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檀默了默,道理她都懂,可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驳道:“话本敢呢,我都看过好几本。”
“……”
“你看的话本自是与众不同,什么都敢,不是还敢写一夜要七回水么。”
“……?”
明檀瞪直了眼,忽然炸毛!
第九十五章
今夜宫中众人注定难眠,明檀也没睡好。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明檀便拉着江绪,在宫门开时悄然离了宫。这宫里乱作一团,好不容易将自个儿摘出来,她是万万不愿再往里掺和了。
没过几日,宫中传出消息,佳嫔薨了。
皇上下旨,佳嫔诞育皇嗣有功,特允以妃礼厚葬。
她生了小皇子,走之前连升至嫔,还以妃礼厚葬,杜家自然没什么不满,甚至还想借着这荣光,给她庶兄谋个礼部的职缺,圣上不喜这作态,然为补偿杜家,还是允了。
明檀听江绪这般说起,心中很不是滋味。
身世再好又如何,被送进宫,就注定只是用来交换利益的棋子,利益既已到手,人死人活,对家族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至于佳嫔生下来的小皇子,皇上似乎有意记到兰妃名下。
这倒是件好事,兰妃性子素来清冷,不大与人结交,养位小皇子,怎么也能排遣几分深宫寂寞,且小皇子有高位母妃,在宫中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作为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淑妃自然没什么好下场。她先是被囚于栖云宫不得出,后又有贴身婢女主动寻至皇后宫中,交代了她这些年对其他妃嫔皇嗣做过的阴损事儿。
别看淑妃平日不争不抢,惯以温婉贤淑模样示人,这些年宫里头出的大事小事,竟多半都有她的手笔。
皇后一一查来呈禀,成康帝越听,面色越是沉得滴水。他从来不知,素日良善的枕边人,竟能狠毒至此!
他原本念着往昔情分,只打算将其贬为美人,打入冷宫,可如今看来,仅是这般也太便宜她了。
“这毒妇,万死亦不足惜!”成康帝拍桌起身,“来人,传旨,淑妃戕害妃嫔,谋害皇嗣,祸乱后宫,作恶多端!即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赐白绫一条,以恕己身之罪!”
淑妃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结果,白绫赐到时,她极为平静地屏退左右。
半刻后,屋中传出凳子倒地声,内侍再推门进去,她闭着眼,已没了气息。
淑妃被赐死,早先因她有孕一直无恙的父兄自然也难逃其责,那受贿名册上的一个个追究过去,尤以她父兄获罪最重,免职抄家,流放边疆,子孙三代不得归京。
此间事毕,见识了帝王之怒,宫中总算消停了阵,宫妃们循规蹈矩安守本分,连偶遇邀宠等事都许久未生。
宫中消停,宫外就也安生,明檀乐得多日不必入宫,闲来无事,陪周静婉一道绣了绣嫁妆。
这出正月,周静婉与陆停的婚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按理说,成婚前男女是不该见的,可陆停惯不是个讲究人,正月里头就往周府拜年拜了三趟。
周静婉无法,只得在府中假装与他偶遇了回,省得他见不着人还得再来第四第五趟,到时传出去,可真是要笑死人了。
听了周静婉埋怨,白敏敏在一旁给她们理着丝线,调侃道:“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谁不晓得陆殿帅为了娶周大才女,京中书斋书局翻了个遍,什么古籍古画都给买了回去,就连人家镇店之宝都不放过。”
明檀也不忘一唱一和揶揄:“何止京中的书斋书局啊,就连宫中的藏书阁也被陆殿帅打劫了回,上回进宫,皇上还与我家夫君说……是这样说的,咳咳!”
她停下针清了清嗓,学起了成康帝的语气:“这陆停可真不客气,朕让他去藏书阁随便挑,他还真挑起来了,自个儿挑还不够,还问内侍哪些比较珍稀!”
“真有此事?”
“这还有假。”
“不行了,笑死人了,陆殿帅怎的这般有趣!”白敏敏捂着肚子笑个的不停。
明檀也掩唇,跟着她笑作一团。
其实她这模仿也没夸张,只不过她还省了最为要紧的一句。
成康帝当时郁闷完,还犹疑地望了眼江绪:“他这该不会是和你学的吧?”
她当时在一旁听了,臊得差点没找条地缝给钻进去。
周静婉本就面皮薄,这会儿被两人说得脸颊通红,也臊得就差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她羞恼着,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又轻声慢语起来,还将话题转移到了白敏敏身上:“你还有功夫说我,连条手帕都绣不好,以后要皇后娘娘如何看你!”
“我又不是要嫁给皇后娘娘,况且皇后娘娘说,就是喜欢我开朗活泼,这不是很好吗?”白敏敏大言不惭,“还有章怀玉,哪里值得我给他绣手帕!”
周静婉一直拿眼瞧她,闻言忽地一笑,语气也倏然变得揶揄:“瞧瞧,谁成天嚷着章世子不如舒二公子品貌过人,不想嫁给章世子来着?连皇后娘娘喜不喜欢、要不要给章世子绣手帕都考虑上了,可见某人真真是心口不一!”
白敏敏顿了瞬,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被套话了。
她放下手中丝线,去挠周静婉细嫩的脖颈:“好啊周静婉,这还没嫁人呢,怎的就会套话了?定是陆停那厮给你带坏了!”
周静婉怕挠,却知白敏敏也怕挠,忙伸手反击。
明檀乐得在一旁看她俩互挠,时不时帮白敏敏一句,又附和周静婉一句。挑事挑得正欢,两人不知怎的反应过来,冷不丁一齐将矛头对准她,翻起了她当初成婚前干过的糗事儿,还一起上手挠她,她自作孽,自是被挠得连声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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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一过,很快就出了正月。
宫中之事虽已平息,然这上元宫乱见血,终归不是什么好兆头。
方出正月,钦天监监正便向成康帝急禀星象,说是近日观星,南方星宿频频异动,先是有客星入东井,后又有陨星如雨,倾落南方。
监正躬身提醒道:“陛下,常星二十八宿,乃人君之象,众星,乃万民之象,众星陨坠,恐民失其所啊。”
南方。
成康帝皱眉思忖。
可还没等他思忖出个所以然,禹州竟也传来消息,说是近日引川道人出没于禹西地区,与人交谈时,下一谶言曰:“海龙王出世,巫以玉事神,祸也。”
这引川道人与云偃大师一样,都是高宗时期的能人,高宗曾称其“知虑绝人,遇事能前知”。
他云游四方,隐世多年,自高宗崩后再未出过谶言,如今此谶,饶是成康帝不信鬼神,也不得不重视几分。
当夜,成康帝急召江绪入宫。
江绪道:“引川道人并非故弄玄虚之宵小辈,高宗时曾预e河决堤、崇县蝗灾,还有南夷入关。”
成康帝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所以朕才找你来。”
江绪走至御案前,与成康帝比肩而立,他提笔,在纸上行云书成略显繁复的“`”字,而后两人静默,半晌无言。
巫以玉事神,这是指`(灵)。
成康帝先前听钦天监说起南方,还在想,是不是正值开港之际的桐港要出什么事端,而今合上引川道人的谶言,才发觉要出事的,许是灵州。
“海龙王出世,你觉得该作何解?”成康帝又问。
江绪声音沉静:“海龙王出世,无非是灵州要反,海寇之乱,亦或是,海溢。”
依目前情形来看,除非宿家失心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否则不可能妄动。
海寇之乱……高宗时有,然至前朝,灵州港已繁盛非常,海贸也已渐趋成熟,海寇极为少见,纵然有,也不过作乱三两回便被剿灭,成不了什么气候。
所以若是海溢――
成康帝沉默半晌,忽道:“朕倒宁愿是宿家要反,或是海寇侵袭。”
海溢之难,绵延千里,尤其是灵州此等重地,死伤将以数百万计,百姓流离失所,诸灾频起,乱象必生。
“寿康宫如何说?”江绪问。
成康帝静了片刻才答:“朕让钦天监监正去过寿康宫,也着人送了引川道人的预谶过去,寿康宫那边只四个字,无稽之谈。”
灵州从无海溢前例,如今若说灵州可能海溢,宿太后定不会信。即便是有引川道人之言,她多半也只会疑心成康帝寻了此人出山,意图以预谶之言逼迫她交出灵州港。
退一万步说,即便信了,宿太后也不会做什么。
若是即将海溢,灵州必将闭港,如今灵州海贸一日进出之体量,闭上一日,损失都不可估量。且还要让灵州百姓往外撤出……灵州可不是什么小地方,阖州之众外撤,从何撤起,撤往何处?宿家又要如何?
这里头牵扯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只能选择不信,也只能祈祷,这只是成康帝意图夺回灵州一场局。
其实这结果可以想见,可江绪听了,还是不由沉默了瞬。
第九十六章
海溢之灾不同于其他,防无可防,灵州堤坝建得再如何坚实,也只是用来抵挡寻常可见的海潮倒灌,海溢一来,全数溃堤,从古至今无人可抵。为今之计,只有将百姓尽快撤出,以避免难以估量的惨重伤亡。
只不过灵州如今尽数由宿家掌控,宿家不动,此事就难行进,可江山社稷,从无易事,便是难,为君者也不得不一往无前。
次日早朝,钦天监监正在成康帝授意下再提星象一事,左相也在朝堂上提起引川先生的谶言。
“引川之谶直指灵州,海龙王出世,极有海溢之嫌,再合星象……臣以为,应立即关停灵州港,安排灵州百姓撤离事宜,以免海溢突来,尸横遍野。”
有宿家一系的官员出列驳道:“方士危言耸听,岂可尽信?灵州港关停,无异于断我大显海贸之路,万万不可。”
“引川又岂是寻常方士,刘大人是在说高宗识人不清吗?”左相逼问。
两人正要争起来,另有人出列禀道:“引川先生自是世外高人,然此谶也未必指示灵州,南方沿海城镇名中带‘灵’的一共有八处,灵州此前从未有过海溢前例,反而是汝州灵惠县曾出海溢。
“再者,‘海龙王出世’是否预示海溢犹未可知,微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毕竟灵州港极为紧要,贸然停港撤民,若无事发生,灵州百姓必会怨声载道。”
“向大人所言极是。”
宿家一派纷纷应和。
“极是什么极是,海溢还会等诸位大人从长计议么。”江绪忽出声道。
他平日从不上朝,可为谶言一事,今日也难得站在了朝堂之上。
无他,纵观大显朝堂,众人皆惧的杀神唯定北王殿下尔,事关重大,群臣相争,若无人主话,何时能议出结果,是以成康帝昨夜特地嘱他今日必须上朝。
果不其然,江绪此言一出,半晌无人相驳。
他又道:“百官入朝,将士杀敌,皆为国为民。如今民或有难,自应不计代价及时提防,陛下既有此意,哪怕此谶为虚,百年后史书工笔,也只会由陛下担此罪责,言陛下愚听方士谗言,净撤一州百姓,那又与各位大人何干?”
成康帝:“……”
放心,史官也不会放过你这定北王殿下。
江绪冷淡往下扫了圈:“反是诸位大人今日阻挠停港撤民,不日若海溢来袭,伏尸千里,会否又要言,天之祸,乃为君者不正不端,不仁不勤,迫陛下下罪己诏,承此祸责?”
往下鸦雀无声。
没错,宿家一派还真这么想。
历来天地有异,那都是为君者德行有失,不配其位,若灵州海溢无可逆转,到时也可在民间多行煽动,逼成康帝下罪己诏,将这口锅稳稳扣在他身上,将宿家干干净净摘出来。
至于宿家与宿太后,就想得更深远些了。
灵州若真海溢,于他们而言是危机也是转机,帝不配位,招致祸端,换德行兼备之君自是顺理成章。
这也是昨夜江绪与成康帝所商议过的,灵州倘失,宿家无所倚,亦无所惧,极有可能背水一战。如今倒也不怕宿家的背水一战,只是若真到这般田地,民怨四起,民不聊生,推责于君主,成康帝便是避无可避。
是以江绪才在朝堂之上挑明此事――今日君要救民,百官不允,他日百官可愿承受千夫所指?
朝堂寂静。
良久,成康帝沉声出言道:“传令,灵州即日闭港,沿海十三城百姓尽数回撤灵西地区,禹州十日不闭城,纳灵州百姓避灾,不得有误!”
成康帝的圣旨是下下去了,可执不执行如何执行全在宿家,他们若不想闭港回撤,便能寻出万般借口相拖,所以成康帝与江绪还另想了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