起。”
我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那个问题早已不作数了。”
“作数与否,都没关系。哪怕被血契反噬到灰飞烟灭,我也要迎娶你为妻子。”他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拽过去,强行把头纱笼在了我的头上,“克莉丝,嫁给我。”
第48章
头纱从我的眼前坠下, 模糊了奥古斯疯狂而扭曲的神色。
他将茶几上的红玫瑰塞进我的手中,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怪我, 克莉丝。要怪只怪你太善良,愿意给一个疯子希望,愿意告诉他, 这个世界不止有黑夜, 还愿意告诉他, 他也可以成为一个有思想、有、有抱负的人。只可惜,你给了他希望, 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陷入绝望……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因果。”
我抬起手, 想要掀开头纱“你疯了。”
他拦住我的动作, 低声念了一段咒语。两团银蓝色的光芒,有生命一般,沿着我的脚踝往上游走, 黑色的睡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白色的、厚重的、华丽的长裙。裙摆上点缀着千万颗璀璨的钻石, 在夜色下显得尤为夺目。
做完这一切,他摊开手掌, 变幻出一条细而精致的银色镣铐。
镣铐飞过来, 牢牢地锁住我的手脚。
他站在原地, 凝望着我,神情时而悲伤, 时而欣喜“克莉丝, 你终于要成为我的王后。”
说完, 他拽着我,走出寝殿,径直向最北翼的皇家剧院走去。
无昼城宫殿群的结构跟凡尔赛宫相似,外观雄伟奢华,泛着富丽堂皇的黄金色。听说这里每一块砖头,都镀着货真价实的金子,堪称穷奢极侈。
一路上,我无数次试图命令他松手,然而,他宁愿被血契反噬得鲜血淋漓,也不肯松开一根手指。穿过一条画廊,来到空旷的皇家广场,再走一千米,即是皇家剧院。
剧院外,水晶兰白色海洋般寂寂绽放。走进去,地上早已铺上厚实而鲜红的地毯,走廊两旁全是热烈盛开的红玫瑰。穹顶上,杀死亚伯的该隐冷漠地凝望着我们。身穿白袍的神甫站在剧院的舞台上,手捧圣经,有些畏缩地望着我们。
……他居然找来了神甫,真是讽刺。
走到神甫的面前,因为过于兴奋,奥古斯的双目彻底变成了猩红色。他将我扯到舞台上,然后轻轻一挥手,寒冰立刻冻住了神甫的双脚。他对上神甫惶恐的眼神,冷冷地命令道“为我们证婚。”
我忍不住讥讽地说“该隐是被神憎恶的人,无昼城是被阳光遗弃的城市,你身为血族之王,却找神甫证婚,是否过于可笑?”
他听完这句话,思考片刻,漠然地说道“你说得对。”接着,再度一挥手,夺走了神甫的性命。白袍神甫连话都没说一句,就瘫倒在皇家剧院的舞台上。
奥古斯转身看向我“按你的意思,不需要证婚人,直接举行婚礼吧。”
“……你真的疯了。”
他闭了闭眼,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然后猛然睁开双眼“克莉丝,我也想成为一个正常人……可是,我生而为奴,最开始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鲜红的血从神甫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大理石地板。这座剧院异常宏阔,有一千零八十个座位,此刻都蛰伏在暗处,沉默地注视着我和他。黑暗、死寂、玫瑰、死去的神甫、溅血的婚纱……再加上头顶该隐杀死亚伯的画作,显得如此血腥,如此不祥。没有人会选择这里举行婚礼。有些事,从一开始就错了。再继续下去,只会错上加错。
我疲惫地闭上眼。
他却逼近一步“一头羊披着狼皮,欺骗自己和天敌,站到了头狼的位置。为了活下去,他抛弃了自己的天性,放弃了自己的良知,每次狩猎完都是第一个品尝同类的鲜血……你却让他放弃头狼的地位。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你猜会发生什么?”
“我没有让你放弃身份地位,”我揉了揉眉心,“我只希望你能放过我。”
他声音沙哑地笑了笑“晚了,克莉丝。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只有你了。”
怪不得一路走过来,没看见任何侍女和侍卫。看来,无昼城已经被埃里克或赫帝斯攻下。
……也对,若不是穷途末路,他怎么会放弃无昼城和王位,直言要选择我。
我沉默了半晌,用最后的耐心说道“奥古斯,我不是物品。我不属于任何人。”
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定定地注视着我“不,你只属于我。”
完全没办法沟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忽然特别想念埃里克。
他是一个控制欲非常强的人。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亲自绘制当地的地图,将暗巷、小路标注得清清楚楚。他书架和桌子上的书籍,也从来都是按字母顺序排列,就连五线谱上的音符,符头大小都极其相似。这样一个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却从未对我说过,类似于“你只属于我”这种话。
他深知我不喜欢被束缚的本性,所以从未勉强过我做任何事。每当他做决定时,都要问一句,“莉莉觉得呢”。有段时间,我觉得他这样有些啰嗦,忍不住埋怨道“这种小事你做决定就好啦。”他却摇了摇头,口吻轻淡地说“万一莉莉不喜欢,决定不就白做了么。”
仔细想想,他和奥古斯有太多相似点都曾出身低微,都曾站到高处,也都曾被众人仰望……控制欲和征服欲也是同样强盛。但是,在面对我时,埃里克选择控制,而奥古斯选择追逐。
拥有过自由如飞鸟的爱情,怎么会再自愿入牢笼。
所谓“狼皮”,不过是权力与金钱的遮羞布。奥古斯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因为权力而疯狂,到头来却告诉别人,这是他无法选择的事情。他的自白,就像是假面舞会上的浮华面具般可笑。
我可以肯定,他突然放弃无昼城和王位,绝对是因为无昼城已被埃里克或赫帝斯攻下……穷途末路之下,他才想起了我。
说起来,他这辈子就是一个往上爬的过程,每一步都在竭力证明自己的存在。成为新血族的领袖、攻下无昼城、登上王位、更名为奥古斯、解除我和他的血契、疯狂地追求我……他的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沟,幽暗、深邃、没有尽头。即使是羊,他也是一头充满野心、不择手段的羊。因为没有羊,会为了生存而爬到头狼的位置。
或许是他前半生受到了太多欺压的缘故,以至于他就算站到了无昼城的最高处,也并不满足。
本没有错,但我不想成为他释放征服欲的对象。
这时,他突然牵起我的一只手,单膝跪下去“克莉丝,嫁给我。我会永远爱惜你,保护你,尊重你,无论顺境或逆境,都会对你不离不弃……成为我的妻子,好吗?”
他眼中深沉的爱意是真的,悲伤是真的,渴望是真的,浓浓的征服欲也是真的。
我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抽出手,告诉他答案,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很可惜,她已经是我的妻子。”
第49章
听见这个声音, 心跳开始紊乱。
我回过头。
埃里克站在剧厅的入口, 身姿高大挺拔, 穿着修身的黑色军装,深蓝色的斗篷垂至脚踝,领边、袖口和腰带均镶着黄金边。他五官冷峻而美丽,气质出众, 看向我的一刹那,眼中却流露出足以浸软骨头的温柔“莉莉, 我来了。”
见面后,才发现是如此想念他。光是看着他的轮廓,就开始怀念他手掌的温度。我动了动嘴唇, 正要回应他, 奥古斯却站了起来, 把我拽到他的后面“你来晚了,她早已和我步入婚礼的殿堂。”
埃里克淡淡地说“自欺欺人有意思么,陛下。”
奥古斯眼睛布满血丝,急促地笑了一声“自欺欺人?这身婚纱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转头看向他的面庞, 平静地说“奥古斯, 你只能强迫我穿上婚纱,却不能强迫我成为你的妻子。”
奥古斯倒退两步, 后背抵在舞台上的三角钢琴上, 单手捂住脸, 眼眶已经通红, 喉结和胸膛不停起伏着, 像负伤的兽般低吼“……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你,是吗……”
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么颓丧地跪在蓝血贩子的脚边。当时,血族还没有新旧之分,新血族一律以“奴隶”、“那玩意儿”、“蓝血的东西”称呼。有的贵族有虐待奴隶的喜好,所以蓝血奴隶的自愈速度,也成为蓝血贩子评定奴隶的条件之一。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正在被蓝血贩子鞭笞,一个贵族买家站在一边,高高在上地审视着他伤口的愈合程度。布满倒刺的铁节鞭甩在他的身上,蓝色血液大颗大颗地涌出,浸透了他简陋的衣衫,他却一声不吭,红着眼,拼命咬着牙,任由汗水和血液流淌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