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蔻——不止是颗菜
不止是颗菜  发于:2020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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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白敏敏这么说,明檀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定。大庭广众之下的说辞是梁子宣落水,那不管事后如何,也只能是梁子宣落水。
  毕竟明面上,两府之间的姻亲关系还十分牢固,她这未过门的世子夫人出事,于令国公府而言也算不上增光添彩,若不想与靖安侯府撕破脸皮还落不着好,他们只有默认这一说法。
  说来,今儿这事她总觉得哪里透着蹊跷。当时闹着抓贼才有人一前一后冲了过来,但相比于被撞,她感觉自己更像被人推了一把才遭此罪。
  想到这,她道:“敏敏,你回去找人帮我查一查今日撞我的那两人。”
  “你怀疑落水不是意外?”
  “就是不知道,我才想好好查一查。”
  白敏敏点头,爽快应下。瞧见明檀小脸还面无血色,她又给明檀掖了掖被角,顺势从婢女手中接过驱寒汤:“你先别操心这些,来,把姜汤给喝了。”
  味道太冲,明檀不想喝。
  白敏敏也是执拗性子,不依不饶往她嘴里塞,还碎碎念叨:“喝了喝了,不为你自己想是不是还得为我想想,你要是不喝这姜汤,回头得了风寒卧榻不起,那可都是我的罪过,我爹什么牛脾气你还不知道,你就忍心看着我被罚跪祠堂?回头跪出个三长两短嫁不出去我怕是只能……”
  明檀被念得脑仁生疼,索性接过瓷碗,闭着眼一口气给咽了下去。
  白敏敏一脸满意。见计时的香印已燃大半,她起身拍了拍手:“既如此,你好好休息。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府了。素心,绿萼,好好照顾你们家小姐。”
  素心绿萼齐齐应是,恭敬地将白敏敏送出了照水院。
  经了这通折腾,明檀身子骨有些受不住,也确是需要好好休息。她没再讲究入睡前那些繁琐护养,只在脸上敷了些蜜露,双手浸了会儿新鲜羊奶。
  -
  半夜微雨,浓云遮蔽圆月。明檀盖着锦被已沉沉入睡,整个靖安侯府也陷在密雨倾斜的昏灯静谧之中。
  大理寺狱,沿阶而下的地牢幽旷昏暗,油灯十步一盏,仍掩不住阴森冷寂。
  寺丞走在前头,躬身引道:“王爷,舒二公子,这边请。”
  舒景然向来清贵雅致,第一次来这狱中,周遭的压抑和腐坏气息都让他极为不适。他看了眼江绪,想来是征战沙场刀口舔血的日子要糟糕百倍,如此这般竟也能神色漠然负手前行。他叹了口气,忙捂鼻跟上。
  审讯处,墙上悬挂的刑具泛着幽幽冷光,待审之人已被狱卒绑上刑架。大约是还未上刑,此人形容狼狈,细看却毫发无伤。
  寺丞为江绪拉开圈椅,恭敬请他入座。
  江绪也没让,撩开下摆径直落座,指尖轻点扶手,没什么表情,看着暗处刑架。
  “王…王爷。”刑架上的人看清来者,恐惧之意涌上心头,“王爷为何,为何捉小臣来此?小臣冤枉!”
  “冤枉。”江绪偏头直视着他,“你尽可再等上一等,等承恩侯也下了狱,一并向他喊冤。”
  承恩侯!
  刑架上的人血液一瞬凝固。
  其实早在他回府途中无端被捕、还无人向他解释为何捉捕开始,他就隐隐有所预感。但他一直不愿也不敢往那上头想。毕竟若真与承恩侯有关,于他便是灭顶之灾。
  “小臣虽然与侯爷有所往来,但,但……”
  “张吉,本王念你是个聪明人,才保你现在仍是全须全尾,你确定要跟本王兜圈子么。”
  江绪起身,缓步走至近前,偏头看他。
  大约是在地牢的缘故,他身上那种征伐杀戮的淡淡戾气扩散开来,带着极重的威压之势。声音不高,却无端让人发冷。
  张吉张了张嘴,被压得失声片刻。
  他知这是清算开始,也知江绪来此目的,死寂般的沉默随着地牢腥腐之气蔓延开来。
  好半晌,他犹豫着蠕动嘴唇,还是不死心地想为自己争取些什么:“我手中,确实有些王爷用得上的东西,若王爷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啊——!”他话未说完便突地痛呼出声。
  舒景然一怔,这才发现墙上带有倒钩的施刑利刃不知何时已经避开要害扎入张吉腰腹,鲜血正汩汩外流,张吉那身白衣迅速染红,粘稠血液还滴滴答答地落在脏暗地板上。
  “你有什么资格同本王谈条件?”江绪倾身,附在张吉耳边,漫不经心地问。
  他执柄之手未松,倒钩贴着血肉,还在往里寸寸推送,反复辗转。
  张吉痛得面无血色,额上冒着豆大汗珠。到底是没怎么吃过苦头的人,半刻不到便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江绪站直,任由狱卒用冷水将张吉泼醒。

  刑墙边火炉也已燃起,烙铁烧得发红,张吉刚刚恢复神智,便见狱卒举着烙铁朝他逼近,不容喊停,那烙铁又直直烙在方才伤处。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叫。
  狱中刑具百般,张吉才经了两遭就尿起了裤子,腥臊之气四溢。他后悔先头没喝敬酒,嘶哑着嗓子喊叫:“王爷!王爷我说!承恩侯强占田庄私开盐矿!证据在城郊,我在九里坡置的私宅!埋在后院杏树下面了!”
  -
  子时,地牢门开。
  出了大理寺狱,舒景然终于呼出口浊气。许是下过一场小雨,他感觉今夜上京的气息分外洁净。
  只是回想起刚刚在地牢中,江绪眼都不眨将倒钩刑刃刺入张吉腰腹,还一寸寸往里转旋的画面,他总觉得今晚必会噩梦连连。
  不过话说回来,定北王殿下本就是出了名的狠戾无情。想当初户部侍郎贪墨军饷延误军机,他自修罗场中浴血而归,不应诏不入宫,第一件事便是直取贪官项上人头。
  其夫人自知无命苟活,为保全家中绝色双姝,让双胞女儿自请为奴,侍奉在侧。
  那般倾城容色,照理来说是个男人就会意动,且保下两个女子,对他来说勾勾指头便能做准。他却不为所动,依律抄家,灭门斩首,一个未留。
  所以,“先前在江边,你为何出手救明家小姐,还让暗卫将人送回了侯府,怜香惜玉……可不像是启之你会做的事。”
  他还以为江绪这趟回京转了性,生了恻隐之心,地牢里走一遭,他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忆及在听雨楼中无意听来的壁角,他又笑:“难不成你对那位明家小姐,一见倾心?”
  江绪垂着眼眸,扯了扯唇,边慢条斯理擦着手上血渍,边不急不缓道:“不愧是名动上京的舒二公子,真是温柔多情。”
 
 
第六章 
  成康五年的上元终是在热闹喧嚣中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年味儿也随着渐止的冬雪悄然消散。
  将明檀撞入水中的两人还没查到眉目,好在令国公府识趣,直接认下了梁子宣落水的说法,还让梁子宣在府中躺了几日,全了这一说辞。
  裴氏不知内情,只觉得令国公府处事颇为厚道,是个好相与的人家。明檀却不承情,令国公府私下遣人来问候送礼,她都没正眼多瞧。
  -
  立了春,锦绣坊的裁缝绣娘又被请来靖安侯府量体裁衣。
  明檀未雨绸缪,已然想到退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便张扬,这回选的都是些素雅颜色,月白、艾绿、淡青。
  裴氏以为她图新鲜,倒不拦着,只多指了两匹颜色鲜妍的给她做外衫,还搭着引枕亲切道:“平日在府中,素净些也是无妨,可这春日少不了踏青赏花,姑娘家穿鲜嫩些,活泼泼的,精神头好,谁见了不喜欢。”
  “母亲说的是。”
  明檀没多推迟,乖巧应了下来,只是心里却为春日不能穿上这些漂亮衣裳出门招摇感到懊恼。
  裴氏在吃穿用度这些微末小事上从不会落人话柄,给明檀添了定例,给沈画也依样多添一份。
  撇开浮沫用了口茶,她想起什么,又与锦绣坊的管事婆子交代道:“余下几匹便依着小小姐身形再做几身,算着时日,三小姐也快回了。几年不见,也不知如今身形如何,且先备着,若不合身,待回了京再做合身的便是。”
  “是。”
  管事婆子嘴上应了差事,心里头却在琢磨,这几身的精细程度是否也要比照小小姐来做。毕竟她常在深宅大院行走,不至于连眼前这位侯夫人的微妙变化都察觉不来。
  其实不止裴氏态度微妙,明檀与沈画听到“三小姐”时,也都怔了一瞬。
  靖安侯府素来阳盛阴衰,到明檀这辈,女孩子一只手便数得过来。老夫人在世时,几房未分家,便是堂姐妹们一起序齿。
  明檀上头无嫡姐,二房三房的两位堂姐俱已出嫁。明楚这位庶姐倒还待字闺中、且与她年岁相仿。只不过明楚和柳姨娘陪着她父亲靖安侯戍守边关,已有五年不曾回京。
  明檀先前只记着她父亲回京,退亲之事便可提上日程,倒忘了明楚与柳姨娘也会一道回来。
  她与明楚从前便关系极差,这时回来,退亲之时岂不是又多一人看她笑话?
  至于沈画,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明楚这位明三小姐与她同岁,虽是庶女,但门第颇高且受宠爱,身份计较下来与她相当,上京适宜的亲事数得着,此时回京,两人只怕要在议亲上头撞上一撞了。
  一时,厅中几人皆静默不语,低眸沉思。
  -
  眼瞧着归期将近,裴氏让锦绣坊备着衣裳的同时,也开始指挥下人拾掇侯府。
  她在掌家一事上极为妥帖,没几日,侯府上下就收拾得焕然一新,连柳姨娘的院子都重新修整了番,断是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张妈妈见裴氏这般上心,梳头时忍不住唠叨了句:“夫人何必连柳氏那处也事事关照,那起子不上台面的,占了侯爷五年,如今怕是轻狂得很。”
  裴氏端详着镜中依旧秀致优雅的面庞,不应声。
  四下无人,张妈妈又凑近低声道:“说到底,这宅院之中子嗣为重。夫人于此道艰难,但府中貌美丫头不是没有。再不然,这京里小家碧玉也多的是,侯爷与柳氏相处这么些年,见着新鲜的,也该厌了。”
  裴氏拿起簪子往脑袋上比划了下,一副不甚上心的模样。
  “夫人!”张妈妈忍不住多喊了声。
  裴氏眼尾稍瞥,淡声道:“你这话可是左了。”
  她放下发簪,目光变得深而悠远:“我与侯爷的情分不过如此,当初外任,也是我不愿生受边关之苦自请留京。我合该感谢柳氏才是,边关五载,侯爷竟未纳新人,更未添一子半女,给我省了不少麻烦,换了旁的妾室相随,想来没她这般本事。
  “再说子嗣,左右我是没这缘分,抱养一个小的,费心费神不说,也绝无可能承袭爵位。与其这般曲折,不如将心思多花在阿檀身上。
  “这么些年,你也该看得明白,咱们侯府的前程,一半在嫁女,另一半在大哥儿那。我嫁入侯府之时,大哥儿年纪已经不小,没能养出母子亲缘,但这些年因着阿檀,他对我倒也不缺敬重。”
  这点张妈妈很是赞同:“大哥儿去庞山上任这几年,书信节礼从未落下,知道夫人有膝盖疼的老毛病,还特特捎回了庞山那边的偏方。虽无大才,却是个知礼重情的。”
  裴氏想到此处,也满意地勾了勾唇。
  过了半晌,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阿檀最近可是有些不寻常?前些日子进宫,她盯着梁家女眷看了好一会儿,她在外头规矩极好,若无事,不会这般失礼。还有元夕落水……后来梁家送礼关切,她也淡淡的,似乎并不欢喜。”
  张妈妈道:“小小姐年纪小,那梁家是先头那位给定下的娃娃亲,平日两家来往少,好奇些也是正常。至于梁家送礼关切,得未来婆家看中,小小姐心里头必是欢喜的,不过女儿家面子薄,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裴氏仍然觉得不对,但没再多说什么。
  -
  比起靖安侯府都在等着一家之主归京,近日京中勋贵更为关注的,是另一件毫无征兆突然爆发的大事——
  承恩侯顾进忠强占田庄、私开盐矿,数罪并举。现已削爵抄家,判流徙千里,一向受宠的玉贵妃也因牵连此案,被打入冷宫。好在罪不及家眷,除涉事人等,其余仅贬为庶民,男子不进科举。
  众人聊及此事,不免唏嘘。
  “贬为庶民不进科举,顾家三代以内是无望起复了。”白敏敏叹了口气,“上元宫宴顾九柔还大胆献曲,这才几日,怎么会这般突然?”
  与明檀、白敏敏交好的翰林学士之女周静婉轻声道:“不突然,那日我因风寒,歇在家中未曾赴宴,后来倒也对殿中之事有所耳闻。当时殿内的情形,其实已经预示了很多事情。”
  明檀早已想通关节。周静婉所言,也正是她意。
  唯有白敏敏一头雾水:“阿檀,你听懂了?怎么就不突然,怎么就预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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